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棠棣眼里，女孩子就像是一张轻盈的纸，更像是一阵温和的风。她很喜欢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枕着手臂望向窗外，她对寻常女孩子喜欢感兴趣的秀气男孩不感兴趣，更对球场上迸发的荷尔蒙嗤之以鼻。

她总是在操场旁的树荫下看到一个女孩，一个捧着书坐在水泥地上背诵着什么的女孩。

棠棣举起手中的金属自动铅，悬停在距离眼前几厘米的位置处，视线逐渐聚焦在笔尖，又慢慢拉远。

阳光是神奇的，她平等地撒在每个生灵躯体之上，再平凡的容貌也会因为金色的光芒而显得富有生机。

克罗地亚的狂想曲准时在两点钟响起，与此同时，一位衣着时髦的女性迈入教室。

棠棣默默收回视线，嘴唇翕动着，望向了这位身穿亚麻色大衣、黑色长裙的老师。

熟悉的晶亮唇蜜，依旧略显夸张的笑容弧度，和抑扬顿挫的：“Class begin，stand up！”

椅子与金属桌腿碰撞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棠棣被来自英文老师耳畔缀着的两个金环晃了眼。

她跟随大流坐了下来，摸出方才摔在课本堆里的自动铅，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从桌肚中摸出一块可塑橡皮慢慢揉捏着。

棠棣不喜欢英文课，更准确来说她不喜欢几乎所有课程，除了那些不列入考试范围的音乐和美术鉴赏。她自认为没有学习逻辑性强科目的本事，艺术于她而言是得以喘息的解药。

细密的线条在稿纸上草草排开，她刻意地将这位老师今日的穿着在稿纸正中央画了下来，在衣料转折的地方用笔格外用力，似乎绘画人对模特有格外深刻的感情。

“棠棣。”同桌的女孩手肘小幅度晃动着，轻轻碰了碰棠棣的手臂，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棠棣抬眸，视线错开刺目的日光，穿过长长的教室，落在了讲台上英文老师的身上，她不愿意与她的双眼对视，目光聚焦在那副金闪闪的耳环之上。

“耳朵聋了还是怎么了？”英文老师的笑容依然灿烂，开口却是浓浓的讽刺。

她踩着那双低黑色尖头皮鞋，举着手中那被揉皱的课本，晃晃悠悠下了讲台，向着棠棣这边走来。

“我……”棠棣低下头，抿着唇。

“在讲第十七题，这道题选c。”同桌垂下头，尽量避免嘴唇的蠕动被教师发现。

棠棣向来是沉默的，不善言辞的，她就像是路边最普通的一株小草一样，千篇一律的高度和千篇一律的绿色，即使有一天消失了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没有人告诉你要站起来和老师说话吗？”英文老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继续向前迈步。

同桌有些着急，她的余光撇到了摊在桌子边缘的那张稿纸，上面正是英文老师的穿着——只不过那张脸被人用很大的力气涂黑了，深深浅浅的铅笔印记抹在上面像是怪异的诅咒。同桌是个温和善良的女孩子，她向来知道英文老师刻薄的为人，她瞅到一个空隙，立刻伸手将那张纸拽了出来，塞在了自己的桌壳里。

棠棣听到老师的对话，腾地站了起来，左手将一摞书最中间的一本抽了出来，那是一本没有封皮的可怜课本，内页上写着“English”这个单词。

棠棣还没来得及翻开正在讲的那一单元，手中的书籍便被一股大力拽走了。

她愕然抬眸，英文老师已经站在了同桌的课桌旁，那双带着棕色美瞳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一种被毒蛇缠绕的冰冷窒息感从脖颈处开始蔓延，棠棣的呼吸急促起来，肺部的空间似乎减小了一些，溺水感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我在讲习题册，别翻你那本破书了。”英文老师扫了一眼这本没有署名的课本，她记得这个课本，封皮是不久前自己刚刚撕掉的，理由是棠棣没有按照她的要求书写名字。

她扬了扬唇角，露出洁白的牙面，镜面唇釉闪着光亮，不由得让人将全部视线都集中在她称得上漂亮的唇线上。

“你的成绩，全班垫底。”英文老师将同桌那个小女生拽了起来，踢开她的椅子，站在了棠棣的身边。

英文老师身高足有一米七，气场更是张扬。相较之下棠棣似乎有些营养不良，身材瘦削，个头刚巧一米六的样子，她缩在宽大丑陋的红色校服里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什么态度？”看到她这副样子，英文老师反而更生气了，这孩子看上去一副唯唯诺诺的软弱模样，但她总觉得这孩子眼底带着嘲讽，似乎在笑话她这个老师。

英文老师不由得拔高了声调，抬起手中的书，一扬手拍在了棠棣太阳穴的位置上。

疼痛对棠棣来说是最常见的感觉了，她习惯于挨打，他们中的一些喜欢抬脚用力踹，一些喜欢拍巴掌在脸上。棠棣已经有些麻木了，她眨眨眼，一阵肿胀感从脸侧蔓延开来。她仍然盯着英文老师那夸张的耳饰，心里想着事情。

他们这些穿着精致，身上有那种昂贵香水味道的女人似乎更喜欢在脸颊的位置落掌，棠棣猜想这样或许不会太狼狈，场面也不至于太难看。而对于女生来说，被打脸可以算得上是万分丢脸的事情了，这样也给对方提供了足够的心理满足感。

果然，棠棣从英文老师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眼神，英文老师似乎对自己的举动非常满意，她抬起手，那可怜的课本又一次砸在了棠棣的脸上。

棠棣顺从地歪了下脸，伸手捂住了脸侧。英文老师眼中的满意更甚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一扬手将书向地板上丢去。

显然，英文老师并没有发现棠棣捂着的是另一侧好端端的脸庞。棠棣只是觉得这样可以更好地满足到这位气焰嚣张的女士，那么捂着脸装出要哭的样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需要她倒在地上哭泣，她也毫无怨言。

教室中万分安静，就像是雪夜，所有的声音都被黑暗与细密疏松的积雪吸收了一般，血液和污泥也会被掩埋。

棠棣的视线拉远，她看到了天花板角落的那个银色摄像头，就像个沉默的审判者一般，它二十四小时在工作，只不过，服务的对象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而是特权。

“滚出去，把所有课文抄十遍，明天上课前交到我办公室，否则就从这个班里永远滚出去。”英文老师的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在这个教室里上演过很多次，大部分时候，主角是棠棣。

说完这句话后，英文老师细长的棕色指甲握住了棠棣桌壳中的书包带子，一把将它拽了出来，力气之大，让整个桌子都跟着震了震，紧接着滑到了另一边。

书包的拉链合上了一半，随着老师的动作，里面的东西洒出来了一大半。

棠棣并不关心那些课本笔记中性笔之类的东西，她紧盯着书包向下敞开的口子，最后，里面滚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精致木偶。

棠棣眼前一亮，慌忙蹲下身子去接那只人偶。

英文老师对于是否将学生的东西弄撒并不关心，但棠棣如此焦急的态度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立刻眯眼望向女生，看清楚躺在女孩手掌心的那个东西后，她冷笑一声，一抬手便将那个东西挥了出去，附赠一句：“心思不放在学习上成天摆弄那个丑东西，我看你是想混个三本回家啃老。”

这话说的虽然刻薄，但对于棠棣来说见怪不怪了，她曾听闻过比这恶毒百倍的话语，最初几次经历类似事情的时候她还会因为这样的词句而面红耳赤，现在更多的是麻木。

棠棣垂着眸立在一旁，手指轻轻收紧又慢慢松开，她只想要那位老师快些离开，这样就可以捡起人偶查看她是否被摔坏了。

英文老师踩着那双黑色的皮鞋抽身回到了讲台，要求其他同学认真写第三篇阅读，等下她会抽人讲解。

棠棣默默地捡起了那只小巧的人偶，又担心英文老师发现自己的举动，动作迅速地将人偶藏在了宽大的校服中。紧接着，她抓着书包的带子，没有理会地上散落的其他物件，而后离开了教室。

“你的画纸……”同桌小声说着，在棠棣经过她的时候，伸手将那团纸塞进了棠棣的书包里。

同桌向来知道的，像棠棣这样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留下的一幅幅画罢了。

棠棣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跟着从教室后门迈了出去，她先是在靠着教室外的墙壁望了望窗外，这里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那阵子明媚的天气已经离开了，毫不留恋转瞬即逝。

她很多时候都习惯于自己一个人待着，她思忖着自己在这里摸出画纸画些什么东西被巡视的校领导发现的概率是否足够大，答案是肯定的。作为一整层都是高三学生的楼层，校领导总是格外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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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