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什么城？”一道清朗的男声从后面响起。

崩溃中的胡华没有听到，倒是胡禾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亲侄子胡修民。

“修民，小叔还想着把东西都收拾好后再去找你了。”

胡修民看向已经被小婶抱在怀里的堂妹胡华，眉头紧锁：“小叔，你们这是下放过来的，很多事情要注意点。”

要不是牛棚的位置在大队部附近，这里没多少村民居住。光是堂妹刚刚闹出来的动静，怕不是要把全村人都给招出来看热闹了。

胡禾光听明白侄子的未尽之语，微微颌首，示意妻子先把女儿带去牛棚旁边的那个土房子里面，自己则是跟侄子打听起这个大队具体情况。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一家怕是要在这里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跟妻子是不可能回京城大学当老师了。

胡修民的父亲跟胡禾光是亲兄弟。两家的关系一直亲厚。他们胡家整个家族从解放前就是搞学术的，在学术界有一定的地位。这几年运动兴起，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打击是最严重的。幸好他父母跟小姑、小姑父是搞秘密研究，运动没有波及到他们。

而小叔跟小婶主要是传授理论的教授，一直呆在京城大学。这不，就因为早年间出国交流的事情，被人给翻了出来。要是这次不主动点申请下放，怕就要被人给整到什么角落糟践了。就像有些亲朋好友那般。

“小叔，你今天跟大队干部也接触过了吧！他们这里的人不搞那一套。只要安安分分上工干活，嘴巴牢靠点，日子就能过下去。”

胡禾光想到一路走来，从拖拉机师傅到大队长、小队长，看着人不错。侄子是个机灵的，也不会看错人。

“嗯，看着是挺不错的。最起码可以过些安生日子了。就是你堂妹年纪还小，一时不能接受从城里人变成乡下人。我就担心她过不下这种日子……”

胡修民见小叔这副愁苦的样子，也没安慰。而是直截了当地点了出来：“小叔，你要是为了阿华好，就得下狠心。不然，她没办法在这里过得下去。”

胡修民知道堂妹只有5岁，但5岁在队里真不小了。队里不少小孩5岁就能上山打草捡柴，喂猪喂鸡，带家里的弟妹。现在小叔家的条件就这样，能不被人天天搞武-斗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过以前那种滋润日子。

离开牛棚前，胡修民把联合大队的具体情况跟小叔介绍了一遍。比如联合大队是由两个自然村组成；比如这里宗族势力盛行；比如这里每一家的大概情况。当然，介绍的时候，也把苏糖家点了出来。毕竟她们家在联合大队来说，算是十分特别。

而他们身后的土房子里，胡华就像一个三岁孩子一般，在进屋后就挣脱了妈妈的怀抱，整个人在地上打滚。土房子的地面并没有上过水泥，只是简单的泥地经过垄实。她这一打滚，身上的蓝色棉袄直接变成灰色。

好在，进土房子前，那一只沾满牛粪的棉鞋子被丢在外头。不然，现在胡华身上肯定会沾染到牛粪。

她就一直闹一直闹，完全没有意识到因为自己闹腾，反而错过了堂哥跟父亲的谈话，错过了堂哥口中介绍的苏家。失去了提前发现下放的地方，居然是亲生父母的居住地。

——

另一边，白老头夹着牛粪，一路上摇着脑袋回到家里。他这样的阵仗，当然被村里人看了个正着。

白老头是外姓人，居住在村尾。村尾靠山，平时村民在村里溜达闲逛的时候，很少跑到这里。结果，今天因为白老头这招摇的举动。不少村民在吃完晚饭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然后就溜达到了白老头家。

白老头刚吃完晚饭，正在院子扫鸡屎。结果，就见自家院子栅栏外，三三两两的村民站在那。

“白老头，那新来的是哪里人啊？”

“看那派头不像是个大城市的，他们做咩被下放？”

“他们好相处不？票多吗？能去跟他们换票吗？”

……

不少人都过来打听新来的三个坏分子。反正现在农闲，手上功夫很多，但不累。他们的心都野了。平时队里没什么新鲜事。冷不丁年前来了下放的坏分子，可让人激动了。特别是有人听到牛棚那边有小孩子尖叫声，还在琢磨这新来的坏分子喜欢打孩子。

白老头见那么多问题丢过来，干脆抱着笤帚，慢条斯理地扬了扬下巴，把口中叼着一直舍不得点燃的卷烟露了出来。

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就有机灵的，赶紧从兜里掏出火柴，给白老头点了烟。边点边嘀咕：“白老头，这火柴可是2分钱一盒，一根也老贵了……”

白老头深深抽了口烟，吐出了一个圆乎乎的烟圈，咳嗽了一声，这才说道：“这新来的一家子，肯定是城里人，还是文化人。”

白老头说着，就把胡华踩屎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你们说说，这牛屎多珍贵啊！就这样被那小女仔一脚给祸害了一半。幸好，还有一半我给夹了回来。”

大队的牛拉的牛粪也是大队公产。这些牛粪归白老头收集。收集到牛粪都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拿出来晒干晒透。这些晒干的牛粪，是可以当成燃料来点燃照明。肥料不够的时候，还能用来沤肥。这跟宝一样的牛粪，愣是被人浪费了一半，白老头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的老心肝好像抽了抽。

村民们听着这些话，想象那些个场景，都不自觉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有人好奇，准备晚点上牛棚那看看，踩屎后的城里小女仔，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填饱肚子，跟着阿公阿婆出来溜达的苏糖，把白老头的话从头到尾都听完了。当然，白老头那心痛的表情她也看了个正着。她嘴角抽抽，觉得大队的村民也是人才。

至于那被人笑话的踩屎小女仔，她没什么好说的。牛粪那么大一坨，踩到也只能自认倒霉。总不能规定老牛们都会自己上茅坑拉屎吧！

话说踩牛屎的感觉，是不是跟穿越前自己买的踩屎感拖鞋差不多呢？

——

第二天一早，天空还灰蒙蒙的时候，后山那一片竹林就响起了鹧鸪的叫声。

苏糖难得地早醒，从屋子那小小的天窗看像外面的天空，猜测现在只有五点多。要是六点的话，她爸妈应该都起了。

清晨的温度只有十度左右，苏糖躲在自己的被窝里面，舍不得起来。但睡个回笼觉更加不可能。因为今天是鱼塘放水起鱼的日子。这个工作要弄大半天，她得起床，跟着一起去看热闹。

在这里没什么娱乐活动，这种集体给鱼塘放水起鱼的农活，就是她最爱看的。

苏糖翻身的动静，早就被季向华这个当爸的听到了。他了解女儿，知道她这是想去看热闹了，肯定不会睡回笼觉。索性提前半小时起身，轻轻走到小床边，给女儿把外套袜子穿好，悄悄抱着孩子出屋。当然，不忘把屋门给关紧，好让妻子可以多睡些时间。

“爸爸……”

苏糖看到爸爸关屋门时，那满脸的柔情，觉得自己一大早空腹就被喂了一把糖。

“嘘……小糖糖乖哦！爸爸带你去洗脸刷牙，等一阵给你蒸水蛋。”

等水蛋吃上的时候，哥哥们一个接着一个从他们的屋子窜了出来。四个哥哥住同一个屋子。但屋子面积很大，里面直接摆放了四张同样的木床。

当初有人提议他们搞两张架子床省地方。不过，苏胜男觉得男孩子还是有各自的床好。就这样，哥哥们的房间就有了四张一模一样的大床。同时，也给他们一人配了一个樟木箱子放衣服。

“妹妹，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苏三哥跟苏四哥首先看到在堂屋吃水蛋的妹妹，咋咋呼呼地说道。

“妹妹肯定是想去抓鱼了。”跟在后头的苏二哥嘿嘿笑着说道。

“你以为妹妹是你哦！”最后进来的苏大哥不客气地把二弟弟的话给驳回。这二弟弟是个喜欢玩闹的。三岁的时候，就敢自己偷摸着下鱼塘。每年大队捞鱼就闹着跟大人一起下塘。

几个孩子闹腾的声音，让早上的苏家堂屋充满了欢乐。

位于堂屋后头的屋子，苏阿公、苏阿婆两位老人早就醒了。这会儿，苏阿公正站在苏阿婆身后，拿着一把牛角梳子给妻子梳头发。当听到外头孙辈们的笑闹声，不由地跟着乐起来。

被梳着头发的苏阿婆，感觉到头发传来的震动，就知道老头子正在乐呵。她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当年家里哥哥、妈都死了的时候，哪里能想到日子会过得这样好呢？

一家人吃完早饭没多久，队里平时用来通知上工的大钟就被敲响。随着一小队的大钟响起，二小队那边也隐隐约约传来了钟声。

“走喽，走喽……”

“抓鱼啦，抓鱼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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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