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错误

当童晨晨意识到,自己这个“清秋”叫的有多么突兀,有多么不合时宜的时候已经晚了。

手机里安静的电流声,江漪异样的眼神,都在无声的袒露出直白的困惑。

童晨晨一时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然而覆水难收,童晨晨不是个会在过去既定事实上多做纠结的人,她当机立断的眨眨眼,露出一脸的懵懂无辜:

“怎么不说话?是清秋吗?漪漪。”

蒋清秋:“……”

江漪:“…………”

“咳……”电话那头先发出了一点响动,然后蒋清秋硬邦邦的开口,相当公事公办的态度:“童同学,我们并不很熟,退一步讲,我比你大很多,算是你的长辈了,你最好不要这么叫我。”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从价值逻辑来看,我没什么损失的,但这会显得你很没礼貌。”

童晨晨差点儿没忍住笑,为蒋清秋这个她从来没见过的语气态度。可这个论调,却真的太蒋清秋了。一板一眼的清秋。

原来清秋和就算小朋友讲话,都是这样硬邦邦直愣愣的,心理年龄仿佛能加一轮。只听着她声音,童晨晨几乎也能想象到电话对面蒋清秋是什么表情,她觉得,清秋这可比自己像“灭绝师太”多了。

“好的,清秋姐姐,我知道了。”

“你……”电话那边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落下一句妥协来:“算了,你……就这样吧。”

她俩这边都对话好几句了,江漪却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呆呆的面向童晨晨,似乎也是看着她的,可目光怔怔的,却像是穿透过她,看向了另一个空间,另一个人。

“喂……”

童晨晨出声提醒,江漪却依旧发愣,她只好伸出手,在她的面前轻晃了晃。

“嗯?”江漪回过神,一瞬间又恢复成那个随和的,平易近人的江漪。就连那个笑都一般无二了。她屈指,轻轻在小姑娘的额上弹了下:

“晨晨啊,没大没小的了又。”

童晨晨偏头,有心调侃一句:看你这表情,我还当甩了你前男友也是这么叫你的呢。不过电话还没揿断,她这话没办法当着外人开口:

“那蒋教授,一会儿见。”

“好的。”

童晨晨挂了电话,正要把手机递还给江漪,却没想到伸手的时候屏幕顶跳出一个新的微信消息。童晨晨本能的想要按灭屏幕避嫌,却没想到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那是……他的小舅舅。

方朔东:思虑良久,我觉得江小姐大概是悦己愉人的真实写照了,昨夜与你共进晚餐真让人身心愉悦,希望今晚的电影邀约,江小姐也不要拒绝。【玫瑰】

江漪伸手接过手机,她扫了眼那条消息,就把手机锁屏放进了衣袋里。

像是不知道童晨晨也看到了似的,江漪招呼她一声:

“走吧,先去门口。”

童晨晨沉默着抬步跟上,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挺突兀的开口:

“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舅妈了。”

江漪看她一眼,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

蒋清秋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风衣,看起来稳重干练,却透着点儿疏冷的意味。

童晨晨记得从前她说过:浅色、素雅的着装会让患者产生“安全”和“可信赖”感,有利于话题的展开;而张扬夸张的服饰会让人下意识退避防御,适合对峙或者谈判。

那时候清秋劝她不要局限于黑白灰,可以多尝试些别的穿衣风格。

可蒋清秋现在这样子,倒是和她从前相贴近了。

“我可以带童同学出去么?”

蒋清秋环抱着手臂看着江漪,肩膀上的托特包里露出文件袋的一角。她就定定的站着,似乎完全没有想要进来的意思。

江漪无奈笑笑:“可以,但是需要监护人知情并同意。”

她视线落下来,看着童晨晨:“你和蒋教授出去的话,我得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童晨晨冷哼:“是我妈妈还是你姐姐啊?”

蒋清秋微微皱眉,不解其意。江漪笑了下,然后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乱讲话哦。”

看江漪这个完全不接她话茬的态度,又一副甜蜜小女人的样子,童晨晨莫名就有些窝火。她气呼呼的:“你一会儿记得介绍的时候说清楚公职和单位,方瑜华女士可吃这一套了,肚子里有点儿墨水儿,都能在她老人家眼里变宝贝疙瘩了。”

她这话原本刺的是江漪,然而刚说完就感受到一道凛冽目光。一抬头,就看到蒋清秋正定定的盯着她看。童晨晨心里一咯噔:坏了,她这是无意间开了个地图炮,点射变群嘲了。

江漪听她这么说,竟毫无自觉的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她对着蒋清秋客气笑笑:

“蒋教授,咱们晨晨不是对您有什么误解,就是对‘一点儿墨水儿’有误解,您别介意。”然后她视线落下来,对着童晨晨:“蒋教授那要是都叫‘一点儿墨水’,其他人不都成猩猩了。”

童晨晨:“……”

江漪倒是会拍马屁!我明明说的是你!是你!是你!

*

电话接通,方瑜华女士果然对此很高兴,她甚至热情的邀请改天江漪和蒋清秋来家里……凑一桌麻将。

“正好四个人的嘛。”

江漪:“……”

蒋清秋:“……”

被两人深深看了一眼的童晨晨:“…………”

你俩都看着我做什么,我也很无语的好不好!

带着小姑娘离开学校,蒋清秋突然有点儿无所适从了。她没带过孩子,上次见面她多少还有些情绪激动,这倒也罢了,只是现在完全冷静下来以后,蒋清秋突然意识到,自己终究是要大这小姑娘一轮还多的成年人,总应该照顾着小孩儿一点儿。

毕竟,她还是想和她打听一下温宁的事的。温宁的交际圈相当单薄,如果温宁愿意为这个小姑娘写信,这那么这个小孩儿可以算是温宁在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连结了。

想了想,蒋清秋带着童晨晨去了家以前在高校学生们嘴里常听到的连锁饮品店。她先给自己点了杯咖啡,又把菜单推给童晨晨。

童晨晨扫了眼,也想一起要杯美式的,旁边的蒋清秋已经帮她建议了:

“这个看起来不错。”

“……”

童晨晨呆滞的瞪着图片上,那个带可爱奶油顶的粉嫩□□茶呗,好半天才艰难点头:

“那……就这个吧。”然而迎上蒋清秋的目光,她努力甜甜一笑,掐了个欣喜的表情:“清秋姐姐,我最喜欢最喜欢雪顶奶茶了耶。”

然后,童晨晨就看到蒋清秋表情一僵,一脸不适的收回视线。

然后她又给她加了一个甜品。

童晨晨:“……”

“上次见面的事,我很抱歉。”蒋清秋用小勺搅动着咖啡:“不过这次来找你,还是为了信的事,温宁说的地方,我去了解过了。”

她说着,拆开个文件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摊在桌上,像是怕她不理解似的,蒋清秋一份一份的耐心和她解释。

“那个机构是有办学资质的,相关手续也都齐全,单看他们的宣传页和官网的话,他们给出的治学模式和矫正流程也都是合法合规的。”说着,蒋清秋从散乱的桌面捡出其中一份来:“喏,你看这个,这是羊视对学校的报道。还有这里你看,是他们校长的专访,也是羊视过来的记者。你还小,可能不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我换句话来讲,这个,就是这片土地上舆情舆论所能发出的最强音了,这是很难撼动的。”

童晨晨沉默了会儿,点点头:“那这件事你怎么看。”

蒋清秋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看过他的论文。”

“嗯。”童晨晨抬头,等她下文。

蒋清秋却突然笑了下:“用那个人的话说,他的论文,连可证伪性都不存在。”

童晨晨怔了下,她很清楚蒋清秋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她垂了垂眉眼,掩住复杂的情绪:

“所以……”

“但我不行。”蒋清秋叹口气,她正色起来:“如果只靠我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这件事最多只能成为一场学术界的骂战。我甚至都很难说,能不能扳倒那个人。更不要说想要把那个机构里里外外所有人连根拔起了。”

“我不明白。”童晨晨皱眉:“但这是一件错的事,不是么。”

*

是,这是错的事,是不对的事。

蒋清秋心里叹口气,她突然想起温宁来。在某些方面,那个物理学家其实是个很简单,很纯粹的人。在她的认知里,黑色和白色是很分明的事,她很难理解人与人间的、这个世界的,灰度。

在这一点上,她像极了个小孩子,觉得正确的事会被提倡,错误的事会被制止,好的人会被颂扬,坏的人会被惩戒。

或许当初在给她写那封信的时候,温宁想的也很简单:由蒋清秋来阐明这是件错误的事,然后有关方面会出面来制止。

但不是的,黑白之间的空隙比宇宙还要宽阔,能容下无数个种类的灰。

这么一想,温宁的一生都在与确定的、非黑即白的物理为伴,这对她而言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

看着小姑娘略带稚气的脸,蒋清秋想了想,最终还是换了个方式和她解释: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你是菜市场里一个卖肉的,但是你卖的是臭的肉。每个月,你都会给菜市场的主人一笔摊位租金,也给周围的地痞流氓交一笔保护费。有一天一个买主吃坏了肚子,要来砸你的摊子,你说菜市场主和地痞流氓会让他把你赶走么?”

童晨晨:“……”

装小孩可真难。

“……不会。”

“对,不会。”蒋清秋赞许的看她一眼:“因为在你身上他们能榨出利益,这件事情也是一样的,我去查过了,这个所谓的教育矫正机构的水,比我们现在看到的都要深。”

“如果是钱的问题……”

蒋清秋看她一眼,其实刚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她就已经找人查过童晨晨的家世了。她知道小姑娘想说什么,对于别人而言是钱的问题,对她而言却不一定。

方家真的挺有钱的。

蒋清秋眼眸沉沉,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

“不止,这个院长的背景……”顿了顿,蒋清秋叹口气:“其实最关键的一点是,关于这件事,我们手上没有证据,仅仅凭借几个亲历者的述词,并不足以给这件事定性。我们需要更直观、更实际的受害者证据。”

童晨晨沉默了,她知道蒋清秋是什么意思。啊,一切都清楚了:所以在那个地方使用手机是重大违纪,所以电疗室外人止步,所以每一节课都在不停的给学生洗脑……

“你指的是,录音、影像一类?”

“不止,还有伤。最好可以进行伤情鉴定,并开具权威报告的伤势。”蒋清秋补充:“而这次我过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听说你……曾经在里面呆过?”

写给蒋清秋的信里,对青矫中心里面的情况详细着墨,但于童晨晨此人,为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却是模糊带过的。

“是,我去过哪里。”童晨晨点点头。

蒋清秋“嗯”了声,安静的注视着她:“虽然知道那段经历,对你而言一定是一场噩梦,我不应该这么突兀的提起,但我还是必须要问你,能不能提供一些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

停了几秒,蒋清秋把声音尽量放的柔和:“如果你需要的话,晨晨,对于这个我可以给你进行一些相关心理疏导。不收费的。”

如果江漪在场,她会知道蒋清秋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这可是来自蒋教授一小时四位数的爱心馈赠。可童晨晨却只是轻轻笑了笑:

“没关系,都过去了。”

停了停,她叹口气:“但是我没有你要的。”

蒋清秋微微蹙眉:“一点都没有?”

“是。”童晨晨缓缓吐出口气:“一点都没有。”

“那你在里面,有没有认识的其他人可以……”

童晨晨却摇摇头:“我觉得,我们现在面临的这些问题,他们应该都有想过的。也有一定的应对策略。其他人也未必能给出什么消息,她们甚至未必会愿意出来作证。”

蒋清秋许久都没说话。

她也不是神,现在的局面已经陷入死胡同了。哪怕她愿意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去拼,却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到头来飞蛾扑了火,反倒是给对方提了个醒,让那些人多做提防了。如果这样,火势反而更盛,未来再想要搜集罪证怕是更加的千难万难了。

“很抱歉,童同学。”蒋清秋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她伸手,把桌面摊开的文件收拢齐整,又重新装回袋子里:“推山撼岳非一人之力,更非一日之功。就目前来看,这件事情无论怎么努力……可能也很难出现我们想要的结果。”

童晨晨微微蹙眉,沉默的盯着面前随时间流逝,而一点一点陷落垮塌的雪白奶油顶,它多像是一座山啊。

一座山。

想要推倒一座山,必然是很难的。可童晨晨却太不怕“难”了,“难”于研究物理的她们而言,已经不是一个可以量化,可被度量的东西了,它是时时刻刻,是如影随形。回想她从前的生活里,就没有哪一件事是不难的。

“还需要一些证据的,对么。”

童晨晨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做出决定。

蒋清秋也蹙起眉,表情有些复杂:“你该不会是想……”

童晨晨抬头,冲她扬起一抹笑。有那么一瞬间,蒋清秋被她这个笑容里的什么刺了一下。

这个孩子……

童晨晨她……

好像……

“对。”童晨晨说:“我还得,再去那里面一次。”

“不可以。”

蒋清秋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不知道也就罢了,但你比我更清楚那里是个什么地方,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的那种治疗不会对机体、大脑或是脏器造成损害。或许,伤害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童晨晨,英雄主义很好,很让人热血沸腾,但还是把它留给作家和编剧吧。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明白,很多事情只要量力而为就已经很好很好了,你根本没有必要做到这样,你的监护人也不会同意。”

“很好,但是并不够。你大概不知道,我就是被我所谓的‘监护人’送到里面去的。”童晨晨自嘲笑了笑,突然想到江漪,她笑意淡下去,声音沉且冷,整个人都像在压抑着什么:

“哪怕她们并不知情;哪怕她们真的没有恶意;哪怕她们是被诱导、被蛊惑、被无知和蠢蒙蔽;哪怕她们终会受到良心的鞭笞;我也没办法原谅她们。”

更没有资格替亡者原谅她们。

蒋清秋明显怔愣,她看着童晨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良久,她才低声抱歉:“不好意思,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童晨晨摇头:“没什么的。”

“但我的建议还是不要。”蒋清秋没有因为那一刻的情感波动而动容,她继续哄劝,甚至吓唬:“你还未成年,身体都没发育健全,再被电几下可能会变傻的。”

童晨晨笑了笑:“没事,傻一点也不要紧的,我脑子已经很够用了。”

“……”蒋清秋默了默,突然问她:

“学习不错?”

“还可以。”

“和你们班那个江老师关系不错?”

“……”

蒋清秋这话,真的是顺着话题随口问出的。

成年人和小朋友聊天,能说的无非也就是生活琐事和课业成绩,但她和童晨晨并不多熟悉,对她的生活也没有多了解,而且蒋清秋觉得,“和江漪关系不错”根本就是很明显也没什么争议的事。

然而童晨晨的表情却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很勉强的笑了下:

“一般吧。”

蒋清秋有点不明所以,和老师关系不错,什么时候成了一件另人羞耻的事了?她突然记起了上次见面时,江漪见她情绪激动,说要和她聊两句。她们坐了有一节课的时间,江老师的话题似乎全是绕着眼前的小姑娘。

只是那时候,她情绪实在太过低沉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江漪说话。

江漪那时候说了什么来着?蒋清秋皱眉回忆:

噢,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抑郁、自残、伤疤、胳膊……

蒋清秋的神经突然紧绷。

“晨晨。”她突然抬眼,脸上挂起一个相当职业的亲和微笑,她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来,坐过来一点。”

童晨晨还僵在“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觉得她和江漪关系不错”的巨大无措里,忽然听到蒋清秋叫她,下意识的起身然后坐了过去,却没想到蒋清秋温热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

童晨晨大脑一瞬间变成空白,她整个人呆若木鸡,大脑皮层却翻江倒海:

诶?怎么回事儿这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自己也没有哪个地方做得不好不对不合理吧?怎么清秋像是认出她的魂儿了似的?

噢,好像没认出来,不过……诶诶,你怎么还牵我手呢?诶,不是……等一下啊,等等,怎么还拽她校服袖子呢?诶,你停一停,啊,您停一停,哎呦,您要把我袖子撸到哪儿去啊!

哎呦哎呦,停停停,快停!您别摸我胳膊,我痒诶,我痒!

噢,终于停了。好好好停了就好。诶?您怎么还扯我校服褂子呢,诶您怎么还脱我衣服呢,诶你怎么脱完我半边衣服,又开始撸我的袖子呢?

蒋清秋想要挽起童晨晨的袖子,可校服外套实在是太肥了,衣服卷到小臂就有点紧了,她只好把她的外套脱掉,这才终于露出小姑娘完整的左臂。

全程童晨晨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着,相当配合,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

蒋清秋心想,小朋友还挺乖的。

然而,就在她垂眸查看的时候,视线却忽然一凝。童晨晨能明显感到,蒋清秋握在她手腕上的指腹突然一紧。

在童晨晨的臂弯里,一道切疤安静的横陈,再生的组织透出柔嫩的新粉,却决绝的像要截断大臂和小臂,无声的漫溢出狰狞来。

随着蒋清秋的视线,童晨晨也看到了,她目光一滞,纷杂的思绪在这一瞬静止。

*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这道疤是在她身上,可她自己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

究其原因,童晨晨心中泛起苦笑。

死而复生,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的。不适应新的身份,不适应完全陌生的环境,但最不适应的,却是自己占据着另一个人身体。

完全陌生的,身体。

唯物主义认为□□和精神两者不可分割,人死而魂消。这种信仰很好地避免了一种尴尬状况的发生:

童晨晨觉得,大概没有一个人会有如她一般的体验——洗澡的时候像是在……洗别人。

加之她还有轻微的洁癖。

所以,除了第一眼她在电疗室的玻璃镜面上,看到自己这张全新的脸。此后的这么久,童晨晨再没有一次,长久的凝视过镜子,以及和镜子里的她自己。这件事过后,童晨晨并没有逃避现实,却本能的逃避那个能映射出现实的小物件。

她可以毫无负担的凝视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方瑜华或者方朔东,她能大方的欣赏她们身上的美,却没办法直面自己的。

蒋清秋曾经和她说过,在心理学上,每个人对自己都有一定的认知,这种认知可以凑成一张关于自我的画像,它被存放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影响着每个人的举止和言行。但这画像又多多少少与现实这个人有些不同,不过不用担心,这份不同在合理的区间范围内,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她当时好像是戏言了句,那若是差别很大呢?

蒋清秋没听出她是在玩笑,回答的挺认真的:

“那我们心理医生会趋向于判定她有精神病。”

温宁:“……”

时过境迁,她的自我认知和实际状态天差地别,竟成了清秋嘴里的精神病了。

没办法,日子还是要过,她总不能永远不洗澡不换衣服的。

于是在这种时刻,童晨晨就倾向于去想一些她曾经的研究内容——每次想这些的时候,她都很难注意到别的。但也有过一些尴尬的时刻。某一次,洗澡的时候她想的实在是太入迷,手指沾着水,就在浴室的墙上推倒起了方程,直到方瑜华女士怕怕的在外面拍门,问她为什么会在浴室里呆上三个小时这么久。

她觉得,以及就像个偏执的老古板,固守着没人在意的“非礼勿视”原则,以至于她从前并没有仔细的观察过这具身体,也就忽略的隐藏在臂弯里的伤痕。

*

蒋清秋松开了抓握住她的手,又一点一点帮她把衣袖放下来、校服穿好并整理平顺。她用了个很温柔的口吻:

“想和我说说么。”

“……”

童晨晨不想,她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然而疑惑却接踵而至,为什么蒋清秋会知道,她这具身体上的秘密?

觑着她的神色,蒋清秋知道小姑娘不愿意回答,倒也没有过多逼迫。她说:“很多事情其实不用一个人承担的。”

说着,她向服务员借了只笔,伸手拿过一张印有浅黄色花纹的纸巾,在上面一笔一画的落下了自己的号码,然后向着童晨晨的身前推了过去。

“随时打给我,是私人号码。”

有那么一瞬间,童晨晨是真的挺感动的。蒋清秋劝她不必做到这地步,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但又很莫名的,她觉得这场景似乎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但她一时间也说不清。

童晨晨最终还是问出了她的疑惑:“这个疤,你怎么知道?”

蒋清秋沉默了下,犹豫着要不要坦白出江漪,想了想,她觉得这似乎没什么不能说的,与其让小姑娘乱猜,倒不如告诉她事实真相。

“是你们江老师,她很关心你。”想了想,她继续道:“她一直很担心你的心理状况,之前有和我咨询过一些关于抑郁的问题。不过……”

蒋清秋话锋一转,她看着童晨晨的表情:“从这几次与你的交流来看,我并不觉得你有抑郁症或是有这种倾向,你不要担心。在这方面,我的话还是很作数的。”

童晨晨愣住,她没想到,就连这件事,竟然也会牵扯到江漪。

这一刻,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勾连拉扯出了更大的费解与困惑。人们普遍认为,物理学是所有学科里最飘渺、最令人困惑和最难以理解的,它艰涩的仿佛永远无法窥得全貌的宇宙,裹挟着一个又一个难以捉摸的谜团。

可这一刻,童晨晨却觉得人心才是。

自从开始扮演“童晨晨”的那一天起,她就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对自己这个身份的印象和认知。每一次,这种“破坏”几乎都是翻天覆地、推倒重建的。

而每一次,就在她以为,自己大概已经摸清楚这是个怎样的人、已经可以演绎的挑不出错的时候,事实就会狠狠的给她一巴掌,让她明白:她所谓的那点对“童晨晨”这个人的印象和了解,根本就太少太少了。

很多事情她根本一无所知。

细思恐极,她不禁想到自己最开始看到的那本日记。那时候,她看得并不仔细,仗着一目十行的速读能力,草草的给出了一个结论。现在想想,这其实是治学态度的不严谨。“童晨晨”眼里的、笔下的那个“她自己”,真的就是真实的、客观的她自己吗?

童晨晨突然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她从前做研究时候觉得不可饶恕的错误——方向性的错误。

这让她所有的努力顷刻间变的南辕北辙。

一直以来,她努力的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判断这些人的脾气秉性,自认为这是一条最快与“童晨晨”建立联系的路。

但其实她错了。

她首先应该去了解、去认识的人,根本不该是别人的。

应该是她“自己”,应该是,已经不在了的那个……

“晨晨”。

蒋清秋看到温宁:啊好喜欢

蒋清秋看到温宁版童晨晨:莫挨老子

虽然晚了,但还不是为了努力写一个万字,然而还是没能写那么多呜呜,太废了。卖身给键盘精灵已经救不了我了。

看到这里,之前让大家困惑的点终于揭开辽(一点点),感谢大家能坚持到现在哈,之后可以随便猜猜剧情,反正也猜不中,猜中了也会反转的哈哈哈哈

最后也感谢一下狂野催更仙女萌,没有你们的留言刺激,我怎么也不至于卖身给键盘的对吧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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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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