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狼牙之契

一日午后,北离王庭的宁静被一阵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踏碎。一个满身尘土、嘴唇干裂渗血的士兵,几乎是滚下马鞍,扑倒在金顶王帐前,声音嘶哑的喊道:“大王!塔塔部……塔塔部好多人得了热病!人和人疯狂传染,死了好多人!……求大王开恩,救救我们!”

塔塔部……辞忧脑中迅速掠过这个名字。那是盘踞在北离和梁国边境的一个部族,一向崇尚和平,对哈努这位踏着前任北离王尸骨登位的暴虐新主,向来只维持着表面的顺从,哈努对他们早已恨得牙痒。

短暂的死寂后,王帐内爆发出哈努充满幸灾乐祸的笑声。

“古尔不是骨头硬得很吗?纳贡总是推三阻四,还说他的部族只给天神打刀,不给凡人进贡!”他猛地一挥手,“传令下去!把塔塔部周围所有水源和道路给本王围死了!一只沙鼠都不许跑出来!让他们自生自灭!”

此刻,辞忧正跪坐在哈努脚边,为他手中的金杯斟满血色的葡萄酒。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她的心跟着一沉,随即又被一种难得的“机会”感攫住。塔塔部的位置……太关键了!

她停住倒酒的动作,起身向哈努弯腰下拜说道:“大王,奴斗胆有些浅见。”

哈努斜睨着她,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说。”

“大王深谋远虑,封锁隔离,断绝疫病蔓延,保我王庭子民安康。” 辞忧先奉承一句,话锋随即一转,“只是……塔塔部毕竟是我北离子民,若真坐视不管,恐有损大王仁德之名,更会寒了其他依附部落的心。”

“仁德?” 哈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本王需要向那些贱民体现仁德之心吗?在北离,武力才是一切,

本王正是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看看,不顺从本王是什么下场!”

“大王神威,自然不惧。” 辞忧的声音更恭顺了,“只是,将塔塔部周围所有的水源和道路紧紧围死并不能完全隔离住瘟疫传染的可能性,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疫病一旦传染开来,那整个北离都将陷入一片混乱,万千北离子民该如何?!”

看哈努依旧不以为意,仍然是无甚大不了的表情。辞忧接着说,“奴恳请大王收回成命,奴可为大王前往塔塔部,救治疫病。”

哈努脸上残忍的笑意骤然凝固,阴云瞬间笼罩。“你说什么?”他声音低沉得可怕,猛地坐直身体,金杯重重顿在案几上,殷红的酒液泼溅出来,如同新鲜的血。

“让你去救治他们?你活腻了?!”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辞忧低垂的后颈,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

辞忧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她迎向哈努噬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其一,塔塔部地处边境要道,铁矿丰富,他们世代扼守此地,实为大王抵御梁国、拱卫北离王庭!若坐视其部大乱,便会门户洞开,梁国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再者,若弃之不顾,万一塔塔部归顺于梁国,这岂不是将铁矿物产和咽喉要地拱手让人!”

哈努脸上的怒意微微一滞,塔塔部的重要性,他并非不知,只是方才被报复的快感冲昏了头脑。

辞忧捕捉到他眼神的细微变化,锋芒更锐:“其二,塔塔部纵有离心,亦是北离子民,他们骁勇又精于冶炼铸剑,实为大王臂膀。任其覆灭,无异于自断一臂。若大王恩准奴前往,以医药活其性命,收其人心,兵不血刃,塔塔部自此归心,岂非上策?”

“他们感念大王再生之恩,日后必死心塌地,将最好的铁料、最锋利的刀剑贡入王庭!”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大王,这是长生天赐予您,不费一兵一卒,收服悍部、彰显仁德的天赐良机啊!”

帐内落针可闻。哈努脸上的暴怒被一种深沉的算计取代,他眯起眼,手指摩挲着杯沿,目光在辞忧平静无波的脸上来回扫视,她描绘的那个“驯服的塔塔部”和“丰富的铁料利剑”,确实打动了他。

良久,哈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王妃倒是有几分胆色。看在你一片忠心为本王分忧的份上,准你到塔塔部救治,所需草药,尽管从王庭药库取用!”。

“谢大王恩典!” 辞忧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地,掩住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然后辞忧带着小荷一头扎进药库,快速而精准地挑选着所需药材:苦蒿、地丁草根、黄连、连翘、甘草、柴胡……

小荷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嘴唇动了动,忍不住问道,“公主,那可是瘟疫,一不小心就会被传染,万一……”她望向辞忧十分不解,顿了顿,继续道“别人都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公主为什么偏要主动往上凑!”

“一则,为医者,必得有仁心,自我拜入萧伯伯百草堂门下那天,行敬师茶时就起过誓——愿为苍生大医,以济世救人为己任。二则,塔塔部紧靠梁国边境,救治他们或许对我们返回中原能有所助益。”辞忧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的看着小荷解释道。

小荷不再追问,只默默的配合着辞忧加紧速度准备药草。

哈努拨了一小队人马护送辞忧,由一个叫撒其的士兵带领,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监视。辞忧对此心知肚明。她和小荷穿着厚实的布衣,蒙着浸过药汁的面巾,带着沉重的药箱和几大包药材,在士兵们冷漠夹杂着恐惧又带着一丝嫌恶的目光中,踏上了通往塔塔部的路途。

越靠近塔塔部,沿途开始出现零星倒毙的牲畜,引来成群的秃鹫盘旋。再往前,是一片空无一人的废弃毡帐,冒着黑烟,在焚烧着尸体,终于抵达后,发现到处都是病人,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猩红或紫黑的斑疹、水泡和溃烂的脓疮,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微弱的啼哭。

整个部落被一种恐怖和绝望笼罩着。

“呕……” 小荷脸色惨白,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连那些冷酷的亲卫,也下意识地勒紧了蒙面的布巾,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惧。

“把带来的药材用大锅熬煮分给所有还能吞咽的人!” 辞忧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响起,对着士兵命令道:“你们,立刻把还活着的人,按轻重分开!把死去的人,集中到远离水源的下风口,挖深坑掩埋,撒上生石灰!”

她的指令清晰、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辞忧自己则径直走向部落中央那顶最大的毡帐。帐帘掀开,塔塔部的首领古尔赫然躺在帐内,脸色赤红发紫,眼窝深陷,胸膛剧烈起伏,嘴角还残留着黑色的血沫。他浑浊的眼睛看到辞忧,随即想要挣扎起来。

“别动!” 辞忧蹲下身,手指搭上阿古尔滚烫的手腕。脉象急促虚浮无力,典型的瘟毒炽盛、内闭心包之象!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屏息凝神,取出银针在古尔头顶的百会、四神聪,以及手脚的十宣穴快速刺下,挤出紫黑色的毒血。接着,将熬制的药汤灌入古尔口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药力开始发挥作用,也许是辞忧的针灸起了效,古尔滚烫的额头似乎沁出了一层薄汗,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那急促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竟也稍稍平缓了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辞忧和小荷彻底投入了与死神赛跑的救治。她们几乎没有合眼的时间,从一个毡帐奔到另一个毡帐,从一个病人身边转到另一个病人身边。辞忧根据病情的轻重缓急,不断调整着药方,针灸、清创、喂药……

奇迹,开始零星地出现。高烧退去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依旧有人死去,但死亡的速度明显放缓了。更重要的是,希望,如同坚韧的野草,在废墟和绝望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起来。

当辞忧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个病人,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出毡帐时,帐外聚集的部众,缓缓地、无比庄重地,对着辞忧深深地弯下了腰,向这个将他们从地狱边缘拉回的女人,献上了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真挚的敬意。

风卷着沙砾,吹动辞忧灰扑扑的袍角。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这无声的浪潮,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远处有一双眼睛一直跟随着她,她看不到那个人,却能感觉到他一直在。

而此时,被哈努派来的那十几名亲卫,虽然脸上的蒙布遮住了表情,却掩盖不住心里的震动。他们奉命监视,却亲眼目睹了那些他们视为草芥的牧民,如何在这位仁德的王妃日以继夜的救治下得到新生。

辞忧知道,这民心,是她为自己和小荷编织的、对抗哈努的有力武器,也是一块可能帮助他们通往归途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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