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清雅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虽然她心底在谴责自己的不对行为,但动作却比谁都快。
不一会儿,她就带着水灵灵的蒜苗和一把红艳艳的朝天椒踏入了厨房。
游策很明显便能从邬清雅轻快的脚步感受到她的愉悦心情。
虽然他看起来神情毫无变化,锅铲翻拌的速度却快上了些许。
邬清雅的动作很麻利。
她把蒜苗掐去黄叶,扒去带着黄土的外皮,然后和杂菜一起洗净。
朝天椒切成碎段,和切好的蒜苗放在一起。
已经煸炒好的腊肉被盛放在一旁,游策舀了一勺水顺着碗边冲淋而下,令人心醉的肉香味瞬间升腾起来,弥漫了整个房间。
“好香啊。”邬清雅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感叹。
她好久都没有尝过肉味了。
前几天办席倒是有几个肉菜,但她心情郁结,哭得眼睛红肿,根本就没心情吃。
而且那时候村里男女老少都过来了,她忙着招呼,草草扒拉几口就算了事,也没吃出来什么滋味。
今天这一盆腊肉不知道游策是怎么炒的,香气四溢,她仅仅站在旁边打下手,都忍不住馋得咽口水。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所以就先盛出来了一盘。这锅汤烧开了之后再下杂菜,味道应该也很不错。”游策轻笑道。
邬清雅觉得,这味道何止是可以用不错来形容?应该可以说是十足的人间美味了!
她看着那肥瘦相间的腊肉,只觉得舌尖在不自觉地分泌着许许多多的唾液,眼睛就像是长在了上面似的,一点都舍不得移开。
她忍不住靠得离他更近了。
就和他叠被子一样,他做菜的风格也是干净利落,做一步收拾一步,所以灶台在做完饭之后,竟然看上去也干净清爽,连油污都没有。
游策神色依旧冷淡,但冉冉升起的烟火气氤氲了他的面庞,也中和了他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邬清雅抬眼望过去,觉得在满堂的腊肉香味里,这个大伯哥都变得秀色可餐了起来。
邬清雅被自己这想法一惊,既不敢看他,也不敢再看腊肉。
“尝一块看看,是不是咸了?”游策用布巾擦了擦手,径直望向她。
“不不不,我还是先不吃了。”
但游策像是知道她会拒绝似的,直接夹起一片油脂丰腴的腊肉,递送到了她的唇边。
腊肉的油脂就这样碰到了她的嘴唇。
那香味从唇缝之间偷溜进去进去,然后在舌尖迸散开来。
这是……喂她?
男人侧过身,垂眸看过来。
他们靠得极近,游策高大的身形带来十足的压迫感,他的眸光漫不经心地从她的眼睫略过,与她眸光相接,随即又看向她的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被这样黑沉的眸光一瞥,她就像是被火舌轻轻舔舐过一般,浑身如同过了电一般的酥麻。
邬清雅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微微张开口,咬住那块丰腴的肉。
油脂的香味在唇齿间迸射开来,她垂眸便能看到游策微微挽起的袖口,绷带的一角被风吹过,拂过她的脸庞带来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好吃!”邬清雅含糊着低声夸赞,齿尖用力,她咬下了那块肉的一角,然后便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像是机警的小兽,咬下猎物之后便迅速退开,盘着尾巴独自享用。
那块肉很小,但腊味十足,味蕾似乎也在为此欢欣鼓舞,分泌出许多的津液。
邬清雅回味地舔了舔唇。
她的唇瓣看起来湿润油亮,又粉又润,格外好亲。
游策看了看被邬清雅咬了一小块的肉,他觉得喉咙很干,即使不断分泌唾液也无法抵制这种奇异的干渴。
游策喉结微颤。
很想要咬上去。
他无意识看向那片曾触碰过她的肉,不自觉变送到了唇边。
渴求被满足了一部分。
此刻,他们的味蕾感受是相同的。
邬清雅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游策将她咬过的那块肉吃了下去。
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才注意到她的神色,漫不经心地放下了筷子。
邬清雅连手都不知道往那儿摆了,她只好搓了搓衣角。
“是不是淡了一点?”面前的男人眼睫垂下,颤了颤。
他语气淡然,抬眼看过来,眸中毫无异色:“或许要加点盐。”
“是的,可能是要加一点。”
邬清雅只要一想到他用来讲话的唇吃掉了她刚刚剩了大半的食物,她便有些臊得慌。
心开始咚咚直跳,像是在怀里揣着一只兔子,一不小心就会蹦出来。
于是她慌忙后退了两步:“我、我去看看聪哥儿醒了没有。”
“嗯。”游策应了一声。
邬清雅走了。
她连肉都不敢再尝,背影仓皇。
游策重新坐下来,添柴。
炉膛的橙红色火光照亮了他的半边面容。
他低着头,腊肉的香味已经从唇齿指尖淡去,只留下一丝苦涩。
他幽暗的眸盯着自己的伤口,左手的拇指缱绻地从那包裹贴合得严丝合缝的白色绷带边缘划过,然后停留在他的患处。
用力一按。
白色纱布渐渐被粉色侵染,结痂愈合的伤口重又变得鲜血淋漓。
他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攥紧拳头。
这是惩罚。
是为他的轻浮所必要付出的代价。
**
邬清雅一边铺床一边责怪自己多想。
不过是盯着她吃了块肉罢了,又没盯着吃她的嘴儿,不知道她乱紧张个什么劲儿。
她坐在床边抚了抚心跳,将自己刚才的羞赧其归结为被游策独有的压迫感所震慑住了。
本来在权势中浸淫久了的人就会有一种天然的侵略性和压迫感,就像是雄性的老虎习惯性圈画领地一般,他们会时不时喷射出独有的气味,将在他领地中的其他竞争者吓跑,并令领地中的素食动物感到畏惧。
邬清雅觉得,她不过是食物链底端的一只小白兔,偶尔被领土的主人吓破胆很是正常。
游策不过是在品评食物味道好不好吃,没半点别的意思。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再把睡得喷香的聪哥儿抱起来,邬清雅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重新回到餐桌上。
堂屋的两菜一汤已经摆好,除了腊肉之外,还有一锅弥漫着鲜香的杂菜汤,以及一个素炒白菜。
三道菜的卖相都很是不错,除此之外,桌上还盛了三碗白米饭。
“哇,今天吃干饭啊。”邬清雅捂着唇,有些惊讶。
像是王红霞,她平常一般都会用红薯稀饭来作为主食,有时候还会把早上没有吃完的窝窝头和玉米饼子热一热,像是这样热乎清香的纯大米饭,他们是吃的很少的。
所以能吃上这样丰盛的伙食,实在是值得庆祝的。
邬清雅赶紧把儿子抱上椅子,给他舀了两勺杂菜汤泡在饭里。
小孩子牙口还不太好,只能吃些比较绵软的东西。
本来聪哥儿刚醒,还带着起床气呢,他现在心情并不是特别好,拿着妈妈给自己的小木勺就戳戳戳,像是和这一碗饭有不共戴天之仇。
小家伙撇着嘴,皱着眉头,一看就不想吃。
汤泡饭很快就变得滋润了起来,邬清雅拿着小木勺喂了他一口。
汤汁一入口,聪哥儿就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哇~~”
青菜上一刻还在地头长着,下一刻就被放进了锅里,自然是十分的鲜嫩多汁。
小孩子灵敏的舌头立刻品尝到了这和一般青菜汤的区别:这一锅汤格外的鲜美,还带着肉类熏过的独特香味。
于是仅仅是浅尝一口之后,游聪便把自己所有的小脾气通通扔掉,无师自通的拿着木勺开始疯狂干饭,饭粒吃的满脸都是。
邬清雅她也捧着碗认真吃饭。
米饭的硬度适中,嚼劲十足;被腊肉的汤汁一浸,更是油润鲜香,美味至极。
邬清雅吃了三片肉之后,便没有再吃了。
她想着,这一碟肉也不过二十来片,如果她都吃了,别人吃什么?
游策吃多少她自然不会管,但如果她节制一些,等婆婆回来之后也能够尝一尝。
毕竟这是她的肉,她儿子的手艺。
但是同时,她又很馋,所以只不住地去夹蒜苗。
蒜苗上也沾染了肉味,油汪汪的拌着饭,也很好吃,不一会儿就下去了小半碗。
坐在对面的游策微微弯了弯指节,扣紧了筷子。
邬清雅吃相很秀气,小口小口的。
如果吃到了喜欢的食物,眼睛还会眯起来,带着一点享受的咽下去。
那明明很喜欢吃肉,那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不去吃?
在他的生存法则里没有这一条。
原本以为,他寄回来的粮票布票和肉票足以让家人过得很好,但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邬清雅又去夹蒜叶,但筷子被拌住。
大伯哥也喜欢吃蒜苗吗?
不跟他争,吃另一片。
然而还是一样,她夹哪个对方就夹哪个。
邬清雅有点委屈。
她顿了顿,筷子移开,想去夹点白菜算了。
“吃肉。”她听见一声像是无奈像是失笑的提醒。
为她的愚钝。
她看到碗里一片两片三片,游策给她夹了菜,满满都是肉。
他知道了。
邬清雅看着那满满一碗肉,有些手足无措。
她表现出来很馋肉的样子了吗?
邬清雅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朋友,低着头看着那一碗肉:“我想要留着婆婆吃。”
她嗫嚅道。
“不用,这本来就是我给你炒的。家里不是还有很多肉票吗?她想吃可以再去城里供销社买。”然而游策的语气很淡然,仿佛他给她的东西都很平常,不值得稀奇。
但根本不是这样。
所有人都知道,这年头餐桌上本来就难得有荤腥,就算有也都是先紧着家里的壮劳力,小孩和女人都得靠边站。
她吃了三片,已经是很胆大了,但是,大伯哥竟然说这些都给她?
邬清雅不可置信地抬眸。
坐在对面的男人看起来神情很温柔,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在家里,不要委屈自己。”
家吗?
邬清雅一愣。
她握紧了筷子,指尖微微泛红。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下来,掉进了碗里。
对面的大伯哥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他站起身来,像是想要给她擦眼泪,但她在余光之中看见,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又收了回去。
随后是一张干净的纸巾。
邬清雅接过,她赶紧把泪擦干净,眼尾红红地向他道谢。
“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邬清雅吸吸鼻子,泪眼朦胧中,她与对方哑然之中,又带着关心的眸光对上,然后粲然一笑:“只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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