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大家明面上起码还是很尽兴的,一直到七点二十散席,此时的天已经黑了。
萧安平把碗筷收拾出来,对贺宝亮说:“你今天在我家睡行么?家里有没有人担心你?要是有我就骑车送你回去。”
“没人担心我,不用送,太麻烦了。”
贺宝亮解释道:“奶奶已经记不清事了,我不回去也行,就是打扰老师你们了,我走回去就好了,我也这么大呐。”
“你再大,在我眼里也是个孩子,那就在我家睡,你陪明宝弟弟睡,我和章叔叔睡,正好。”
众人分别,贺宝亮就跟着章唯丰和萧安平一起回去,路上章唯丰让明宝坐着车推着他走。
走路也只有十分钟的距离,四人回到住处,萧安平招呼两个孩子洗漱,让他们先上床玩一会儿华容道就睡觉。
等萧安平洗漱完,进去卧室看,明宝已经睡着了,贺宝亮小声说:“老师,我也睡了,你关灯吧。”
“好的,宝亮,晚安。”
他拉息了灯轻手轻脚关门出来,就跟章唯丰进房休息,躺上床,两人就小声说话。
实在是不知道前路怎么走,萧安平忍不住愁眉苦脸的对章唯丰说:“改变说辞,换成集体产业申办建议能行么?”
章唯丰就侧头去看他,叹道:“那也难办,一是容易被批经济挂帅,也是隐忧。二是办厂的天然条件不足,我们这里一没有矿产,电力也跟不上趟,二没有技术指导,单靠你带着几个学生那不是让人觉得小打小闹,儿戏嘛……”
见他沉默不语,章唯丰就又接着往下说:“白天我说创办工厂是基于变革通过的情况下,是为应对就业岗位短缺及技术培训完的学生安置。真到那个时候,也许政策早放开了。”
萧安平憋闷道:“等政策放开,这五十一个学生就都毕业了。”
他又强调,“反正要我照本宣科的讲,我都没脸回去见这些学生,给出希望又收回,还不如一开始别给!”
章唯丰坐起身,语气严肃的对他说:“你知道有多少发放劳改关押的大学教授吗?别给我犟,你没脸见学生,出事了你就有脸见明宝,见你二姐啦?”
“你根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章唯丰干脆下床坐到椅子上,沉声道:“一旦你进去,将要面对的折磨是你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的,我不准你胡闹。”
萧安平也跟着在床上坐起身,沮丧道:“那你说,就说明天早上我怎么面对宝亮?他今天听见我说带他们做实验做机器看着我的眼神,我忘不了,我的良心也不允许我辜负他。”
“你不适合再留在学校,我会安排其他知青来接替你,晚上你自己睡,我有事出去一趟。”
这是章唯丰第一次态度如此强硬,萧安平讷讷追问:“你去哪儿?你没有权利开除我。”
章唯丰可不理他,直接穿衣服要走,萧安平跟着也穿衣服,他怕说话动静太大,见章唯丰这么坚决,只好也拿上钥匙要跟出去。
长臂一抬,章唯丰就拦住他,压低声线对他说:“你要是放心明宝在家你就跟来。”
“你到底去哪呀?现在公社也没人,你就是要说换老师的事也明天再去啊!”
章唯丰拉开门栓,怕发出声响直接把车子抬着出了门,萧安平追出去人都快没影了。
他只好回了屋,重新掩上大门,就坐在客厅里,又把灯打开,干坐着。
房间里的贺宝亮迷迷糊糊透过门缝看见外面有光,还以为发生啥事赶紧轻手轻脚出来,看萧安平独自坐在客厅,就走过去挨着坐下,小声问:“老师,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萧安平差一点不敢抬头看他,心里知道章唯丰既然说出了,他就再也不是贺宝亮的老师……狠狠眨了几下眼睛,他面向贺宝亮轻声说:“对不起宝亮,我很可能做不了你的老师了。”
“为什么?”贺宝亮不敢置信,问他:“老师不是今天才来么,为什么不做了?”
萧安平摸摸他的头,温声道:“我以后做你的哥哥吧,我比你只大了六岁,叔叔也不合适,就是以后也不能喊章叔叔了,免得把我的辈分喊低了。”
贺宝亮怔愣地说:“其他同学呢,你抛弃他们了吗?”
萧安平收回手,用力抹了把脸,最后回答道:“我不会抛弃任何人,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私下教你们。”
贺宝亮回过神,也跟着低下头,对他说:“同学们都很高兴你做了我们的老师。”
萧安平搂住他,认真道:“我以后也会办一所学校,还会再做一次老师的。”
“那要等到多久呢?”
“五年,只要再等五年。”
萧安平让他进去睡,承诺他只要有孩子想学他一定会教他们,将所有知识都尽力教给他们,说:“你回去学校可以悄悄给大家说,低年级的就暂时算了,他们还能再缓一缓,也有张老师和新来的老师帮他们。”
也幸亏是第一天,他还没给其余两个年级上过课。
章唯丰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张婉儿果然上门来说以后他不用去学校了。
“洪校长怎么说?”
张婉儿就答:“洪校长也说换个老师可能更合适,安平,你适合去更广阔的天地。”
等她把贺宝亮也一起带走了,萧安平忍不住泄气,他还是不能适应这个时代。
章唯丰再次回来已经是下午一点,一回来就又要赶去工程带队,东西是一早打包好的拿上就能走,临走前他对萧安平说:“安平,我知道你懂,我是为了你和明宝,你这几天在家好好平复一下,不要冲动,一切等我回来。”
萧安平送他出门,低声道:“我明白,你在外面一切小心,千万要注意安全,等你带着相片一起回来。”
“我记着呢,走啦!”
虽然他告诉贺宝亮让大家想学的来找他,但是直到下午放学也没见贺宝亮来,萧安平饭也没心思做,就把腐竹煮了凉拌垫了点,给明宝还是吃的水蒸蛋。
昨天的一切好像从萧安平的生活里被连根拔起,这天后他还是没见到贺宝亮来,他觉得对方应该是埋怨他的,埋怨他给了希望又收走,言而无信。
只做了一天当然也不会有工资,但是没想到洪臻闻会上门,萧安平以为是为了宿舍的事情来的,就开门见山问了。
洪臻闻摸摸明宝的脸蛋儿,回答说:“宿舍你不用管,章科长打过招呼,你一直住着都行,新老师有其他宿舍住。”
萧安平就接着问:“不知道洪校长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
洪臻闻笑道:“只是跟你随便聊聊,也别喊我校长了,就叫我洪叔吧,听上去是不是很像红薯?”
萧安平就微笑着点头,认真道:“洪叔,您说的我其实都明白,我也不会乱来,一切静待光明的到来。”
“你明白就好。”洪臻闻起身把大门掩上,小声道:“曾经我有一个学生跟你很像,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二十二岁就做了大学老师,两年后评了副教授,但是活动来了,他为人不懂圆滑,直到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
萧安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唯有沉默,洪臻闻知道他听进去了,就继续说:“这一届学生我会为他们争取工作机会,你不必太过介怀,还是保住自身才能有更广阔的未来。”
“我明白,谢谢您洪叔,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等送洪臻闻出门时萧安平又塞过去三十块钱,小声道:“这是给贺宝亮的伙食费,劳烦以后让他跟着杨老师吃点儿,他家里确实太糟糕。”
洪臻闻没有收,解释说:“章科长已经给他家申请了补贴,也给他和家里奶奶搬到了新的住处,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
等他走了,萧安平也不得不重新振作,他抱着明宝问:“儿子,爸爸好不好?”
明宝大声道:“爸爸最好啦!我爱爸爸!”
萧安平大笑,亲了儿子一口,说:“爸爸也爱你!”
父子俩把门关上,进厨房,因为没有买肉,萧安平就弄杂粮煎饼,加高粱面的杂粮,可惜没有平底锅,最后做成的不够平整。
“儿子,爸爸给你卷煎饼吃,你吃几个?”
“煎饼好吃吗?”
“爸爸做的什么不好吃?”
明宝就回答:“爸爸做的都好吃!”
“那是!”
萧安平把鸡蛋打撒煎上,胡萝卜切成细丝炒好,还剩一点腐竹也拌上,又做了个创新版的杂粮煎饼,父子俩头对头拿手吃。
“好吃么?”
明宝点头,对他来说有味道的都算好吃,萧安平这一顿也不用洗碗了,吃完给两人洗洗手脸,漱漱口。
章唯丰的手表也没拿走,他就一直戴在腕上。抬起手一看已经一点了,明宝也还不困,他就陪儿子玩布偶。
他们躺在床上惬意得不行,玩了一阵明宝就犯食困,萧安平直接让他脱衣服睡了。
他自己又从床上起来画图,把自己知道的机器能琢磨出来的都画上,准备在柜子里加一把锁到时候画完了放里面锁起来。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十二天,但是短短十二天里发生的事算得上是坐过山车了,他也不知道下一个拐弯的地方是哪里。
距离这段历史结束还有三年多,距离市场开放还有五年多,现在他手里有两个图纸的后续分成倒是不用发愁生活费,只是让他闲在家他也闲不住,他可不是原身能一闲闲两年。
等能画的草图都画完,已经下午两点了,萧安平又去把黄豆泡上等晚上磨了做豆腐。虽然他离学校这么近,可以主动去学校看看,但是他心里实在生怯,就连去寻一寻宝亮,他都不敢,只能暂时缩在这一隅。
“爸爸!”
萧安平闻声就推开门进屋,“咋啦?”
明宝在床上趴着,“肚肚痛!”
萧安平顿时紧张了,忙把他抱起来,“是想上厕所还是怎么?”
明宝也不知道,他就先给孩子抱到外面旱厕试着把了一下,确实是闹肚子了,可能就是煎饼惹的祸。来回跑了两趟,孩子才消停,萧安平又给他用热毛巾敷着肚子。
躺了一会儿,明宝突然道:“爸爸,我想吃糖。”
“糖水行么?爸爸给你冲点糖水喂你。”
“好!”
嘱咐他不要乱动,萧安平去外面给他冲了半杯白糖水,端进房间,把孩子揽在怀里一点点喂他。如愿以偿获得了甜味,明宝笑眯了眼,美滋滋品起了糖水。
见他没事儿,萧安平也松了口气,以后给孩子吃的要更加谨慎对待。被他这么一打岔,萧安平倒是没再多想学校的事,专心在家照顾儿子才是正经的。
章唯丰那一头,工程也已经开始了一天一夜,调派了两台柴油发电机供应三台吸沙机和两台大型压缩机的运作。
节流派们认为不应该这么长时间让吸沙机和压缩机工作,柴油耗不起。
跟随的专家马上就持反对意见,“本来就是为了解决水位问题,支渠道不排干净泥沙,根本看不出效果。”
“反正每个月都会来一次,这次没排干净的下次再来不就行了,又不是这一次就能彻底解决。”
章唯丰就打圆场,对两方人说:“实在想要治理泥沙问题,吸沙机必须持续作业,为了更加省电,现在看看能不能改变吸沙机的运作,能用转轮代替电驱动吗?”
话音未落,专家就皱眉,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手动不可能,产生不了这么大的负压,根本无法完成作业!”
章唯丰也知道不可行,只是说给节流派听的,闻言就道:“那我们还是继续工作吧,起码先看到切实效果,才能决定该方案是否可行啊。”
节流派还想争一争,章唯丰直接抬手打断,说:“现在已经是在节省人力物力,如果不是有吸沙机和压缩机,还需要人工再加深支渠道或者填高明河,那样的工程难度以及工程量、耗费的财力将会更多。”
节流派偃旗息鼓,他们不想留在这边熬夜,表示要先回去,只留下县里的两位工程科同志和随行的两位专家,剩下就都是章唯丰带出来的人,钱力、柯文乐和潘继生。
“那我们剩下的人就分组协作吧,争取在两天内完成支渠道排沙和泥饼压缩工作,后天调派船只辅助投放泥饼。”
此时已经是他出来的第三天早上,分好三组后,每组一台吸沙机,也划分了对应负责的渠道长,三组同时作业。抽吸上来的泥沙顺着长管道进入压缩机中,进行压缩干燥。
除了吃饭时间会休息半小时,其他时间要不就轮流方便,要不都坚守岗位。泥饼压制成还要人工码放,六个人商议后,决定晚上继续工作,每组两人换班,晚上七点到凌晨一点为夜一班,一点到早上七点为夜二班。
至于他们休息的棚子,是前一天来的时候就搭建的,此时也只需要再加几张木板床即可。
章唯丰和钱力一组,他轮夜里第一班,等到十点夜里的风一吹,那寒意嗖嗖的,他只能又套了件大一些的袄子在身上御寒。为了方便,他们都是把手电筒绑在衣服上,不至于一不小心踩进沟里。
凌晨十二点四十,钱力起来方便,顺便换他去休息,“老大,你去躺会儿吧,我来接替。”
“行,我去给发电机给油,顺便码放泥饼。”
两人换岗,做完上述工作后就是凌晨一点二十。回到棚子里的章唯丰倒是没急着躺下,从床板下拿出热水瓶先倒了杯热开水,捧着水杯暖手,也不知道萧安平转过弯儿来没有。
被他记挂的萧安平还在呼呼大睡,昨晚上差点不记得带明宝起夜,还得靠儿子推搡,他惊醒过来衣服也来不及披,抱着孩子去厕所,快速扯下尿片子,让他撒了泡童子尿。
完事儿父子俩都冻得打哆嗦,赶忙躲回被窝里,换新尿片都是在被窝里完成的。
三台吸沙机和两台压缩机不分昼夜的连续工作,到二十五号的上午,排沙压制工作结束。县里派来的两位同志先行收工归队,还要经由他俩打电话回县水利局,再由县水利局负责人来联系两条明河最近一处闸道的工作人员,约定好闸道关闭时间,并调派船只协助工作。
等所有事情办妥已经是二十六号下午,投放完所有的泥饼后还需要静待泥饼沉底,这个有其他人接手。留下的几人都累得够呛,县政府派专车来接他们吃饭,大家面上高兴,心里叫苦。
坐上车后,钱力就小声说:“咱们能不能自己去国营饭店吃呀?”
柯文乐打断,同样小声回道:“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去吧,吃完饭自己再加点餐也行,你没看章科话也不想说?”
潘继生也附和,“闭着眼睛吃吧。”
柯文乐笑着说:“闭着眼可不行,估计领导得在一旁看着。”
坐了二十多分钟的专车,几个人被迎进了县政府。
因为事情完满解决,再次测量明河的水位也发现明显上升,县水利部门的直属领导又专门到场感谢,握着章唯丰的手,笑容满面的夸赞道:“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章唯丰沉稳回答:“都是有领导支持,专家支援,大家通力协作,第一期工程才能顺利完成,并非我一人功劳。”
“是是,确实辛苦大家了,我代表县水利局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此话一出,在座领导都笑意加深,亲切地请他们一众落座,“一顿便饭,大家可一定要吃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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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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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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