第10章 第十章 日记本

三轮车停在了菜园胡同口,杨思情跳下车,把两包行李提下来,给老师傅两毛钱,然后一手提着一包行李走进菜园胡同。

这是一条破旧、杂乱、生活功能残缺的胡同,两旁全是灰墙灰瓦的破房烂屋,本就不宽敞的通道堆放着各家各户的生活杂物。

说好听点是原汁原味的市井生活,说难听点就是条贫民窟。

得嘞,她的独立卫生间梦再一次破碎。

杨思情强打起阿Q精神,安慰自己这里只是暂时的落脚点,等她摸清楚七十年代房地产市场的情况后就去租一套带厨房、独立卫浴的大套间!

她公费旅游翱翔北京城的时候,分明看到很多拔地而起的新式公寓宿舍楼。

搁21世纪,就她余额宝里那点塞牙缝的钱,在北京买间厕所她都不敢痴心妄想,她本来打算大学毕业后回绍兴工作。

不过按照“杨思情B在北京撞死她未来丈夫”这一点去推断,她大学毕业后应该没回绍兴而是选择当了北漂。

就是可惜了她那个还没受精就被杨思情B一并撞没掉的21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孩儿。

21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听着就威风。

她果然是英雄的母亲,肚子里还能生得出科学家。

天还没黑,杨姐就开始做梦了。

做梦间,她走到杨思情B住的大杂院,院门前有几个小女孩在跳橡皮筋。

“杨姐姐!”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停下游戏,冲杨思情清脆地喊。

杨思情从“英雄的母亲”梦中回过神来,看向喊她的小女孩,心里快速翻阅小陈塞给她的资料。

哦,这是跟杨思情B住一个大杂院的邻居家孩子。

“小猫,放学了玩儿呐。”她笑着说,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给。”

乳名叫小猫的小女孩看见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白兔糖,马上跑过来拿走:“杨姐姐,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呀?”

“姐姐回了趟老家。”这是她想出来的对外解释自己消失一个月的借口。

“可是我妈妈说你跟野男人跑了。”表情纯真的小猫才6岁,读小学一年级,显然不知道这句话的深层恶意。

这句话也不是她妈妈对她说的,是她爸妈晚上躺在被窝里说的被窝话,被她听见了。

杨思情笑着解释:“那是你妈妈说错了,姐姐是回老家了,玩儿去吧。”

“哎!”小猫答应一声,甩着双马尾跑回到游戏岗位。

通过小猫的一句话就让杨思情认识到那个B在大杂院里的群众基础有多么薄弱,未来的日子她恐怕有得白眼和闲话受了。

妈的,替身真不是人干的。

所有流言蜚语、破屋子烂椅她来扛,那个B只需要在21世纪的现代化监狱中舒服坐牢,最大的体力劳动就是踩缝纫机。

她一个人演绎了言情文的半壁江山,又是年代文女主,又是炮灰文女主,又是替身文女主,这叫什么事呀!

杨思情没好气地提着行李跨进大杂院的破木门,几步路走到大杂院的空地上,转着脸扫一遍以后生活的环境。

这座大杂院原本是座一进四合院,院子结构呈“口”字形,共有大小七间房,硬是挤进去八家租户,有一间大房隔开成了两间房。

八家贫困的小老百姓合住,院子空地上乱拉绳子晾晒衣服、杂物乱堆、每户做饭的灶台直接砌在门口边上、院子边角还种着一块小菜圃……就这么着直接把四合院糟蹋成了大杂院。

杨思情消失一个月突然冒出来,热闹的大杂院空地秒变鸦雀无声,几个邻居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内心响起共同的疑问:咦,她怎么变漂亮了?

他们对这个衣着时兴的漂亮女人感到既陌生又熟悉,感觉她不是杨思情,但记忆中的杨思情又分明就是长她这样婶儿的。

应该是时空管理局对这些人的记忆动了手脚。

杨思情知道这些邻居的资料,但本身不认识他们,提不起劲儿跟他们做久别重逢的寒暄。

据她所知,他们跟杨思情B的邻里关系并没有好到寒暄的程度。

这座大杂院中就杨思情B一个是进城务工的外地农村人,其他都是本地人,他们多少有些排挤、鄙视她,几个当妈的中年妇女更没少在背后聚众取笑她。

杨思情不理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径自提着行李走到大杂院左上角杨思情B住的小屋门口。

按照四合院的布局,这是一间耳房。

小屋门上锁着把钥匙。

杨思情看看左右,从小菜圃那里捡了块砖头过来,两下子就把锁砸开了。

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的朱奶奶问道:“小杨,你怎么砸门呀?”

杨思情把砖头放回去,笑说:“我回老家把钥匙弄丢了。”说“回老家”时故意直勾勾盯着小猫她娘。

小猫她娘心虚地躲着她的眼。

朱奶奶又说:“小杨是回老家了呀,我说怎么有段日子没在院儿里瞧见你。”

杨思情随便答应她一声,提上行李,用脚推开屋门,站门口看了眼屋内。

又矮又小又阴冷,像她小学参加社会实践去农村看到的猪圈。

当时她还兴奋地调戏猪猪来着,呵,报应不爽,现在换她住猪圈了。

唉声叹气,进屋。

开着门通风,再拿上水桶和毛巾出去到公用水池接水,她要搞一下屋内卫生,一个月没住人了呢。

院里众人又恢复如常,只是有个别老娘们在她背后小声议论,她全当是母老鼠在吱吱嘎嘎胡叫唤。

小猫她娘抓过儿子小毛,在他耳边嘀咕两声,嘀咕完拍一把小毛屁股,小毛就窜出了大杂院。

杨思情在小屋内擦洗,听见屋外有人喊她:“小杨,小杨回来了吗?”

她回头冲屋外答应道:“哎,我回来了,在屋里呢。”

大杂院的包租婆钻进小屋。

五十多岁,身材肥硕,神似麻将里头的“二筒”。

包租婆双臂盘着大胸,假客套地说:“小杨,你出远门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以为你跑哪里去了,一天跑一趟院子看你回来了没有,差点就撬门了呢。要是你回来发现屋里什么东西丢了,反过来还要赖到我头上。”

杨思情不冷不热地说:“我回了趟老家,今天刚回来。”

包租婆上下看了看她身上的时兴衣服和她突然变漂亮的脸蛋:“回家一趟再回来,人都靓丽了一圈。小杨,十月份的房租……”

“房租是吧,等一下,我拿给你。”杨思情掏出小钱包,抽出四块钱给她。

包租婆接过钱数了数,眼珠子一转:“再给我五毛。”

“一个月房租不是四块吗?”

“你错过交房租的日子,就得再给我五毛。”

想讹人?

奶奶的,姑奶奶正好一肚子鸟气没处发泄。

杨思情一把甩下抹布,死拽着包租婆的手臂往屋外拖:“走,去街道办事处,我要向办事处同志举报我在人民群众中间发现了一个走資派,张口就要讹工人阶级五毛钱,我要让办事处同志严肃调查一下你这个阶级敌人的思想。”

她的脸完全就是一张愤愤不平的阶级斗争脸。

现在是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的社会,“走資派”这顶帽子太大,包租婆害怕了,使劲扒掉杨思情的手,肥硕的身体像只皮球一样弹出了大杂院。

她想多收五毛钱租金,完全是因为刚才瞄到了杨思情钱包内有很多钱,才临时想到那样一个讹钱的借口。

杨思情叉腰,大声说给边上围观的邻居们听:“呸,想讹我,没门儿!”

刻薄的包租婆被收拾了,看热闹的邻居们意兴阑珊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同时有些奇怪没多少文化的杨思情怎么说得出“走資派”这种词来吓唬人?

杨思情把杨思情B的被铺卷一卷,抱出去扔掉,去大一点的百货商店新买了一床厚被子,又买了一网兜水果零食。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买了个尿壶。

她只有两三岁的时候上厕所不方便,妈妈才给她坐过这玩意儿如厕。

现在20岁了再来“重温旧梦”,真是哭笑不得。

晚上杨思情在屋内翻箱倒柜,把杨思情B所有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捡出有用的证件收起来。

然后在抽屉里翻出几本小学语文课本和新华字典,还在一个锁住的抽屉里撬出一本日记本。

只读过两年小学的人居然会写日记,有意思。

杨思情躺到破木板床上,优哉游哉翘起二郎腿,翻开日记本。

日记第一篇就说明了她为什么写日记?

为了练习识字。

国营供销社的工作看似活少钱多,想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铁饭碗却也不容易。

供销社内部、供销社与供销社之间,每个月、每个季度、每年都要进行各种评比。

这份吃香的工作是她走后门得到的,供销社里面好几个城里女人都看她这个进城务工的农村人不顺眼,经常暗地里跟主任打小报告说她没文化、不识字,评比的时候会拉低供销社的集体成绩。

没办法,想保住铁饭碗就得学习进步。

她想学习,又不想花钱学习。

正好院里有个教书的刘老师,于是缠着他教自己识字。

刘老师怕她多登门纠缠几次,会给自己的声誉带来不良影响,只好同意。

杨思情粗略翻了下日记本。

杨思情B没有每天写日记,隔几天写一篇,一些不认识的字就先用拼音标注,等写完后再查字典,把字写在拼音头上。

写日记识字的法子应该是刘老师教她的。

杨思情开始精读日记,越读越热血沸腾。

小小一本日记本,篇幅不多,却篇篇都是精华,杨思情B应该是心里积了一定量对生活的不满后才写一篇日记发泄一下。

咱们捡两篇日记中最精彩的小作文说道说道。

其一,卧槽,杨思情B的哥哥原来不举,日记中的原话是“哥哥那.话儿不行”。

她哥嫂结婚几年都没能下个蛋,村里说她哥不举的闲言闲语越来越多。

她哥为了掩盖家丑,就跟老婆商量找隔壁村的男人借根生子,生下第一个娃。

后面两个娃呢,是尝过男人滋味的嫂子耐不住寂寞,又跟村里村外的男人乱搞生下的。

三个孩子三个爹,就是没有一个爹是她哥。

她哥管不住老婆的裤.裆,自己又不举,只能忍气吞声当绿毛乌龟养别人的娃。

这件丧门星的家丑,她哥嫂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在嫂子生第一个娃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恨淫.荡的嫂子每次拿她辛苦积攒的工分去换粮食喂养跟野男人生的野孩子,嫂子还想把她卖给村长的哑巴儿子换钱继续喂养三个野孩子。

哥哥不举,杨家已经断子绝孙玩完了,她索性跑出村子,来到大城市自己闯荡。

这一家子人,哥哥阳痿,嫂子借根生子,她自己是捞女,狗血程度直逼长青神剧《回家的诱惑》。

其二,杨思情B找邻居刘老师学习,学着学着就单方面擦出爱情的小火苗,加上刘老师又是北京城市户口又是中学老师,人还很斯文有书卷气,不正是她的梦中理想伴侣吗?

跟刘老师说了好几次想跟他搞对象,都被一一拒绝。

于是她就设计灌醉刘老师,让刘老师跟她睡觉。

做.爱的时候趁刘老师不注意,在床铺上抹了些鸡血假装处女血,第二天拿着被单逼婚刘老师。

刘老师不认账,死活不肯娶她一个没文化的农村人。

她就威胁要拿着被单去刘老师的学校挂起来,说他耍流氓后不认账,要把事情在他学校闹大,让他没脸再当老师。

刘老师态度就变软了,约她第二天晚上七点去河边散步,一起商量出个解决问题的法子。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

杨思情反复读最后这一篇日记,越读越毛骨悚然和惊疑不定:解决问题的法子……

这个受到威胁的刘老师,当晚不会是把威胁他的人给解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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