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镇者，盖大孤国西南边陲小镇也。西邻东吾，北邻大洋。其地方千百里，百二十人，钟灵毓秀，奇闻异人时时得闻。然戮力专寻不得，因缘而至也。少有人见，见者不现。故称曰“谜”。

——《大孤国奇谈.卷三.谜镇》

谜镇，谜一样的城镇。

当苏延出现在谜镇的时候，苏延还不叫苏延。那时他无名无姓，漂泊无依，与一个小沙弥相依为命。

等到苏延意识到自己属于谜镇，小沙弥已经不再是小沙弥了。

他成了度化众生的佛。

很多年前，苏延还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凭借着极高的领悟力和强健的身体而自我谋生，考取功名。在大孤国的南昭作南昭王最宠信的幕僚。

某次奉命押送献给大孤国皇帝的货物时，苏延正巧领过了宝灵寺。正欲走进去讨口水喝的时候。宝灵寺起火了，苏延立即组织人马帮助灭火，然而，火势太大，纵使发现得及时，这所寺庙却已然被烧成灰烬。

存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小沙弥。寺庙起火的时候小沙弥外出砍柴，陷险逃过一劫。这个小沙弥困在深山里，为苏延所救。

然而小沙弥并没有显现出任何惊慌的神色。

他只是神态自若地拂去了身上的灰尘，向寺庙的方向跪下并磕了三个响头，眉头微微蹙起，眸色微动。

苏延离开之际，小沙弥拦住了苏延。

“施主且慢。”

苏延正要策马扬鞭的手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事？”

“我知这火乃是天意，宝灵寺今日必遭强火。故而得以幸存。”

“我亦知施主本非南昭之人，施主同贫僧，应出生于同一块土地。”

小沙弥言辞恳切，目光却淡然而悠远。仿佛看穿了隐藏在这万事万物后的一切本质。

“你说得很对，”苏延勾唇笑道，但眼神却没有丝毫笑意。

“不过那又如何？”他似乎毫不在意，甩甩手准备离开。

“如若我说我识得施主心悦之人呢？施主所做所为不是为了她吗？可惜她已经命不久矣了。”

小沙弥盯着苏延的眼睛，观得他漂亮上扬的桃花眼下泛着一层浓厚的青黑，不由得心叹他也是个痴情种

可惜，他测算过那位女子的阳寿，怕是……过不够三年了。

“你想要什么？”

苏延无可奈何地轻嗤一声，低沉的声线里是散不开的疲倦。

已经这么久了啊……

他寻不到她。他的小未婚妻。

却固执地不想放弃任何有关她的蛛丝马迹。

你何曾这样卑微却执拗过。苏延想。

“ 施主想要什么？”小沙弥朗声问道。

“想要……”

一个人，却无法说出口。

“贫僧只想要和施主一起回去，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没有施主，贫僧无法抵达。”

“施主暂且带着我罢，施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因果循环，贫僧愿意帮助施主实现愿望。”

………

大孤城有一家姓苏的富商。苏家掌管整个江南的盐铁运输，更扼制着珠宝茶叶商贸的命脉，是大孤城南方富甲一方的商户，近来南方经济发展尤为繁荣，苏家是最大的受益者。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了。

可是这苏大老爷，却是个惹了一屁股风流债的主。苏府又大又繁华，占地几千亩，光是楼阁就有几百个，其中就住着近百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苏禾的母亲只是其中最不起眼也最短命的一粒尘埃。苏女为苏大老爷所强迫而怀了苏禾，最后却因生产出现意外，大出血而死去。

至苏禾出生后，就被带到苏大老爷身边扶养，奇怪的是，自从苏禾到达苏府，苏大老爷的生意就频频亏本，有几次甚至在谈论商事时被人暗算受伤。

苏大老爷觉得奇怪，于是请了一个算命先生卜了一卦。

算命先生在苏府走了一圈，停在玉雪可爱的小苏禾面前，八字眉深深皱起。

算命的先生说苏禾天生带煞，不宜作为富女娇养，应在及笈之后的一个月内，送入佛寺以化解煞气。

及笈后不久，苏父遣送苏禾入了佛寺。

然而却好巧不巧接到了苏延的提亲。

*****

苏禾死了。

她死在苏延制好紫色油纸伞的那一天。

病重体弱，缠绵病榻而亡。

故而苏延平生最恨寺庙，却为心中执念不可避免地与寺庙沾上渊源。

苏禾死前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苏延……”

“我知道你待我极好。”

“可是我生来即是带罪之身。”

“我出生便克死母亲，父亲也无缘无故遭受飞来横祸……”

“我这一生无所后悔的。唯独缺少了一份亲情。我的至血之亲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爱，只有满心满意的利用。”

“如若有来生……”

无法做出承诺，怕再次失约，索性还是不说的好。

苏延，我失约了。抱歉。

香消玉殒。

*****

苏延意识苏醒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来自哪里，故乡又在何地，以及……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小沙弥淡然若水的眼神扫过他。仿佛洞察了一切。不由得有些为苏延微微悲哀起来。

他沉默了良久，在原地徘徊了几十圈，末了才离开。

终于来到谜镇。

他花费了大半生的时间翻阅谜镇内专属于方士的藏书。放弃了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的异能，终于炼就了逆天改命的禁术。

彼时，他头发已然斑白，即使面容依旧俊美，但却只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和沧桑。

那年冬天谜镇极为寒冷，泼出去的滚烫热水一瞬间会变成冰渣，动植物都冻死在冬眠的土地上。以往车水马龙的街头现下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刺骨寒风嗖嗖作响。

却有一名白发青年伫立着，纹丝不动。

良久，俊美精致的青年俨然冻成了一座冰雕。

倘若走近，还可以看见他的手心，正紧紧攥着一张宣纸。

那是他为自己取的名，也是他唯一与她有联系的媒介。

苏延，字诩之。

多想延续她的命啊，以苏延之命记之，许下一个百年的承诺。

这是他，唯一能给的。

*****

“佛，我终于等到她了。”

苏延长跪在蒲团上，眉眼低垂，嘴角却微微扬起，是一个愉悦的弧度。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逃跑了。”

他脱下袈裟，换上前世为迎娶她而精心制作的火红色婚服，还俗入世。

佛不苟言笑的神态多了一丝怜悯，他知因果如何，却不能更不忍对那人道出。而且，即使他道出真相，那人也会不惜拼得头破血流只为求得一个得偿所愿。

都是命定之数。

由他去吧。

苏延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皇都。

苏禾清脆的声音铿锵有力：“皇兄，本宫以为明珠无罪。请皇兄网开一面罢，本宫愿意以死为证。”

说着便用尽力气朝着皇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殷红的血液顺着额头缓缓留下来，染红了苏禾毫无血色的唇，显得格外艳丽娇媚。可是，她的表情却是如此冷硬如铁，与灰蒙蒙的天色交相映衬。

让人联想到一句俗语——

不撞南墙不回头。

皇城那头没有任何回应，对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的，态度坚决。

苏禾冷冷地笑了。嘲讽的笑容带着尖锐的刀锋。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无法了。若吾国将亡，那么皇兄你必是亡国之君。皇兄可见天边大雪似鹅毛飘散，似乎不名一文。本宫尚且如此，但皇兄切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本宫既是为明珠请命而去，亦是为我国之悲而死。”

剑光一闪而过，生命转瞬即逝。

“苏苏，你真是……狠心呢。”

苏延着一身红袍，惊心动魄的俊美容颜下一颗心脏仿若被千刀万剐。

疼痛得想要挖出来，献给那人看。

他还是不忍走近。

怕他忍不住夺去她手上的长剑随着她一起去了。

他还不能死。为了她，也为了他。

张开宽大的手掌，命格里的感情线绵长悠远，却曲曲折折仿佛望不到边。

无缘无份么……

若变数常有，不如让他来做这变数。

他的眸色变得异常深邃，周身的气息变得压抑而低沉。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抹不去的郁色。

好像是纯净高贵的神祗堕入了无尽的黑色深渊，成了嗜血的魔鬼，露出凶狠尖锐的爪牙。

他剃了头发，再次回归佛寺。

恳求佛，能不能成全他的凡心。

他想到第一世初初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小小的孩童，伸出一只白嫩娇小的手，递过来一块晶莹剔透的金黄色蜜糖。她说：“大哥哥，你不要难过。苏苏也没有娘亲，但是苏苏有喜欢的人。”

小孩皱了皱鼻头，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灿烂的阳光，一副俏皮可爱的样子。她摇头晃脑的，若有所思地说道：“苏苏喜欢顾娘，因为顾娘给苏苏糖吃，现在苏苏把糖给你了，这样……你也会喜欢苏苏。”

“有喜欢的人就不会难过了……”

“所以，答应苏苏，不要伤心，好不好？”

小女孩眼睛弯弯，好看的月牙模样闪闪发光。一下子驱散了他心中遍布的雾霾。

“……好。”

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答应你，喜欢你。所以不难过。

一见钟情。

再次见到苏禾时。是在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上。

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五彩斑斓的灯光忽明忽灭，整个大街都被装饰成梦幻美丽的世界。热闹欢腾的气氛让来来往往的游人也雀跃起来。

一片安定却格外愉悦的感觉。

他带着她在小镇上绕了一圈。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我以万家灯火为媒，以吾之姓名为聘。”

他把她轻轻拥在怀里，轻声道：“现在我的世界都在我的怀里，你说她会愿意吗？”

她微微湿了眼眶，轻声应道。

“……好。”

情深难寿。

想尽了一切办法。

佛灯前求一次重逢，一世相守。

后来他蛰伏在血玉里，等待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她。

于是创造了半个世界，留住了她。给了她前两世珍视的亲情和友情，做了顾娘和明明。

最后把整个世界都给她，血玉中的世界。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她了。

哪怕不择手段。

。

没有人看，我就欢快地咕咕咕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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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卖部里有人（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