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个星期一次重要的统考就要来临,岳锋在自己的政治课上耗费近四分之三的时间来进行一番动员讲话,兴致鼎盛之际,声音差点没撕破喉管。
学生们挺敬畏这管年轻的钢炮,眼睛都不敢多眨,直直瞪着桌上的物品发愣,且不论他讲的内容是好是坏,光是那雄浑的大嗓音就够学生们受难了,毫不夸张地说,那声音可以在颅内产生回音。
宣讲的内容无非是要学生好好规划一番近期的学习安排,制定小目标,计划性学习,不求拔得头筹,但要争取进步。态度恳切,质朴实在,感染力十足。
甲。荣嚖撑着脸颊,在心里默默地把他与之前所有接触过的老班做了个比较,打了个等级。
有什么用呢?这些话唯一功效就是强行调动起学生的学习热情。
可惜它的保质期过短,估计等下课铃一敲响,肚子一填饱,闲话再一聊,大多数人就又恢复毫无干劲的状态了。
好学生自律性本来就比一般学生强,没有这些话的刺激他们照样肯学,比如她身旁的孟荑岚——这种情况下这位学神也能面不改色心不加速地写练习题。对成绩不好的人来说,这些话就相当于奶茶盒里免费赠送的麻辣酱,完全无用。说给像荣嚖这样的人听?意义也不大。荣嚖自认为很少受语言情绪的影响,比起这种激情满满的宣讲,她更愿意听几个带点冷幽默的黑色笑话。
二十多分钟后,岳锋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仅是班主任,还是个政治老师,燃了一整节课的火,正课却没讲半个字。清了下喉咙后,他说道:“大家提前做好预习,明天我们结束最后一章的内容。”
余下的时间里,学生们静默着看着课本,佯装着在学习,岳锋城隍爷似的坐在讲台后面,谁都不敢多动一下。
教室里一片死寂。荣嚖却全然不受氛围的干扰,昏昏欲睡,五分钟后直接入了梦,连下课铃什么时候敲响她都不知道。
突然清醒后,荣嚖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盯着身侧人的脸,过了好一会才将脸孔和名字接连上。
孟荑岚专注于学习时的模样很美,周身散发着源自内里的沉逸静气,荣嚖用手臂遮着半边脸,痴痴怯怯地看着她在人少时分才会流露出的神情,一时间入了迷。
心里腾起一股暖暖的感觉。“这是永恒静止的空间该有多好,能这样看着她,陪着她,真的很安心。”她暗想。
对方拂肩的长发微微动了动,头部稍作侧转,双眼就一下子对视上了。
“醒了?”
“嗯,现在几点了?”
“六点零七,还很早,要去吃点东西吗?”
“不了,懒得下去,还有几片早上没吃完的吐司可以填肚子。”说着她便站起身来活络了一下关节,劈劈啪啪几声响后,她重而舒缓地叹了一声。
“又在写你的秘密笔记啊。”荣嚖重新坐下,顺势与对方拉近了些距离。她倦懒地靠在孟荑岚身侧,脸颊贴在她的肩膀上,问道,“有点好奇,你有没有把我写在里面。”
“有的,要看吗?”
“哈哈哈,你怎么什么都给我看啊?”她笑了笑,探究地看向她。芳馨忽然袭拢,惹得心波微荡,眼睛又开始赧然地躲闪起来。
孟荑岚探着她的眼潭,很直白地称赞道:“不戴眼镜的时候,你的眼睛很亮很大,戴眼镜的时候也很好看,显得很斯文。”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怦怦心跳声与紧促呼吸声放大,悬起的手指与垂落的发丝都打起颤。
视线滑落到柔润的唇瓣上。
荣嚖屏住呼吸,手臂绕过孟荑岚的后腰,紧张地将她搂起来,接着鬼迷心窍地凑了上去,轻轻地在模糊地带吻了一下。
做完“错事”后荣嚖羞愧无比,她不敢去看孟荑岚的表情,又不舍错过与对方独处的绝佳时机,只好哑巴一样不吭声,侧脸抵靠在孟荑岚的颈窝处,右手捉着她的手臂不放松,整个人皮鼓似的紧绷着,鼓面底下却血脉偾张,好似刚跑完一千米,全身动脉血管都猛跳起来。
因为手臂被迫紧贴着衣料,孟荑岚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剧烈起伏着的胸腔的热度,以及那颗撞击着胸壁的心脏。
她曲起手指,用手背抚了抚荣嚖的脸。
烫。发烧了似的烫。
“组长……”她嗓音偏低地喊了喊,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脑袋毛毛躁躁地摆动了一下,沙哑弱气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不好。”
“要不要换一个姿势?”
“不要。”
“那,一直这样抱着,人来了就松开?”
“人来了也不松开。”
“眼睛闭着就不怕了?”
“不想回答,不要说话。”
“好吧。”孟荑岚应着,捏了捏荣嚖的脸,骨肉匀纤的手指搭滑至其后脖枕骨下方的风池穴的位置,徐缓劲沉地按揉起来。
荣嚖缩了缩脖子,适应手指的力度后却像猫儿一样发出了咕噜声。
她闷声道:“好舒服,待会又要睡着了。”
“睡吧,等会上了课再喊你。”刚才那段小插曲就这样被孟荑岚以温柔含蓄的方式带过。
晚上是语文晚自习。任务较少,做一小时半的测试卷后就可以自行阅读、做些摘抄,值班领导检查不严的时候甚至可以请求宽和的语文老师放一会电影。
试卷做完后,学生们便逐渐闹腾起来,末排的男生们声情并茂地讲着闲话,椅子时不时发出刺啦的刺耳声响,讲到兴头上会发出跟花柳巷常客等同的笑声。而前排的学生会相对安静一些。
荣嚖正在啃一本社科类书籍,并不是有多么喜欢这些书,她只是想通过一些生涩的知识阻塞爱乱想的大脑,从而使自我不被负面情绪吞没。她打了个哈欠,翻书页的同时瞟了眼孟荑岚,看到对方桌子上摊开的又是一本纯英语的书后,便在心底生发出万千感慨。
“我靠,牛啊,写黄大佬!”
前排的张茜忽然嬉皮笑脸地拍打了一下普济扬的胳膊,弄得他不好意思地拿回了车线本。
“随便写的,反正也是无聊没事做。”他解释道。
“总之很不错呐,多些多些再多些!”
普济扬听后尴尬地陪笑起来。
荣嚖的注意很快被前排两人吸引去,她用食指点了点普济扬的肩膀:“给我瞅瞅。”
普济扬转过身,笑得更吃力了:“还是别了吧,姐,写两男的,您不会喜欢……”
“说啥废话,把我当外人是吧?”
普济扬瘪嘴,不情不愿地把车线本送了出去。
荣嚖快速浏览了一遍撇捺清楚的方块字后,憋住讥笑意味点了点头:“怎么说呢……要不是我不分次元全方位无死角的厌男,一定会夸你写得好,客观来看,文字功底很不错哟——乌干达双开门体育生和白斩鸡西装小资,还整了字母花样,这是不是gay圈里的万金油搭配了?”
“你懂得还真不少,”普济扬问,“你说这是万金油?那什么是冷门搭配?”
荣嚖故作沉思了一会儿,淡淡地回答:“屈原和熊槐,孔丘和颜回。”
此话一出,普济扬笑得差点背过气。
孟荑岚听了也含着笑浅浅地瞥了荣嚖一眼。
“难道不是吗?你看《离骚》嘛,那么情真意切的字句,关乎小情又关乎大爱,不细察不知,一旦发现就会被感动到。”荣嚖随意地翻阅着书本,不着边际地说着。
“嚖子,真的,就你对得起这个‘姐’字,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荣嚖面无表情地看着普济扬,拍了拍身旁孟荑岚的肩膀,脑袋偏了偏,说道:“真正的大神是不常说话的,我旁边的这位才是‘姐’。”
普济扬又“咯咯”几声笑了起来。
“算了,不当冷面笑匠了,咱聊点深度点的话题吧。扬,我问你,你知道男同性恋的成因吗?”
“我是标准文盲,这我哪知道?”
“你不会感到好奇吗,对自己的性取向……”荣嚖停止了翻书的动作,继续道,“同性恋的繁殖率比异性恋低,按进化理论来讲‘任何降低繁殖成功率的倾向都应该被自然选择无情淘汰掉’,但在这个充满异性恋的世界里,‘同性恋这个群体总是存在着,这是一个真正的进化谜团’。”
“喔喔?突然这么正经。”
“这本书给了三种解释:亲属利他理论,女性生育力假说,以及联盟形成理论。第二种说法最受支持,上面有讲到,‘如果同性恋基因可以同时提高女性亲属的繁殖率,那么这些基因就有可能得以进化。这是因为,虽然男同性恋的繁殖率很低,但这些算是可以从女性亲属那边获得补偿。男同性恋的后代数量仅为异性恋的五分之一,但男同性恋的母系女性亲属的确比异性恋的类似亲属拥有更多的后代’。当然这个理论还未得到深层次的证实,比如,‘通过母系亲属遗传下来的同性恋基因是如何提高女性亲属的生育能力的’。”
普济扬半开玩笑地问:“那我如果要写本小说,主角是个男同,那么按照科学理论的指导,是不是要把他妈妈那边的亲属描写得人丁兴旺一点?”
“也不是不可以。”
“那女同呢?形成原因相似吗?”
“肯定不一样啊。这上边给的解释是:男性的性取向通常在生命早期就已经显现,而女同却灵活得多,在人生的任何阶段都有可能发生,‘butch’和‘femme’是研究者根据女同中的个体差异划定的标签——充当‘男性角色’的女同和充当‘女性角色’的女同。”
普济扬道:“感觉不就是T和P吗?”
“嗯,某些标签通过‘心理、形态以及激素水平’划分,有它的合理性。不过我更赞同另一段话,‘根本没有一个理论能够独立完整地解释男性和女性同性恋现象,更不用说去解释同性恋人群中复杂的个体差异了’。”
孟荑岚突然问道:“你看这本书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荣嚖有些闲散地往后一靠,别过脸对孟荑岚说:“多数人活在这个世上,到了最后就只能考虑生存和繁殖。”
回望她的眼睛,荣嚖想到晚自习前的失控,心里重又泛起羞赧的情绪。其实她更想用戴维·巴拉什的话表达内心的想法——
人类生活中的困难源于两类,生物进化和文化进化。生物进化使我们生活在一个与现在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文化进化使我们生活在一个生理上不太适应的世界,使人变得矛盾、疏远。
现代心理学主要研究方向是:生理心理学,认知心理学,积极心理学,以及进化心理学
荣嚖读的书是《进化心理学(第四版)》
调侃归调侃,没有确切证据表示屈原和楚怀王之间是所谓的“恋人”关系。“中国文化传统内部,素有男性自比为“香草美人”的修辞传统”,《离骚》就是其中代表,也可看作是“三纲”中君与臣、夫与妻两梯度的类比和转换(详见戴锦华《性别中国》以及她的女性学讲座视频)
个人觉得,屈大夫挺自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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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摊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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