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容忍度50%

陆昙画的是当年,温清沅非要拉着她一起晒月亮的场景,也是二人那几百年里为数不多的,没有剑拔弩张的时光。

这么多年,陆昙已经很少会再回忆起当年这段无忧无愁的时光,更不会主动去画这段温馨的场景。

她的画里,常有温清沅,却都只是背影。

城楼下望着横尸遍野,漠然的温清沅;因被人追杀而趴在马背上逃窜的温清沅;窃取信息出卖朋友却遭败露,不得不躲在暗处害怕露面的温清沅……

陆昙画过许多,也记下许多。唯有故人面,不堪回首。

那些晦暗的,压抑的,只剩下利用和欺骗的过往里,她已经记不清温清沅具体的模样。

可今日不知怎的,脑海里便浮现了当年晒着月光,两厢无话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当年受伤眼睛也看不见的缘故,场景里大小姐的脸竟变换成温盏的模样。

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亭内伊人与眼前人竟奇迹般的重叠于一起。

只是,怎么可能是温盏的样子呢?

行善虽然不一定被人看见,但自有天知,所以下一世,仍可以保留自己原本的样貌。

时间长了,人世间总有人会记得那张脸,记得本身,也是一种生灵存在的意义。

相反,为恶的人,便会在下一世失去自己的样貌,每一世都不同。

四世一个大轮回,再回首,已无人能够记挂几经变化的容颜,而灵魂,终将因遗忘而消逝。

温清沅当年犯下的业障不少,每一世都不复当初模样。

这已经是第四世,却也是陆昙第一次见到温盏这张面孔。温清沅,以前不是这个相貌,之前几百年都不是,陆昙很清楚。

可理智是一回事,下笔却是另外一回事,只得退而求其次,画背影。

探问温盏当年的过往,不过是心血来潮,但身旁的姑娘却夷然自若地给出了那唯一正确的解答。

陆昙心中泛起惊风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有伤,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当年,温清沅总爱将她手边的凉茶换成果饮,也控制陆昙不能饮酒,美其名曰,有利于伤口恢复。

只是大小姐不晓得,她那果饮真的非常难喝,害得陆昙一天要跑好几趟厕所,这么一折腾,还不如喝酒好得快。

但那是温清沅一片心意,陆昙没忍心辜负。只是沧海桑田,终究连那份心意都消磨在记忆里。

没想到,事隔经年,如今,竟在温盏口中听到相同的话。

她……真的不记得吗?

思绪纷杂间,陆昙发现温盏也在发怔,心不自觉地沉了沉。

“怎么不说话?”她问。

温盏猛地回过神来,晃了晃头,诚实地道:“我不知道。”

——

温盏的确不知道。她现在脑子有些乱,画中的场景令她觉得无比熟悉,画里的人也是似曾相识。

她手指不自觉地发着颤,虚虚地指着那画中人说:“这人……是你么?”

“为什么这么问?”陆昙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反问道。

“她脸上有缎带。”温盏蜷起手,垂着眸解释道:“很像你。”

陆昙的目光在温盏身上探寻良久,想要瞧出一些端倪,可眼前的姑娘却只是白着脸色,未再说出任何让陆昙生疑的话来。

——

当晚,陆昙被温盏的梦呓吵醒,陷在梦中的温盏额间尽是汗意,双眸紧紧地闭着,眼皮一颤一颤的,连捉住被子的手都紧紧地攥着。

陆昙喊了她几声,都没能将温盏喊醒,迟疑片刻,伸手附在温盏的汗湿的额头上。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动用法术,枕边的姑娘便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华优……陆华优……”温盏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喊出声。

“我在。”陆昙的回应很快。

“陆华优……不要……求你……啊……救……放开……”

温盏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毫无逻辑,陆昙听得云里雾里。

她将耳朵凑近了一点道:“阿盏,你说什么?”

困在梦魇里的温盏根本无法回答陆昙的话,手在无意识地用力,像是在经历什么恐怖的事,连眼角都出现湿意。

“痛……好痛……走开……不要……华优……”

“阿盏,我在的,没有人会伤害你。”陆昙推推温盏的肩膀,见温盏仍没有醒转的迹象,不由得叹一口气,指尖再次点上温盏的眉心,说出自己当年的承诺:“我说过保你性命,不会食言。阿盏……”

只是她话未说完,却被尚处噩梦中的温盏打断。

“陆、华、优。”温盏这次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吐字十分清晰:“我恨……恨你。”

眼尾的泪凝结成滴,将落未落,仿佛夹杂着前世的不甘与怨怼。

陆昙心口一凛,手先于脑子动作,用指腹将温盏脸颊上的湿意蹭去。

如若可以,陆昙想将温清沅的过往一并拭去,可是……不行。

“阿盏。”她声音放得极轻,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乞求:“不要想起来,好不好……”

——

不知道是不是陆昙在夜间的安抚奏效,未得安睡的温盏早晨虽迷糊,却什么都没提起,连自己做噩梦呼喊的事都不知道。

她神色恹恹,食欲也不佳,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地抖,连一棵小青菜都夹不起来。陆昙实在看不过去,将青菜夹到她碗里,关心道:“手怎么了?”

温盏只是摇头,什么都不愿意多说,她放下碗筷,趴在桌上发起呆来。

陆昙乌哞中闪过什么情绪,神色淡淡的,不再追问。

不知道是不是腕子上的标记有注入仙力的缘故,温清沅曾经也会时不时的手腕痛。那时候她也像温盏现在一般,不愿意提起,只自己忍着,连让陆昙看看都不同意。

陆昙到现在都记得当年的温清沅眉眼中俱是戾气,掀起眼皮讽刺道:“陆华优,我这样不就是拜你所赐,何必虚伪地装好心?!”

如果可以,陆昙不愿意再与凡人有所牵扯。

她们做神仙的,生来便有仙位,跨过了飞升的劫难,即可顺利归位。

不享来生不入轮回的仙者,与凡人本就殊途,可偏就因一念之差,将她和温清沅拴在一本无字成书的恩怨簿之上纠缠至今。

这一世,甚至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华优。”温盏的声音将陆昙的思绪扯回,她手掌盖在自己的眉眼上,沮丧地道:“我总觉得有件事压在心里,但不知道是什么,说不出也放不下。”

陆昙没想到她会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受,着实愣了一下。

“手也使不上力气,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温盏伸出手,攥了攥拳头:“可是我也没有生病啊,你说,我是不是有心理问题?要不要去咨询医生?”

“我这就去约医生。”陆昙行动力很强,转身便要去拿手机,却被温盏拦下来。

“先不去了,我自己调整一下。明天得去跑品牌方的活动,《散满星河》的宣传和路演也提上日程。我时间又要不够用了。”温盏嘴唇微微拱起,向陆昙递去一个埋怨的眼神:“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陆昙站定未动,眸中藏着暮霭沉沉,让人辨不分明,她不动声色地拨开温盏阻拦的手,缓缓地道:“怪我?”

“当然怪你啊!”温盏压根没注意陆昙特意与她空开的间隙,不管不顾地搂住自己的爱人,头还撞了下陆昙精瘦的小腹,唠唠叨叨地说:“要不是你去部门视察时候提到《散满星河》,这部电影也不会提档了。”

“它不提档我就不会提前中止休假。”

“我有假期就可以和你过结婚纪念日。”

说到这,温盏哀叹一声:“这下可好,全泡汤了……”

陆昙面上的沉色被诧异取代,过了一会儿,才摸摸温盏的头发,道:“那,要不要和剧组说……”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猛然抬起头的温盏捏住嘴巴。

“不要不要。”温盏赶忙拒绝:“请我们尊敬的陆部长将您的官威留在家外面,只将我的抱怨当作社畜对于工作产生的正常厌恶情绪就好!”

面前的人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温盏这才收回手,又恢复了哼哼唧唧的状态:“我只是有点心疼我们的纪念日。”

陆昙深深吸口气,下一秒却轻轻笑出声来,彻底揉乱了温盏额间的碎发。

“你还笑!”温盏不满,头又开始撞某人的腰腹:“不能过纪念日很开心是不是!?”

好脾气的人纤纤素手捏住温盏的脸,眸中闪着释然的光亮,声音却是委屈得很。

“阿盏,我好冤枉啊。”陆昙半真半假地道。

也不知是指纪念日的事,还是在说当年那段挟恩图报,却要她来承受满含苦果的过往。

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出自唐 杜牧《盆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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