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是张强国一眼看中的赵小慧，那时的赵小慧还没完全长开，大冬天蹲在溪边洗衣服，山里的滋溪水别说是冬天了，哪怕是在大夏天也都非常凉，赵小慧洗好一件衣服，就把手放嘴边哈热气，当时觉得这个小女娃聪明又乖巧，可是他不敢开口，比较自己年龄太大了，于是就让给张强盛说媒，没想到最后还真成了。

曾经他也想过，如果当时是给自己说媒，会不会也能成？但这个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现实彻底粉碎，他又老又矮，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呢？

后来他也遇到了自己很喜欢的女娃子，给人家画了好几十张画，两人在队里干活时也聊得非常开心，原本以为一切会水到渠成，可没想到对方直接问他，家里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家业？

他哪里敢如实相告，他家里很多人，跟弟弟挤着住在一起，别说土屋就连个木屋都盖不起，于是就这样两人再也没了交集。

“三伯，你就吃一个吧，这可是哆哆特意给你挑选的，说不定吃了就会有好运哦！”张哆哆温柔又细心地哄着，哄得张强国心里头暖暖的。

“好，那我就听哆哆的！”张强国放下烟斗，张嘴把张哆哆喂过来的豆腐子给吃了，然后又极其温柔地把张哆哆抱在怀里，“哆哆，你会背《三字经》吗？你阿爷在世时跟我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三伯来考考你，怎么样？”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张哆哆一个劲摇头晃脑背完了全篇的《三字经》，张强国当场愣住了，这个女娃子简直就是天生的神童，将来一定大有出息。

“怎么样？三伯，我有没有背错啊？”背完后，张哆哆发现张强国愣愣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背错了，竟有些紧张。

“没……没，背错，哆哆真的是个特别棒的女娃子。”其实张强国不过就是跟着张绪茆上了几日学，并没有学过完整的《三字经》，所以他不清楚张哆哆有没有背错，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想着如果张哆哆是他的娃子就好了，他不会让她成天留个寸头，打扮得像个男娃子，他会给她看很多书，教她写很多字。

“那三伯，我是不是超厉害的？”张哆哆很自然搂着张强国脖子，撒娇道，张强国虽然只是她三伯，但对她来说就如同再生父母，毕竟在她被父母偷偷送人时，可是三伯把她接回来，然后养在王秀花身边，若没有三伯，恐怕自己现在早就饿死别人家了，说不定还会变成被二手转卖掉。

“肯定啊，也不看看我家哆哆是谁，她可是小神童呀！”

“三伯，你也要勇敢，不要害怕，说不定你也马上就要有一个像我这么聪明又乖巧的女娃子的。”

“好，三伯都听哆哆的！”张强国开心地笑了，对哆哆说，“反正你在家也就是跟阿奶去山上砍柴或放牛，要不明儿你跟我一块儿去玩？”

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之前有个好几次失败的经验，要是有张哆哆在，说不定能缓解下气氛。

“可以啊，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张哆哆高兴得手舞足蹈，她告诉自己一定要促成这场天大的姻缘。

那天晚上张强国一晚上没睡，同样张哆哆也是一晚上没睡，白天听孙三娘说女方身体有缺陷，没办法与人正常沟通，可是她也不会手语，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把事情给搞砸？

次日一天光，大家就都起了床，纷纷给张强国加油打气，张强国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排斥，整个人也开朗了不少。

“三哥，你放心，今儿我保证把你的活干的稳稳当当的，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张强盛临行前还在给张强国打气，赵小慧也是。

“好，我也会努力的！”有了这么多家人的支持，张强国终于敢坦然接受，也终于鼓足勇气去面对这场天赐的姻缘。

因为是第一次见面，虽然家里再怎么穷，但王秀花还是按照风俗给了一刀风肉，一串豆腐，以及一升（计量单位）红薯粉，甚至还给了两斤红薯粉丝，这些可能对富裕人家来说九牛一毛，但这已是家里能给到的最好的东西了，也幸亏赵小慧跟黄会员不在堂，不然她们估计心里会不舒服，要知道黄会员当时嫁进门才给了一斤茶籽油，赵小慧给的稍微多点，两斤茶籽油一斤从山上捡来的野板栗。

孙三娘在前头带路，张强国跟张哆哆跟在后面，山路不平很难走，再加上路边还有青石苔藓等，张哆哆都摔了好几次，但是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张强国还挑着一旦上门礼，没办法背她，所以她只能慢慢走，遇到难走的路就在地上爬。就这样花了半日终于到了女方家。

这女方家境跟张强国家不相上下，都是木屋，四周漏风又破洞，前前后后只有四个屋子，里头挤了十几口人。

光小孩就有七八个，那些孩子又非常调皮，屋前屋后到处跑，张强国好不容易劝服自己不紧张，没想到当十几个人盯着他看时，他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此时此刻他就像是只从山里跑出来供人观赏的猴，那些人不仅盯着他看，还当着他的面讨论，而他本身就自卑。

“三伯，没事的哈，不要怕，这些人都觉得你不错呢。”张哆哆轻声安慰着，小手伸过去紧紧抓住张强国的手给他传递能量。

“孙大娘，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强国，强国啊，你这孩子快过来，这是你孙大娘。”孙三娘忙着给彼此介绍。

张强国马上跟了过去，把肩上挑着的一旦上门礼给了孙大娘，“孙大娘，这是我阿娘准备的一点心意，您收下吧，这礼给得有点少，您别介意啊！”

“哪里哪里，你人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快，进屋里坐！”孙大娘第一眼对张强国还挺满意的，这人虽说个子不高，但很有礼貌，而且还准备了这么一旦礼，也听孙三娘提起过关于张强国这一家子，特别是王秀花这个人，肯定不会亏待自家这个女儿，当然这一刻亏待不亏待也不重要了，只要能把她这个女儿瞬间嫁出去，比一切都重要。

就这样一大群人又都从门口进了屋，屋子太小，几张矮脚凳都放不下，于是有的人坐着，有的人站着，而那几个小孩子也都被赶了出去。

孙大娘十分热情拉着张强国哦手就开始人口普查，“你今年多大了？之前有没有找过对象？你家里有几口人？兄弟姐妹都和睦不？会不会成日吵架啥的？”

其实这些问题孙大娘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可还是想再逐一确认下，毕竟这也是怕自己的闺女嫁过去受委屈。

面对这些问题，张强国虽然心里很不爽，但出于礼貌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一遍，等问题都问得差不多了，张强国才说，“孙大娘，我都来这么久了，茶也喝了好几碗，怎么还没见得您家闺女呢？”

“我家闺女？”孙大娘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马上说道，“哦，你应该是搞错了，跟你相看的不是我家闺女，是孙荷花家的闺女，这孙荷花是我大妹子，我这就叫人去喊她们过来。”

要不是孙大娘主动说明，大家都以为张强国相看的是人的闺女，搞了半天竟然搞错了对象，张强国压住心头的怒火并未发作，可是很明显已经非常不爽了。

这不是把他当猴耍么？试问谁被当猴耍了，还能保持一贯的优雅作态？

没多久，孙荷花母女这才进了屋，孙大娘腾出了位置给孙荷花母女坐。

“这是荷花大娘，这是她闺女，你们自己先相看下，要是能看上，就在议亲。”孙大娘又给张强国添了杯茶。

张强国再看到孙荷花母女的那一刻，已经非常失望，他虽然个子不高，但好歹也有一米四，可这对母女估计就只有一米三左右，走起路来像对企鹅因重心不稳所以摇摇摆摆，刚进门时就差点摔了一跤，即使不挑身高，那也要能正常沟通吧？

“啊，哦，哦，噫？咿呀呀……”孙荷花一边打着手语，一遍咿呀个不停，她很努力地在表达，怕张强国听不清还特意扯开了嗓门，可谁了半天，双方都没说上一句话。

“强国啊，我忘了跟你说了这孙荷花母女都是哑巴，天生就不会说话！”孙三娘解释道。

孙荷花已经读懂了张强国眼里的不耐烦，于是她开始急了，她们母女相依为命，难得有个男人不嫌弃自己的闺女，她怎么也不能放弃，于是不顾一切拉着张强国，又开始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可是……

听不懂啊！张强国听不懂，张哆哆也是听得一脸愣，而且孙荷花的嗓门很尖锐，此时怎么听都觉得是噪音。

孙荷花把她身后的闺女推到张强国对面，她那个闺女也是咿咿呀呀个半天，还是没能表达一句完整的话来。

张强国累了，那对母女也累了，最后张强国真的想放弃了，他对大伙儿深深鞠躬致歉，“实在对不住各位，我想了下，应该是我没这个福气，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说完就要去找自己挑上门的一旦礼，可谁知孙大娘早就把上门礼给藏起来了，“我说强国啊，这上门礼可是你自愿给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你这么做也不太礼貌了吧？送给别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孙大娘你这就有点不讲理了吧？这事儿不成，我还不能收回我的上门礼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张强国强势辩驳，可是他的语言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要知道他从来没有单独跟别人吵过嘴，如果有要吵嘴的情况，通常都是张强盛出头，他顶多算个帮手，可如今要单打独斗，完全没有这个能力。

“什么叫这事儿不成？这事儿是你自己不愿意的，又不是我们家不愿意，就你这个矮个子，你还嫌弃，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你要是能找到媳妇，会这么大年纪还是个光棍么？也不照照自己，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孙三娘那把嘴也是个不关风的，什么话都能往外冒，气得张强国浑身发抖

张哆哆抓住张强国的手不松开，随后她看了孙大娘一眼，说道，“这事儿并非是我们的错啊，这上门礼与别的礼不同，上门礼也不属于赠与的物品，上门礼不就是双方相看，若是两家人都看中了，女方才收下这上门礼，在找时间来议亲，现在不是看不看得中的问题，是双方沟通不了，要结一门亲，最起码这两个人得正常沟通吧，现在连沟通都很困难，再者一开始你们就存在着欺瞒行为，害得我们还以为是孙大娘的闺女要来相看，结果交谈到一半又换了别人，那我们是不是也能认为是你们没瞧上我们家，所以随意找了个人来搪塞我们呢？今儿这事我们可以不追究，但这上门礼，我们是一定要拿走的！你要是不想给，也没关系，我们就去村里那边告状，我就不信你们还能大过法律！”

一个几岁的娃子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已经是个奇迹，更何况这个娃子不仅说得多，还说得有道理，就这气势把大伙儿都镇住了，场面一度变得安静，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张哆哆捅了捅张强国的肩膀，“三伯，我刚看了下，我们送的上门礼，就在他们厨房，你现在去厨房把东西拿出来，我们马上就走！”

“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的，我们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他们还没这个胆儿对我们怎么样！”张哆哆镇静自若，张强国趁大伙儿不注意就去了厨房，把带过来的上门礼担在肩上，“今儿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我们两家不会再有任何来往！”

孙荷花很着急，想拉住张强国，不料却被自家闺女给拦住，她用手语告诉自己的阿娘，让她不要再阻拦，放了张强国他们。

这句手语张哆哆听懂了，于是她也用手语回了孙荷花母女一句，“对不起！”，就这样张强国一脸不悦带着张哆哆往家赶。

两人走到半路都有点累了，于是坐在路边石头上休息，“哆哆，你会不会觉得三伯特别没用？连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

“三伯，这不是你的错，明明就是这些人戏弄你，还有这也不是小事，这是关系三伯一辈子的大事，谈不拢就谈不拢呗，没关系的，以后哆哆会想亲女儿那样对样孝顺您，您不必担心日后的养老问题！”张哆哆蹭到张强国跟前，给他捏肩膀，“三伯，你其实很有才华，你的画画得那么好，你可以画画卖啊，你想啊，现在外面一幅画画要那么贵，还没有你画得好，你完全可以自己出去摆个小摊，赚点小钱不成问题的。”

“你是说让我去摆摊画画？”张强国眼睛瞪得像铜铃，就他那个画，真的能卖钱？

“我是说你可以试试，反正我是觉得挺好的，你又喜欢画画，现在虽然在队里干活，说不定明后年田地就会变成家庭承包制了，那样的话我们只需要交部部分税收，其他多余的收成可都是自己家的。那样你就可以有更多时间去画画啊！”张哆哆说得有理有据，同时也给张强国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如果真能拥有一份收入，最起码以后的日子就会过得轻松点，他甚至在幻想着以后靠卖画获得的美好生活。

“哆哆，你真觉得三伯可以吗？三伯的画真有人要吗？”

“三伯，你一直都很优秀，肯定可以的，要对自己有信心！”张哆哆继续给张强国捏肩膀，其实哆哆比其他人都清楚，她这个三伯只是被生活打压得失去了信心而已，一旦他重拾信心，前途肯定一片光亮。

张强国回到家一言不发，把那一旦上门礼就扔在厨房，自己则回屋去睡觉，那天晚上他也没吃任何东西，家里人也猜到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王秀花则是坐在火炉旁唉声叹气。

不过此时很快就被大家淡忘了，因为马上就有件非常重要的且复杂的事即将发生，那就是农村土地承包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