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真是算无遗漏。”
栀语明是说着夸赞的话语,其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软塌上的女子阖着眼,葱白的指尖落在额角轻揉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像是在等着谁一般。
栀语见她不想多说也没再打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却又撩了帘子进来。
脸色有些不好,抿了抿唇,语气中的担忧更甚:“小姐,柔贵妃娘娘刚出了清河公主的院子,朝这边来了。”
见女子没有还是反应,栀语皱着眉,呐呐开口:“小姐…”
女子慢慢睁开双眼,清明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暗芒,又瞬间恢复往日的端丽,不慌不忙的拿起一旁的薄纱外裳,仔仔细细的抚平上头的褶皱,款款起身。
“走罢!去院子门口迎贵妃娘娘。”
今夜的风莫名的大,吹得草木摇曳,也掀起了女子轻薄的外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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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晚风萧萧,屋内熏香袅袅。
风华依旧的妇人坐在上位,微微偏着头,捻了一块糕点,吃得细致优雅,面上看不出情绪。
妆容端丽的女子跪在下方,眼眸低垂,神色恭敬,脊背却挺得笔直。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吃完了手中的那块糕,一边用一旁的湿帕细细的擦着手,一边不紧不慢的开口:“吴家小姐可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啊!都算计到本宫的头上了。”
“柔贵妃娘娘恕罪,臣女不敢。”女子恭敬俯身,礼数周到的让人挑不出错处。
柔贵妃没再开口,只是一向温和柔美的眼眸像是含了刀子般,皆是凌冽。猛然一瞬,看得吴敏舒心头一震。想来也是,在宫中沉浮多年又身居高位的女子,怎么可能真的如同传言那般温润无害。
吴敏舒心头百转千回,只一霎那间,又恢复一向沉稳的模样,再度开口:“愿贵妃娘娘成全,臣女必须成为骆小公爷的妻子,不是自己所愿,更不是为了尚书府,只是因为臣女的母亲”,说着又郑重的磕了三个头,“臣女的母亲是吴国公的嫡长女啊!曾也是肆意潇洒、名满帝京,如今却被困于后宅,娘家衰败、夫妻难和,更是无子傍身。”女子一边说着,一年暗暗观察着柔贵妃的神色,忍不住握紧了指尖,“如今,臣女母亲的境遇就像曾经江夫人。”
“所以?”
柔贵妃手中的茶水冒着热气,轻柔的白雾飘拂而上,掠过她的脸颊,显出飘渺的感觉,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臣女今日才会伪制了这些点心方子,假借骆小公爷的名义,”吴敏舒咬牙,又继续说到:“臣女斗胆猜测,柔贵妃娘娘对于公主的姻缘也有自己的意思。臣女愿为柔贵妃娘娘分忧,斩断一些不该有的情丝。”
“吴家小姐果真是伶俐啊!那便去做吧!”
柔贵妃的唇角轻轻上挑,仿佛是带了笑意的,面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向来的温润无害,只是用那双柔媚的双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难怪能入了沈家的眼……
栀语进来的时候,柔贵妃不知已经走了多久,只见吴敏舒还跪在地上,急急忙忙地去扶人,“小姐,您这是在干什么,怎的不晓得起身?”
吴敏舒偏了偏头,眉眼弯弯,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露出了平时少见的笑颜,“跪得久了,腿麻了,不用管我。去把熏香换了吧!此后,只用骆小公爷赠予的那味。”
“啊?贵妃娘娘刚带来了小公爷赠予的熏香吗?”栀语将这整个屋子都瞧了一遍也没瞧见自家小姐所说的熏香,满腹的疑惑……
吴敏舒知道,无论是先头借用小公爷的名头送点心,还是如今装作收到小公爷赠予的熏香,都是极为拙劣的手法。柔贵妃能看透,清河公主本也能看透。但如今陷入情爱的清河公主无法看透;哪怕看透,也无法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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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之中,厚重的漆金木门隔绝了凄厉的夜风,屋中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绢发出的细细声响。
洁白的纸绢上只写了一个大大的“沈”字,上位之人晃神儿之间,浓郁的墨汁滴落。
直到方才轻轻推了门进来,帝王才回过神儿来,垂目瞧见纸绢上的那个“沈”字早被墨汁晕污得不成样子。
“奴才参加陛下。”
帝王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翼王殿下和骆小公爷来了,说是要拜别陛下。”
“嗯,”帝王不紧不慢的收了桌上的纸绢,扔进一旁的纸篓中,“让他们进来吧!”
只见挺拔俊朗的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主屋,帝王的眼神飘拂,又想起许多年前,他还是皇子时的情景,他也曾与一翩翩少年郎相交甚欢,可惜多年已过,终是物是人非……
二人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二人说罢,帝王摆摆手让人退下,便一个人进了里间。
一身黑衣的容影已在里间等候多时。
面颌冷硬的男子冷冰冰的开口:“皇后娘娘为骆吴两家赐婚,吴家如愿以偿,骆小公爷因沈家之故,亦无异议。”
“是沈家,还是…沈相?”帝王语气沉郁,眸中透出凌冽的目光。
容影微愣,随后便毫不犹豫的回答:“沈相。”
他与旁人不同,从小被皇室培养,是皇室的暗卫和耳目,当然不会为任何人遮掩。
“容影,其实朕是可以阻止这场婚事的,甚至可以直接为他和明月赐婚,但是朕没有这样做,反倒让他们以为朕并不知晓这其中内情。”帝王顿了一瞬,目光有些散漫,“朕是不是很无情,宁愿断送女儿的幸福……”
容影默默将头埋得更低了,他知晓帝王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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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刚从从主院出来,没走几步,便看见一道影绰翩然的身影朝他们走来。
荣明熙定睛一看,奈何距离太远,只能瞧见女子一袭浅绿衣裳,如烟如雾,身段轻盈,忍不住开口:“嗯?那是清河?”
“翼王殿下的眼神越发不好了。”
一旁的骆青峰冷冷开口,脸色微沉,目光中含上了阴翳。
言语之间,女子已经来到二人面前,端丽稳重的朝着荣明熙行礼。
“臣女给殿下请安。”
随即便转过脸,目光如水,嘴角含着盈盈笑意:“听说小公爷要启程了,敏舒特来相送。”
男子未语,越过她,大步向前走去。
吴敏舒急急追上他的步子,临走前却不忘朝荣明熙行礼。
荣明熙诧异了一瞬,难道人人都说吴尚书家的嫡长女端丽稳重。荣明熙瞧着二人的背影,倒也算得上般配。只不过这吴家小姐端丽有余,却不够聪明,竟会认为换了与清河相似的衣裳,用了与清河相似的熏香便能让他倾心吗?男子打住了脑海中的万般想法,忍不住摇了摇头。
吴敏舒的步子终归是没能赶上男子,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一旁的栀语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小姐,这骆小公爷也太……”
“好了,”不等栀语说完,吴敏舒便打断了她的话,“差人备好车,待我换了衣服,我们直接去城门。”
“小姐,怕是来不及的,”栀语忍不住担忧:“骆小公爷他们是骑马,定然是比坐马车快的。再者,小公爷定是早已收拾好行囊,现下直接出发的。”
吴敏舒一脸平静,慢下了步子,不紧不慢的用小帕擦拭着额角的汗水,好似能不能赶上骆青峰并不重要一般。
“无妨,按我说的做。顺便,”女子顿了一瞬,“让公主也知晓知晓。想来这几日,清河公主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小公爷要走了。还有,定然是要说清楚的,倘若立刻起身还能送上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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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处,吴敏舒已经等待已久。
只见一袭白色劲装的荣明月骑着通体雪白的马匹上奔驰而来,随即停在城门处。
“敏舒参加公主殿下。”
女子撩开幕离,露出如玉的面容,今日的妆容不再端丽,更多的是温柔与明媚,与粉白的衣衫相得益彰。一阵风来,衣玦翩然,朵朵粉樱仿佛在莹白柔软的衣料上怒放着。每一朵樱花都形态各异,一瓣一蕊都绣制得栩栩如生,在阳光之下映出浅浅流光。
荣明月未语,目光向远处望去。
吴敏舒随着她的目光眺望过去,带着浅笑:“公主还是来迟了一步。”
荣明月清冷的看了一眼站在下方的女子,然后就被她的衣着所吸引。
这身衣裙她也有,不过她的那件是骆青峰亲手绘的图样,亲力寻找的绣娘,再亲手赠予她的。
他曾说,这套衣裙只此一件,唤作“流光”,是他为她而制的……
荣明月顿时觉得刺眼极了,皱了眉头,调转马匹,正打算离开,吴敏舒便开了口:“公主这就要离开了吗?公主难道不好奇这身衣裙的来历吗?”
荣明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如果公主有时间的话,敏舒想请公主喝一盏茶。”
荣明月瞧着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的女子,愣了许久,翻身下马,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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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坐在茶楼二层的雅间中,楼下是一个戏台子,伶人们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一出《长生殿》。
“连贵为天子的唐明皇都无法与杨贵妃长相厮守。”吴敏舒定定的瞧着对面的女子,笑容依旧温婉:“公主认为呢?”
“呵,”荣明月哂笑一声,声线清冷:“懦弱而已,盛世需要美人装点,乱世需要美人顶罪。”
“所以公主如今也是如此想骆小公爷的吧!”
荣明月抬眸,目光里的清冷更甚:“吴姑娘今日刻意差人告诉我骆青峰将行,刻意着了这身衣裙于城门等候,引本宫来此,就是想同本宫说这些的吗?”
“当然不是,他的心中只有你,但他的命中注定不能有你。”吴敏舒敛了笑意,言语中透着郑重:“如若他真的是公主口中那种懦弱的人,当时便不会不管不顾的在和亲路上带您回京。为了让沈相等一众大臣不再胁迫帝王送您去西越,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答应与不曾相识的我成亲。”
荣明月端着茶水的素手一顿,缓缓抬眸,看向她。
吴敏舒又继续说到:“不然公主以为沈相为何会突然松口。”女子说罢,便起身跪在荣明月面前:“公主为了母族,从不曾回应过小公爷的情谊。难道如今公主便不能容忍小公爷为了自己的家族另择姻亲吗?遑论小公爷如此选择中有一半还是为了您。”
女子目光灼灼,荣明月被瞧得受不住,忍不住侧开脸庞,冷冽的声线从饱满的双唇中传出:“本宫命中无他,从前是,往后也是……”
吴敏舒看着渐渐走远的荣明月,缓缓起身。
果真假话中混杂着真话才会让人更加信服,那么孤高的清河公主怎么能让别人为她牺牲呢?那么清冷的清河公主怎么会容忍自己的挑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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