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念手上拿着一份检查报告从医院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司机为他拉开车门,一如既往地朝公司开去。半道,裴念非常突然地说:“回家。”
司机老林讶异两秒,然后打转方向盘下了高架。
实在是奇怪,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这个时间,裴念应该坐在位于鹿港市CBD商圈的裴氏大厦顶层听秘书汇报今天的行程。
今天奇怪的事情不止一件。
上班前,裴念吩咐司机绕道医院拿报告。照理说,无论什么报告都无需裴念亲自去拿。
奇怪的事情二,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感冒发烧都会坚持上班的人居然在风和日丽的工作日上午回家。
裴念走进家门跟前来打扫卫生的保姆打了个照面,他吩咐道:“刘嫂,中午饭煮清淡一点,等下他回来了让他直接上来书房找我。”
“是,少爷。”
说完径直上了二楼书房,裴念在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按下密码打开里面的保险柜,从中拿了几份文件出来。
并把刚刚从医院拿回来的检查报告也跟那些文件放在一起,里面夹了张照片,因为放下的动作掉了出来。裴念弯腰捡起,看着那颗小黄豆一样大小的胚胎微微失神。
他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没什么很大的触动,只是觉得这阵子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终于找到了原因。
医生说因为他分化的时候遭受过信息素冲击,所以导致生殖腔发育不完善,孕后期可能会有点危险。
裴念坐在一片惨白的病房不甚在意地说:“它可能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裴先生。”
“哦,我开玩笑的,别紧张啊医生。”裴念摊了摊手,作出一个自认为和煦的表情。
见医生说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拍了拍名贵西装上不存在的褶皱,道:“我不希望这个事情会成为下一次我回家吃饭,饭桌上的谈资,医生知道怎么做了吧。”
“放心裴先生。”
“别紧张,我知道你们医院的规章制度很严格,只是多嘴提醒一下。哦对了,你们医院会给怀孕的人发什么孕期指南吧,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也给我一本吧,虽然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裴念从公文包里拿出那本孕期指南放进保险柜,又把检查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擀平放在桌面上那叠文件的最后。
孕五周。
他趴在桌面上,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平坦的腹部。现在还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那一纸证明明确地写着有一个生命在他的身体里。
五周,那就是上次在鎏金公馆的事情。做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在吵架,不知道吵架期间造出来的宝宝会不会脾气很大,自己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叠加起来,可能会生个小炮仗。
裴念想着想着笑出声。
叩叩叩。
房门响了,打断了发散的思维。
裴念抬头看向门口的半个身影,“进来吧。”
陆逢森缓步进来,在书桌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像座大山一样把裴念笼罩。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空气中漂浮的信息素似乎被平常要浓郁一些,但是很柔和。
“坐。”
“找我什么事?”
陆逢森禁赛后开了家游泳俱乐部打发时间,主要教小朋友。下午要带队去邻市比赛,为了防止被信息素影响,他把椅子拉开了一些才坐下。视线不经意地从桌面扫过,突然顿住,然后猛地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男人。
一年前签下的协议,不知为何被翻了出来。
裴念垂着眼,手指轻轻翻拨着那叠文件的页角,手指关节泛着淡淡的红,在白纸上尤为鲜艳,白纸上写着清晰的四个大字——婚前协议。
还没等他开口,陆逢森轻笑了下,说:“原来是这件事,你不提我也准备过几天跟你说了。裴总这么忙,还抽时间亲自跟我聊。发个信息,或者叫秘书打个电话通知我就行,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纤细漆黑的羽睫刷地抬起,裴念皱着眉看向他,脖子上那道青色的勒痕经过一夜的淤血堆积变得格外可怖。
陆逢森接着说道:“我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书,原本打算刚好满一周年的时候让方律师拿给你的,现在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方律师明天会把文件送到你办公室,上面的条款没有变,都是按照婚前协议拟的,你不放心的话就让法务部再过一遍。”
“我下午要带队去邻市比赛,先走了。”
陆逢森公事公办说完,一句话的间隙都没给裴念留就离开了房间。
搭在桌面上的指尖逐渐丧失血色,像是被手下的白纸侵染,泛白得几乎透明。裴念的视线凝结在距离书桌稍远的位置上,半晌,自嘲地勾起一抹笑,一股脑地把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文件塞回抽屉。
“少爷,吃饭了。”
“不吃了,去公司。”裴念把门摔得震耳欲聋,楼上正收拾出差衣服的人听见了停顿片刻,视线落在左手的婚戒上不知在想什么。
方律师的效率非常高,第二天一大早亲自把文件送过来。裴念随意翻了翻,拿起手边的墨水笔。
盖子打开后,笔尖凝结在签名处蓄了一滴黑糊糊的墨水,白色的纸张立刻晕开一滩黑。
裴念回过神,对方致垣说:“抱歉,不小心弄脏了,你过两天再送一份过来吧。”
“没事没事,我明天再打印一份送过来就好。”
“我明天要出差。”
“那下午我让助理送过来。”
“我等下要去见供应商。”
“那,裴总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裴念拿起一旁的平板滑动几下,眉毛拧起,过了一会按响内线电话,说:“Elly,下周哪个晚上有空闲?”
“稍等。”那边传来鼠标点击的声音,过了一会,Elly小姐说:“您下周三晚八点有个同学聚会,六点至八点可以空出来。”
“好,标红。”
“是要在聚会前与陆逢森先生共进晚餐吗?需要为您预定餐厅吗?”
“不用。”
挂断电话后,裴念把离婚协议合上,抬眼看向方致垣,“下周三我想和你的当事人详聊一下关于细则的问题,到时候我的律师也会出席。”
方致垣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说:“好的,我会转告。”
裴念一向很忙,但是从送走方致垣那一刻起,变得更忙了,许多时候Elly几乎都跟不上他的节奏。
底下的人怨声载道,一个简单的广告策划案改了十遍仍不满意,营销总监站在会议桌前作比稿前的最后一次汇报,额头上的汗珠被投影仪照着炫出七彩的颜色。
裴念手指落在实木桌上,轻轻地敲,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会上每个人的心都随着那轻飘飘的敲动上下悬浮,战战兢兢地等着他的意见。
“嗯,可以了,润色一下发出去吧。”
虽然早就做好要通宵加班的心理准备,但是突然间被告知可以准时下班,桌上的人都兴奋得鼓掌。
裴念没说什么,起身离开。
司机把他送回家,他和好友兼律师的梁洛羽一同进门。偌大的房子静悄悄的,只有玄关开了一盏昏黄的灯。
裴念抬手把满屋的灯光按亮,陆逢森像一尊入定的佛像一样坐在沙发上等他,但是没有随行律师。
“逢森,好久不见。”
陆逢森看向梁洛羽点了点头,回:“好久不见。”
寒暄过后,梁洛羽公事公办地从公文包里拿出最新修订的离婚协议,以及婚礼前夕签订的协议书出来放在桌面上。
陆逢森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裴念感觉到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变得压抑了些,像是在忍耐着什么。这么难以忍受吗?裴念出神地想。
“陆先生,我代表我的当事人向您告知离婚协议书的内容。”他把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放在桌面上,示意陆逢森先看一看。
“主要是增加了一条内容,我当事人怀孕并在宝宝出生后,两位的婚姻才会被宣告结束。”
“什么!”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有些愤怒地看向裴念,后者则一派闲适地勾着脚坐在一旁。
“协议明明写着结婚一年后就离婚。”
梁洛羽把婚前协议拿起来,放到他面前,抬手指了指其中一条细则,道:“这里写的是结婚一年待宝宝出生后,甲乙双方和平结束婚姻契约关系。”
“很可惜,在过去的一年二位并没有好消息传出,所以这一条不成立。”
“呵......裴念,我真是小看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宝宝居然可以被你利用两次,真不愧是裴家人。”
因为情绪激动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变得强烈,青柠气息张牙舞爪袭来,梁洛羽是个beta什么都闻不到。但是裴念的腺体和鼻腔却在遭受着猛烈的信息素冲击。
更别提他现在还是个处于孕初期的omega,腺体比平时要敏感得多,在高剂量信息素下刺刺发痛。
他咬紧牙,平整的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半晌,收拾好表情抬起头,好整以暇看向怒目冷对的人,说:“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吗,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呵,对啊,我不是早就知道吗。”陆逢森嘲讽地笑了笑,站了起来,不屑地说:“宝宝......你也真敢想。”而后摔门而去。
客厅的灯全都打开,明晃晃地照在裴念身上,让他无所遁形。梁洛羽看着他,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裴念......要不还是......”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绝,但是落寞的眼神稍显脆弱,“他不该主动来招我的,如果当初他什么都不做让我死掉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凭什么啊,凭什么现在要我放手。”
“他......”梁洛羽的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把那句他不爱你说出口。
垂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裴念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不知道是说给梁洛羽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讷讷地,“没关系,我能骗他一次,那就能骗他第二次。陆逢森很傻的,我说什么他都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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