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外寒风呼啸，风中裹挟着零星的雪花，噼里啪啦地砸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程心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侧头看着身旁的闺蜜陈静。

陈静将一只厚厚的文件袋递给程心：“这是你去美国的签证和资料，记得保管好，可别弄丢了。”

程心将文件袋塞进提包里：“不会丢的。”

陈静：“机票定好了吗？”

程心：“早定好了，这个月十八号走。”

陈静：“那可没剩几天了，你确定你能说动周屿在此之前和你离婚？”

“会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就非要离婚呢？”

程心看着玻璃上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缓缓开口道：“生离总好过死别吧，总得给他留下一点活下去的念想，哪怕是仇恨也好。”

程心打定主意要去做“负心汉”，要在自己出国治病前与周屿把婚离了。

周屿这人命途多舛，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因一场车祸双双亡故，后来被接去叔叔家生活，从此寄人篱下。本以为日子会慢慢变好，未曾想十八岁那年被查出腿部得罕见病，从此不良于行。

程心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坐上了轮椅，虽身有残疾，可是相貌清秀，谦和有礼，说话间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再加上他经济条件很好，年纪轻轻便有了自己的公司，算得上年少有为，身边对他有意的女性并不少，可惜其中并不包括程心。

程心选择周屿完全是形势所迫。她当时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相恋五年的男友又与她断崖式分手，令她情绪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而周屿就在那时恰到好处地出现了，对她展开了一系列追求。于是在精神与现实的双重夹攻下，程心最终选择了投降，从善如流的与周屿结了婚。

程心手扶在车门上，回头对陈静轻声道：“我回去了，你路上开车小心一点，下雪了，路况不太好。”

陈静勾唇浅笑：“放心吧。”

程心推开车门，凛冽的寒风劈头盖脸地朝她砸过来。她裹紧身上的毛呢大衣，缩着脑袋朝前走。刚走到别墅门口，门便自动开了。她继续穿过庭院，推门进了屋子。暖意迎面扑在她脸上，她顺手脱下外套，胡乱揉成一团，扔在一旁的矮凳上。然后弯下腰脱掉长靴，还未抬头便已从光洁的瓷砖上看见了周屿的倒影。

他照旧是坐在轮椅上，程心直起身，四目相对的刹那，程心看见他原本落寞的脸上绽开一抹微笑：“回来啦。”

程心面无表情的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嗯。”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呢。”

“怎么？我去哪里要向你报备吗？”

周屿忽然有些无措，他嘴唇嗫嚅了一下，小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饭已经做好了，我们一起吃饭吧。”

程心扫了他一眼：“不用，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前两天给你的离婚协议你签了吗？”

周屿抿起唇，抿得很紧，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静默良久后才开口道：“程心，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程心靠在墙上，神情漠然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改？有些事根本没法儿改，就好比我们试管两次都没能造出个孩子。周屿，这是老天爷告诉咱们要及时止损，不要再强求了，就此分开吧，真的，我真的很累了。”

程心从去年开始和周屿做试管婴儿，倒不是周屿有问题，而是两人结婚多年都没能自然受孕。考虑到周屿的身体情况，医生建议两人可以尝试试管，可惜试了三次还是没能等来任何好消息。

对，其实是三次，不是两次。第一次是尝试，第二次是坚持，第三次便是程心对周屿爱的证明。无论事情的开端如何，她后来的确爱上了周屿。周屿当时不忍心她再继续受罪，可她那时候真的很想为周屿生个孩子，生个健康活泼的孩子，所以咬着牙偷偷试了第三次。

若是有孩子多好，孩子会成为他的牵挂，会成为他抵御所有伤痛的力量，也省得自己此刻麻木不仁的往周屿心口上插刀子。

周屿狠的一蹙眉头，声音轻而颤抖：“这样吗……是因为孩子吗？”他将头埋得极低，声音艰涩无比：“估计是我的问题，我以前用了太多药，对身体难免会有损伤，要不然……要不然你……你试试别人的，我……”

别人的？

程心心头忽然腾起一股怒气，声调也陡然抬高：“周屿，你拿我当什么？等待配种的母猪吗？”

周屿倏的抬起头，脸上又怯又慌：“不是，你误会我了，你别生气，我是说我们可以去精子库里找一个。”他语速越来越快，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程心，只要你别跟我离婚，别不要我，孩子什么的对我不是障碍，我可以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

程心瞪大眼睛愣了几秒，疯了，这人真的是疯了。她扔下一句：“神经病！”然后转身走到沙发旁，弯腰拉开抽屉，从抽屉最深处掏出半盒香烟，动作熟稔地取出一支，点燃，身体向后一屁股沉坐在沙发上。

她已经戒烟很久了，为了备孕，此刻复吸除了是对周屿释放出一种信号之外，也是真的需要香烟帮助自己平息内心中的滔天巨浪。

她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与此同时，周屿操控着他的轮椅靠近到程心身边。

他不敢靠得太近，仿佛自己是一只流浪狗，生怕愤怒的主人会拿自己撒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抬脚踹向自己。

“周屿。”程心突然开口，她看着客厅里那面顶天立地的书架墙：“尽快把离婚协议签了，我只要一百万，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这一百万是她的治病钱，她不能不要。

周屿悲哀的扯了下唇角：“只要一百万吗？你只要不离婚，等我死了，我的财产都是你的。以我的身体状况……或许也就只需要等十几二十年，现在放弃，实在太亏了。”

程心直接将烟灰弹在桌面上：“我承认，当初跟你结婚就是看上了你的钱，但是为了钱赔上全部的青春感觉太不值了。你就当是我后悔了，不玩了，提前退出游戏。”她目光长久的盯着一个方向，良久，忽然说了声：“算了。”

周屿眼里亮了一下。

程心接着道：“一百万也不必给了，我净身出户。”说完，她掐灭烟头，起身朝卧室走去。

周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她连钱也不要了，自己真的再没有什么能留住她的了。

双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大腿，指甲几乎要透过裤子嵌进皮肉，没有丝毫感觉，麻木的感觉令他几乎崩溃。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固定在椅子上的木偶，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摆弄与嘲讽。嘲讽他费尽心机、使尽手段，终究还是落入这样不堪的境地——程心不要他了，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了。

他忽然有一点后悔，早知今日，当初或许不该以出国深造的机会为筹码，诱导她当时的男友与她分手；更不该在背后设局，将她逼入绝境后再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

若是不做这些事，或许程心现在已经结婚了，孩子也有了，过上了虽不富裕却也还算幸福的生活。

现在她要走，要拨乱反正，去追逐更好、更光明的一条路，自己不应该拦她。可是每每面对那份离婚协议书，手边的那支笔却重似千斤，怎么也提不起来。

周屿心乱如麻，艰难地消化着此刻的情绪。

忽然卧室内传来一声闷响，声音很轻，却还是吸引了周屿的注意。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操控轮椅来到程心的门前。

他们从三个月前便已经开始分居了，程心一个人住进了客卧，不许自己进去。他试探着敲响程心的房门：“程心，刚才是什么声音？”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程心？你没事吧？”心里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迟疑片刻，还是推开门，缓缓朝里面探寻过去。

屋子里很黑，程心拉上了窗帘。周屿只能借着外面厅里的光线往里走，忽然，一道黑影挤进他的余光。他定睛一瞧，全身的热血骤然冷了下去，他看见程心正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上，整个人毫无生息。

他连忙凑上前，弯腰想将程心从地上捞起来，可是怎么也够不到她。

他急疯了，麻木而腐朽的身体完完全全束缚住了他。他干脆挣脱轮椅，扑倒在地上，慌忙将程心抱在怀里：“程心，你怎么了？”

程心毫无反应。

周屿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直接给自己的私人医生林观拨出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听筒里传来林观含笑的声音：“喂，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别不是……”

周屿没心思听对方寒暄，他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声音颤抖的说道：“程心晕倒了，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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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