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越开开心心地带着牧佳离开杂货铺。

今天的事太过离奇，他不敢走远，就在巷子附近的一条街上找了酒店先住下。

“佳佳，来，我们先休息，明天再看花啊。”

他熟练地哄着牧佳。

牧佳用力把花盆抱紧，他蹲在她面前，放低姿态并微微抬起双手做投降状。

“我不拿你的花花，但是我们现在要洗漱，所以你可以把它放在你喜欢的地方吗？”

牧佳盯着他没动。

就在唐越以为要想其他办法的时候，她缓缓伸出胳膊，把花盆放在了床头柜那里，然后仰起脸。

“洗。”

那一刻，唐越的眼泪险些再一次掉下来。

好在他忍住了，没有吓到她。

“来，我们洗脸。”

他吸了吸鼻子，用温热的帕子给牧佳擦了脸，再擦手，最后接上温度合适的水出来给她洗脚。

唐越一边洗一边说：“佳佳，我们不着急，慢慢来，一点一点好啊。”

牧佳没有回答，但他早就习惯了，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说以后，说明天，说要去哪里玩，要一起吃什么好吃的，说每一个关于他们的未来。

什么都讲。

说着说着，唐越突然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佳佳？”

牧佳的声音传来：“对……不起……”

“……没、没有对不起，只要你好好的怎么样都可以。”

唐越同样伸出手抱住自己的爱人，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哽咽。

会好的。

我们一定会好的，佳佳。

第二天是工作日，唐越请了假。

早上起来，他带牧佳去吃饭。

牧佳还是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花盆。

头顶天气晴朗，阳光洒在她和小雏菊的花朵上，映照出勃勃生机。

唐越看着这一幕，心里眼里，一片滚烫。

结账离开的时候，牧佳突然指了指用早餐杯装着的青菜粥。

“想吃这个吗？好，咱们拿一个。”

唐越多要了一杯青菜粥，他拿着还不行，牧佳非要拿在自己手里，但是又不喝。

直到他们一起回到杂货铺。

“早……餐。”

牧佳用双手举着杯子，远远地就朝姜小草那边递。

姜小草没想到他们会过来，还愣了一下。

“谢谢。”

她接过牧佳手里的青菜粥。

牧佳的目光跟着姜小草的动作移动，眼睛里闪着某种依恋的光。

姜小草若有所感。

“想画画吗？”

牧佳看着她，有些不明白。

但姜小草把纸和笔递过来的时候，牧佳很自然地就接下了。

“要……画什么？”

她捏着笔问。

姜小草抬起右手，食指在太阳穴的位置轻轻一点。

“画它。”

虽然唐越是姜小草的老同学，但因为总是生病，姜小草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或者在家休养，待在学校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大学同学之间的相处本来就很松散，所以，她和唐越并不算太熟。

自然而然的，牧佳和她更不熟。

不熟的人，哪怕因为她店里的小雏菊病情好转，也不至于用那样近乎狂热的目光看着她。

更何况看牧佳的表现显然还没有完全康复。

杂货铺门前，牧佳答应下来后就开始低头画画。

不同寻常的是，她画画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盯着画纸，而是时不时追寻姜小草的身影，并且她悬着手腕拿笔，手不肯去碰纸面。

一开始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像是淘气的孩子在随意涂抹。

后来，杂乱中出现了一些模糊的脸。

说是脸并不恰当，姜小草很难形容它到底是什么。

它飘忽不定，形状不定，唯一确定的是杂乱中透出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那让姜小草很轻易地联想到滑腻青苔上蠕动的软体动物，暴雨中惊雷劈下来时突脸的腐烂脸庞，以及废弃医院长得没有尽头的走廊，深夜无人房间传出的哒哒高跟鞋声。

阴凉的寒意从地下室冲出，无声地顺着人的脊背攀爬而上，怪异地从你头上倒悬下无以名状的脑袋。

一旦抬眼，就会和“它”四目相对。

只是，感受到这一切的姜小草抬眼抬得很轻松，没有任何犹豫。

她直直地看向画面，杂乱中，有什么东西和她对视，一道凉飕飕的风从她耳边刮过。

“桀桀桀……抓住你了，小阿离。”

姜小草眨眨眼。

小阿离？

谁？

杂乱的线条活过来了般在纸面上扭动，妄图顺着笔身朝牧佳手上爬。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一只白得过分的手按在了纸面上。

“别——”

牧佳艰难地从发紧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想把她拉开。

嗒。

面前，姜小草曲着食指弹了一下被她提溜起来的纸。

蠕动的黑色线条此刻一动不动，藏起来的眼睛消失无踪。

那上面剩下的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胡乱涂鸦。

一切归于平静。

牧佳只感觉挥之不去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被压缩的空气突然变流通，阳光的温暖重新回到她身边。

而这，仅仅是因为姜小草轻轻、轻轻地，弹了一下那张画纸。

她呆呆地看着，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

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

当初她被困在黑暗之中，无助，绝望，又清醒地感受着生机被一点点吞噬，占据，无路可逃时，她的神明就是这样把她带到阳光下，带她重回人间。

姜小草抖了抖手里的纸，没再听见异响。

“你……”

她扭头想问牧佳更多，却猝不及防撞进对方炙热的眼神中。

姜小草：？

一向冷清的杂货铺热闹起来，中午有四个人一起吃饭。

王贵红喜滋滋地从家里搬了张折叠桌过来，唐越积极地摆好椅子。

牧佳在姜小草面前的时候，不管是精神状态还是别的都比在其他地方好，要么坐在姜小草旁边抱着小雏菊安静地晒太阳，要么拿着笔认真画画。

唐越难得能安心移开眼，挽起袖子借王贵红家的厨房，做了一大桌子家常菜。

家常菜有味道重一点的，也有清淡口，满足了每个人的喜好。

“我再去煮碗面。”

天气好，王贵红在帮姜小草把被子拿出来晒。

下楼后看见这么一桌子菜，当即要转身回去。

“王姨，菜已经很多了，不用再做别的，我们吃饭吧。”

“可是你……”

姜小草朝她笑。

王贵红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坐了回去。

姜小草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正常的饭菜。

不是不喜欢，而是吃不下。

稍稍放一点油，她就会胃痛乃至直接吐出来。

很长时间里，她只能吃一点粥，或者一点馒头、面条。

小馄饨都吃的很少了。

今天，她坐在桌子旁边，竟然没有觉得很抗拒。

拿起筷子，姜小草吃了一口青菜，再吃了一口烧豆腐，喝了一口鸡汤。

王贵红全程盯着她筷子去到的地方，眼睛里的担心几乎要流淌出来，但是看她脸上露出来的笑，王贵红嘴巴动了动，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一筷子油焖茄子落到王贵红碗里。

“王姨，这个好吃。”

姜小草笑盈盈地说。

虽然她没能尝一口，但是看茄子的光泽和散发出来的香味，一定很不错。

而王姨一直都最喜欢吃茄子。

唐越立刻在一旁自夸道：“对对对，王姨你真的要尝尝，我是我们家最会烧茄子的人，说第一没有敢称第二，那叫一个绝！”

王贵红被逗笑。

“好好好，我尝尝。”

她脸上笑出道道明显的褶子，高高兴兴地把茄子和着白米饭送进嘴巴里面。

茄子的油给得很足，烧得软烂又入味儿。

“好吃”，王贵红朝唐越竖起大拇指，“比我以前在店里吃过的茄子还好吃。”

“那您快多吃点儿，以后想吃就和店长说，我马上过来给您做！”

唐越拿起装茄子的碗，给王贵红扒拉了一大半到碗里。

“好了够了够了，你们也吃哈哈哈。”

王贵红是真高兴。

以前小草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待着，现在好了，有朋友一起来玩，一起吃饭，总算多了点儿人气。

以后哪怕她不在了，小草也能有人看顾着，不用什么都一个人撑。

王贵红胃口大好，又添了一碗米饭。

人多，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时间过得很快。

等所有人都放下碗筷并收拾好桌子后，已经快下午两点。

唐越负责洗碗，王贵红则把桌子收回家。

姜小草去看那罐雪花。

她特地没有把雪花放进冰箱，但今天，在太阳的照射下，没有一片雪花融化。

姜小草眸色沉了沉，伸手抱起透明玻璃罐，准备把它放在门口的木制货架上。

一转身，牧佳自己推动轮椅跟在她身后。

“怎么了？”

牧佳拼命摇头，但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跟着她。

姜小草问不出个所以然便随着她去了。

等坐下休息的时候，牧佳也停下来，拿着唐越从车上拿来的画板，继续画没画完的画。

流转的光晕中，她每一次落笔都格外虔诚。

姜小草在一旁闭目养神。

不急不缓地等。

风中，有画笔沙沙落在纸上的声音，有唐越给牧佳拧开保温瓶盖子的声音，也有雏菊轻轻摇曳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多了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现在是，下午四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