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罗微用两个词语形容小姨,那她一定会选择美丽和坚强。
小姨是个十足的美人儿。
说来也怪,妈妈和小姨是亲姐妹,却拥有天差地别的外貌。妈妈遗传了外公的单眼皮和厚嘴唇,虽然五官端正匀称,并不算丑陋,但也绝对称不上漂亮。
而小姨不一样,她完美复制了外婆的柳叶眉和丹凤眼,鼻梁高挺,嘴巴小巧,嘴角下方一颗美人痣,孩童时期就常被人夸漂亮得像个年画娃娃,成年后更是气质出众,美得如同一尊清冷脱俗的神女。
可惜红颜多薄命,在小姨二十五岁那年,她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那年的她拥有幸福的生活,美丽姣好的容颜,蒸蒸日上的事业,帅气稳重的丈夫,腹中还有一个被全家期待着降生的四个月大的胎儿。
可车祸之后,一切都毁灭了。
由于腹部遭受重创,医生不得不摘除掉她的子宫,连同其中那个早已死去多时的女婴。
饶是如此,她的下半身也几乎完全瘫痪,彻底成为了一个废人。
外公和外婆经受不住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没几年就相继去世。
丈夫无法接受没有孩子的生活,也无情的将她抛弃。
但小姨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她不是外表那样娇美柔弱的白花,而是一棵永远不会被压弯脊梁的松柏。
她花费了数天时间整理心情,接受现实,很快重新振作起来,接着开始了漫长的复健。经历了无尽的苦楚,熬过了孤独的黑夜,她终于在十年后,再次用双腿站立了起来。
妈妈在病床前喜极而泣,医生惊叹于奇迹的发生,所有人都为她的新生欢呼喝彩。
小姨以为自己恢复了健康,于是在那段时间,她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孩子,也就是罗微现在的表哥,周思瞻。
然而好景不长,母子俩的平静生活只维持了短短两年,便再次被意料之外的灾难打破。
小姨不过是在台阶上崴了下脚,后腰撞在栏杆上,就直挺挺地栽倒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
她第二次瘫痪了。
昔年的旧伤本就没有痊愈,稍微施以外力,浮于表面的美好便会如泡影般消逝。
那天罗微随母亲去探望小姨,她看见小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许多颗晶莹的泪珠从没有一丝瑕疵的脸颊上簌簌滑落。
“姐姐……”她忍不住哭泣,“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不公?”
她想从姐姐那里获得一些安慰,可姐姐哭得比她还要大声,上气不接下气。
罗微的妈妈从来不是个经得住事的人,任何一点细微的变故都足以将她击倒。
最后还是小姨怔愣了许久,慢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说:“我没事的,姐姐。”
大不了,我以后就坐轮椅好了。
……
如今又过去六年。
罗微跟着妈妈来到小姨家时,看到的就是小姨坐着轮椅在厨房里忙活的场景。
烤蛋糕的甜腻香味弥漫在房间里,让人忍不住想咽口水。
小姨用带手套的手端着热腾腾的烤盘,迫不及待放在鼻尖下嗅闻,她眼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丝毫不见残疾人该有的颓废与迷茫。
“姐姐,微微!你们来啦!”
她热情打着招呼,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皮筋束起,显得整个人干净又爽利。
妈妈走过去说了几句话,小姨便放下烤盘,摘掉手套,温温柔柔向罗微伸出了手。
罗微也很久没见过小姨了,虽有些局促,但还是听话的走到她身边站好。
只听小姨笑着夸了一句:“微微还是那么文静。”
妈妈撇了撇嘴,随口接道:“文静是够文静的,但实在太内向了,这孩子成天光待在家里玩手机,完全都不出门儿的。常年闷着不晒太阳,吃饭也不行,你看这身上,都没多少肉,像个瘦巴巴的小丑猫……”
说着她轻揪了下罗微胳膊的软肉,那两条胳膊确实细得像木棍,肤色还有些暗黄。
罗微脸颊燥热,缩着身子,不敢再去看小姨的脸,小声埋怨:“妈妈,你说这些干嘛!”
小姨也笑了,捏捏罗微的脸蛋,亲昵道:“哪有啊,微微长得多可爱呀,以后多运动运动,保准越长越漂亮!”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十九岁的周思瞻从里面走出。
他双眉紧锁,神色凝重,好像正被什么严峻的难题困扰。
但看清屋子里有客人,立即调整表情,露出一个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得体微笑,随后走过来依次问好。
罗微妈妈满眼欣赏,对他赞不绝口,直说你家小瞻才是真的优秀,不仅人长得仪表堂堂,待人处事也这么周到,当年领养这个孩子,真是一点没亏。
周思瞻对此回以恭顺礼貌的微笑。
他被领养的时候,其实已经十二岁了,对于孤儿院的孩子们来说,这个年纪意味着绝不可能再找到领养家庭。
周围的亲戚和朋友也都劝说小姨,干嘛领养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呢?别人领养孩子,都是领养三四岁大的幼童。十几岁大的孩子,思想早就定型,性格早已形成,甚至保留了对之前父母的记忆,是势必养不熟的。
就连最初的小姨,也并没打算领养一个十二岁大的男孩,她想念自己早夭的女儿,因此更希望领养一个年纪相仿的可爱女孩儿。
然而当她第一次踏入孤儿院时,看到了周思瞻蹲在地上,正给一只瘸腿的流浪猫喂食的画面。
他自己都长得那么瘦瘦小小,饿得面黄肌瘦,却毫不犹豫掰下一大半面包,喂到小猫嘴巴里,眼神里尽是满足与喜悦。
小姨当时就想,这是个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一次的惊艳初遇不足以让小姨改变选择,于是她后面又去了几趟孤儿院。
第二次,她看见男孩搀扶着老奶奶过马路,第三次,她看见男孩将地上的落叶细心扫净,第四次,男孩走过来乖巧向她问好……
小姨还是沦陷了,她不忍看这样一个纯粹的男孩受苦,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尽己所能,给予他相对富足的生活。
最终她力排众议,领养了周思瞻。
事实证明,这个孩子没有让她失望,周思瞻在学习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人也勤奋刻苦,即使缺失了近十年的教育,他依然迅速在班级里名列前茅,成为所有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同样,周思瞻也是罗微的妈妈教育罗微时经常提起的典范。
眼下,罗微妈妈轻抿一口茶水,又开始对比两个孩子。
“要我说啊,微微的性子太古怪了,老是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刚才还和我说什么她做的计划凭空多出来一条,真把我吓得够呛……小孩子可真爱胡思乱想,哈哈哈哈……”
周思瞻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了低着头的罗微身上。
小姨很不赞成,她轻皱了下眉说:“姐姐,微微十四岁了,她不是个小孩子了,也早过了天马行空想象的年纪,咱们应该多听听她的表述。”
罗微觉得小姨真好,只有她每时每刻都在聆听她的话语,尊重她的想法。
永远不会像妈妈那样,一边大声诉说着有多么爱她,一边对她歇斯底里,大吵大闹。
妈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的时间并不多,随便聊了些别的,便起身离开。
罗微受到了小姨的热情款待,傍晚的时光一晃而逝,她吃上了美味的蛋糕,品尝了精致的佳肴,最后肚子鼓鼓的被带到客房休息。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原本那些不开心和忧虑,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躺在柔软舒服的大床上时,她甚至在想,要是妈妈一直待在医院里不回来该有多好啊。
现在是夜晚十点半,房间里和窗外都静悄悄的,罗微打了个呵欠,正要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摁亮屏幕,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你的表哥,周思瞻。”
罗微愣住了,有片刻时间,她怀疑自己收到了诈骗信息,但随即,又有几条短信接踵而至。
“你的计划表凭空多出了一条,对吗?”
“现在听我说,这属于超自然现象,接下来我说的所有内容都不是恶作剧或危言耸听,你必须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做完全部的计划,如果没能完成,你就会被杀死。”
“你知道镇上的方紫怡吧?她就是因为没能准时完成昨天的目标,所以被杀死了,哦不,准确的说是被抹除了。”
罗微盯着屏幕,握着手机的手轻微颤抖。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每个汉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她好像就看不懂了。
表哥没有让她混乱太久,好像早预料到了她的不知所措,下一条短信很快到来。
“我现在去你的房间,帮我开一下门,你小声一点,别吵醒我妈。”
周思瞻的脚步很轻,罗微几乎没听到任何声音,就见房门被轻轻推了一下。
她犹豫几秒,心想表哥应该不是坏人,于是蹑手蹑脚拉开了门。
昏黄的床头灯照射过来,衬得周思瞻一张冷峻的脸上表情更加严肃,罗微咽了咽口水,不由得也跟着紧张。
她压低了声音问:“你刚才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思瞻打断她:“先不说这个,你今天的计划都做完了吗?”
罗微慌里慌张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递过去:“还……还有两个。”
周思瞻接过本子,把每页都仔仔细细看过一遍,神情有所缓和。
“都不算难,还好,剩下的时间足够完成。”
他捏着下巴思索,“你先做针织工艺品,冰箱里有几瓶可乐,我去拿过来做第四个任务。”
罗微拉住了他,纠结道:“可我、可我没有做针织工艺品的材料,全部放在家里了。”
周思瞻明显一愣:“你没拿过来吗?”
罗微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迷惑与不解,仿佛是在说——
你的计划坚持一天就放弃了吗?
她惭愧得抬不起头。
好在周思瞻没有追问下去,他根本没注意到少女隐秘的小心思,立即改变任务分配:“那你去冰箱里拿可乐,喝完扔到马路上,我出门看看还能不能买到材料。”
他走后许久,罗微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十分钟前,她还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即将进入梦乡,十分钟后,她就不得不赤脚穿过客厅,去完成决定她生死存亡的目标。
这画面简直称得上不可思议,哪怕到了现在,她的头脑依然是不大清醒的状态。
罗微不认为表哥在撒谎。
表哥向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说是什么,那就一定是什么。这是她从小受到妈妈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结果,虽然罗微与表哥并不十分亲密,但她对表哥有着百分百的信任。
拧开瓶盖,喝掉可乐,罗微费力掀开窗户,窗户下面正是一条狭窄的马路。
她想也没想,把空瓶子扔了下去。
和死亡相比,往马路上丢垃圾算得了什么?反正天一亮,环卫工人就会把它清扫干净。
随后,罗微坐在床上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
二十三点一刻,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咔哒声,周思瞻拎着一袋儿童用的手工毛线玩具回来了。
也难为他这么晚了还能买到这东西。
罗微拆开包装,急急忙忙开始钩织。
她从没有过针织的经验,当初写下这条目标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尝试新爱好,如今又急着在十二点前做完,过程中毛手毛脚,几次钩错了位置,不得不拆掉重新做。
周思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冷静一点。”
罗微深吸好几口气,不断拍打自己的脸颊,静下心来埋头继续工作。
终于在二十三点四十分的时候,她织出来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黄色海星。
从表哥手里接过黑笔,罗微给剩余的两个目标都打上了勾,如此一来,今天的计划便算是完成了。
两人一人坐在床边,一人靠着椅子,都感觉四肢酸软,筋疲力尽。
沉默半晌。
罗微再次问出了刚才那个问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思瞻答:“我也不知道。”
罗微又好气又好笑:“那你为什么说做不完任务就会死?”
周思瞻没说话,将手机推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少女发布的分享帖子——
“急!我最好的朋友因故去世,死因离奇,或是灵异事件!”
“死者生前曾有过奇怪言论,自称其制定的计划可能被鬼魂篡改,有无大佬分析其中深意?”
“我的好朋友生前是否霸凌过别人?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啦,不过确实总见她一个人偷偷摸摸的不知在做什么……现在想想,或许真的有点奇怪呢。”
罗微一眼认出,发帖人是方紫怡身边那个短头发矮个子的小跟班,也是她们的同班同学,名字叫陈素雪。
虽然一口一个最好的朋友,但字里行间丝毫不见她对方紫怡的惋惜或怀念,反而充满了嘲笑与兴奋,甚至明里暗里表示方紫怡生前存在过不道德的行为。
方紫怡去世还不到一日,她就已经连着发布了六条帖子,与网友们热切讨论各种死因细节,颇有借此机会蹭一蹭流量的意思。
罗微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愤愤道:“这种人算什么朋友!”
眼见她愈来愈偏离主题,周思瞻不得不拿回手机,重新划拉到一页指给罗微看。
“……你说我朋友提到过的计划?她平时是有做计划的习惯啦,那天突然跟我们说,多出来一条什么的……她当时好像没太在意,直接跟我们出去玩儿了,回去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了……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啊?”
罗微的脑子还不算太笨,很快反应过来,“方紫怡那天没有做完计划,紧接着她就离奇的死去了,所以你猜测,死因和没完成计划有关!”
周思瞻点了点头。
罗微又盯向他,狐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关注方紫怡的死?难道……”她瞪大了眼睛。
“你的计划也多出来了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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