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起了个大早，与老师共同乘坐电车前往东大，作为比赛组织的主办方之一，东京赛区的参选地点当仁不让定在了东大的美术学院。
不同风格的教学楼林立在郁郁葱葱的草木间，踏入学院的第一刻就被其浓郁的学术氛围所感染，不愧为东大。
“水原，这里。”
毕业于此的老师熟门熟路，跟着她很快就找到了教学楼，神圣而庄严的牌匾下，几张熟悉的面孔。
莫奈、毕加索、梵高，水原也想成为学生中的一员，倘若这天有幸降临。
“老师？”
背后传来声音，下一秒站在眼前的少年直呼其名。
“水原？”
一眼便认出他来，中岛凉介，国中一年级转学去东京前一直与自己同门，从水原能自己背着画板去画室时，他就出现在课桌后的座椅上了。
“中岛君。”
会在比赛现场相遇实在是喜人，对三人而言都是，于是各自提交作品后便相约晚餐时再聚。
下午水原决定前往东大的图书馆翻看相关资料，继续准备明日或将面对的答辩。
“水原，我和你一起吧。”
中岛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比自己矮半截的孩童了，利落的寸头长成了垂在眼前的长刘海，是美术生的独有艺术气质。
“好。”
细长的眼睛，俊廷的鼻子，尖尖的下巴，仔细看或许是张标志的英俊脸庞。水原不仅有正常的美丑之分，更是有再高阶的审美，中岛是不同于水户与仙道的帅气。他的英俊，带着些忧郁的气质，像是中古时期城堡中的骑士。
多年未见的两人并不觉得陌生，可以谈及的话题太多了，全都围绕着绘画展开。在图书馆的一角听彼此为答辩准备的内容，提出客观建议，尽可能学着以专家的角度提问，进一步加强答辩素材的完备性。
“水原，你现在在哪所高中念书？”
无可避免的，也会有闲聊内容，冷冰冰的脸上不作任何回应。
“差不多了，去餐厅等老师吧。”
与儿时没什么不同，她还是那么我行我素，无法对这双好看的眼睛生气。
“嗯，走吧。”
中岛很识趣的跟着她的口风换了换话题。
简单的和食作为晚餐，中岛作为新晋东京人选了一家距离东大并不算远的餐厅，环境幽雅宜人，包厢适合闲聊。
“中岛这次的作品也很出其不意，想必会成为水原有力的竞争对手。”
老师如此评价道。
“都是老师您教的嘛。”
少年以茶代酒，敬了恩师一杯。
关于爱、宗教、美的讨论余音绕梁，闲适而惬意的晚餐后半场，转眼七点了。本想着回酒店可以稍微调整休息一下的水原，临别前被老师提议跟着中岛在东京转转，多用眼睛感悟城市的美。
“我知道哪里有好看的夜景。”
像是准备好了似的，中岛接过话。
少女似乎无从选择，只能跟着他与老师道别，夜幕低垂的城市上空飘着写意的淡云，下了电车便能远眺绚丽夺目的东京塔。
“哦，东京塔和晴空塔看夜景也是不错的选择，但今天我想带你来这里。”
下车步行十分钟左右，便来到了目的地，东京另一处备受瞩目的观景胜地，松软的草皮上，将画板放置一旁，大口呼吸，整个人都沉下心。
“仙道君？？”
仙道不常在对话中迟疑，而面对山崎发出的“做第二个女朋友”的真挚邀请，他停顿了片刻。
“呵，抱歉，我没那么多时间精力分给两个人。”
尤其是水原是那种必须时刻维系感情的人，每隔七天就要把自己忘掉，不及时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就与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了。
他不是真的在思考其操作上的可能性，而是恍惚之间被拉回了国中那两年的记忆里去。
像这种被女生主动提议甘心做第二第三个女朋友的情况，遇到过几次。以前当然有考虑过，反正都很可爱也选不出所以然，反正不介意的是她们，与他无关。
但很显然，遇见水原后，他意识到了真正的喜欢必然带有强烈的占有欲，就像他见到水原与水户有说有笑的坐在自己专属座位上吃同一碗拉面后，少年捏了她粉嫩的脸，内心难以名状的感受。
生气、吃醋、嫉妒，他不想承认所以转身去喂猫了。
“哦，没关系仙道君，那我努力成为你唯一的那个。”
山崎不仅没被击垮，反倒是斗志满满，贴身走在仙道边，甩都甩不掉。
伤脑筋，有那么喜欢吗？
才不过第二次见面。
女孩子的香软贴贴他本是无所谓的，也可以说是曾今来者不拒，但一想到水原上次听见电话留言后不为所动的表现，仙道始终觉得有诈，反而能躲则躲。
他不喜欢她的无所谓，他介意她没有吃醋。
“请先休息一下。”
将母女两人的随身行李放进卧室，轻关上门，仙道自觉去了阳台，山崎很快就跟了出来。
“仙道君，妈妈说她有点累了想睡会儿，所以下午就我和你啦。”
没想到这次真做起了东京的向导，老妈交代的任务越来越难了，比起上次一脚油门将他骗去热海被迫与山崎约会，今天他更是不情不愿。
当然这种情绪不会写在脸上，他总能轻易隐藏。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递了本东京观光指南过去，是上周做的功课，虽然还是带她去了别处，但此刻也算派上用场了。
“浪漫的地方，只要你在，就都行！”
好甜的声音，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确实漂亮，短裙下的一双长腿洁白无瑕，仙道瞥一眼，打量了差不多。
山崎遥像颗太妃糖，精美的包装等他拆开，期待的眼神全写在有企图心的脸上了。
漂亮的程度，放在美女如云的陵南，也至少是级花级别的。
“去明治神宫吧，好久没去了。”
抱歉，浪漫的地方是留着和水原一起去的，谁叫他偏偏嗜酸，就是喜欢被甩脸。
一味的甜腻，不适合他。
“好啊～”
粘人的太妃糖一刻也不离身，就连上个厕所也要仙道陪在门口，这一举动令景区女厕所门口在短时间内变得水泄不通，参观他的少女络绎不绝。
……
无论怎么躲，她总能不依不饶，找准时机重新勾住他的手腕。
“仙道君，她是什么样的人？”
终于在冰淇淋店与她面对面坐着，被抓到发酸的手臂能缓一缓，对方又对水原产生了好奇。
“执着而坚韧，专注力超乎常人，有一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
还有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像北海道的雪景，浪漫、瑰丽，不知不觉令人上瘾。
“外表呢？”
没听他说有多出众啊。
“好看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考虑到小孩的基因，外表是最基本的嘛。”
观察对方的表情，仙道抓准了时机。
“小孩？！？！仙道君，你该不会……”
果然惊讶的合不拢嘴。
“嗯，到了法定年纪就会结婚，所以山崎，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哦。”
只见少女因仙道一本正经的发言沉默，若有所思的眼睛张望着远处，努努嘴，好像起到了效果。
“好吧，仙道君，但如果离婚的话，请立即告诉我！”
晕……
性格确实挺可爱的，可又与那些不了解自己就说喜欢的人有何区别？
美则美，却少了最重要的，吸引他的灵魂。
“要去接你母亲吃饭吗？”
一晃晃到了日落时分，山崎一通电话打回去，得到了不需要特地折返的答复，仙道的父母提前下班已经在往家赶了。
“不用，就我们两个吃吧。”
带去了相当知名的东京连锁烧鸟店，一如既往的美味，饭后的散步不可或缺。
终于不再被揽着手腕并肩走，仙道决定还是不要亏待人家一片赤诚跑来东京的心意，浪漫的景东京随处可见，于是带去了御台场海滨公园，就当踩点。
水原，应该也会喜欢这里，非常适合绘画的一片天地。
夏日清凉的灯光在眼前变换，著名的彩虹桥尽收眼底，远处的人影拥有曼妙身姿。
“所以仙道君，有她的照片吗？我想看。”
长椅上，山崎又冒出了好奇心，她倒要看看你所谓的不值得一提的美貌，能否与自己抗衡。
“照片在家里。”
这倒是提醒他了，可以放一张合照在钱包里。
“那你形容一下嘛，和我比，发型、眼睛、鼻子，嘴巴，脸型，还有皮肤和身材！”
明亮的眼眸散发自信的光芒，无论从哪一方面打分，山崎出众的外貌几乎没有短板，十年校花不是虚无的名号，凭实力得来的。
“你知道小美人鱼吗？在我心里她就是那样的。”
像公主一样美丽？
她没想到这双飘忽不定的眼睛，说起女朋友的时候，凝聚了几束光。
“头发大概在腰的长度，睡醒的时候自然垂落微微卷特别招人喜欢，扎起来的样子也很清爽。”
尤其是作画时，专注的神情总让仙道挪不开眼。
“五官没有任何一处不好看，身材是我喜欢的那种。”
玲珑曲线，比例绝佳，看着瘦抱着手感没话说。
“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是天然的体香，独有的费洛蒙。
“右侧鼻翼上有一颗很小的痣，这是我最喜欢的，非常动人。”
想到这里，脑海中浮现水原的面容，清清冷冷，却深入人心。
山崎一言不发，听着仙道的描述自由组合出一张姣好的面容，不算意外，能被仙道喜欢的人，必有过人之处。
只是听着听着，她逐渐长大了嘴，惊讶万分。
“仙道君，右侧鼻翼上有一颗很小的痣，是像她那样吗？”
举着一根手指，仙道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了过去，也愣住了。
“水原？”
这次轮到他看她才转过身的背影了，偌大的画板在脚边，一眼认定。
“水原？”
山崎跟着他的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
彩虹灯光下闪烁的长发色泽如丝绒，停留在迤逦的背影上，淑女的白色及膝丝裙与白嫩的肌肤融为一体。
只是……
仙道什么也没说，起身径直朝她走去，令他在意的不是水原动人心魄的倩影。
“仙道君，她是谁呀？”
山崎紧随其后，很快就注意到了少年脸色霎时有些褪去原本的笑意。
“我的女朋友。”
这怎么可能，并不是一个人站在光影下，她身旁分明还有另一个身高拔群的俊逸男子，暧昧的站姿。
这是偷情被抓包的名场面吗？
山崎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轻，生怕打草惊蛇，然而仙道却迈起腿三步并两步向他们靠近。
微风拂过长发，被中岛带去知名夜景观赏地——御台场海滨公园。
“水原，其实国小到国中那几年，我一直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毫无由头。
“……”
虽然没有心生厌恶，但水原素来不喜欢面对他人的表白，因为场面总是令对方尴尬。
“抱歉，我从来没有相同心意。”
她可以面无表情面对这样的场景，说着伤人的话，即使水户多次让她婉转点表达，但本性难移。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中岛似乎也预见了讲这番话说出口后水原的反应，不以为意继续讲述着藏在心底深处的感受。
“国中不在神奈川的这几年也认识了可爱的女生，但她们都不是你，我也觉得很神奇，在那么小的年纪就遇见了喜欢的人。好几次想过要写信给你，但以你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回复吧。”
本就不远的距离，少年又朝她靠近一步，手在近在咫尺的距离。
“我喜欢你不爱笑的认真，对学术的严谨，与我一样对绘画的热爱。”
想着只要表达喜欢就足够的中岛，却在浪漫的时刻，情难自已的牵上了她的手。
“能重新遇见你，真好，水原。”
顷刻间，神游的少女因对方不由分说的牵起了自己的手，回过神来。
“给我个机会可以吗？”
为什么要牵手，生理本能的抗拒，厌恶感从脚底徒然升起。
“不能。”
彩虹桥颜色暗下三秒，忽然变天，爱笑的眼睛如深夜的海，浪起，一番波澜壮阔。
“放开。”
想要甩开，却先被另一只手拆散，好熟悉的声音，转过身看他，与之前不同的是。
“仙道君？”
那张永远平静温和的笑脸上，眼神捎上了着猎杀的凌厉。
东京仿佛是很小，夜景观赏地遍布全城，两人却能在此不期而遇。
“彰，她是谁？”
仙道身后高马尾的漂亮美少女钻了出来，一把搂过他的身体，香气扑鼻而来。
短短一瞬，水原的脸上也极为罕见的出现了诧异的神色，但下一秒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好衬的两个人，她叫他的名字，她笑的好甜。
山崎极为迅速的对着仙道使了使眼色，像是邀功的小朋友，没想到却未能换来他的赞许。
喂喂喂，她反应足够灵敏，因对方正与别的男生暧昧着，于是一把抱过来还不是为你争口气？！
怎么不领情呢。
被三个人同时注视着的水原淡淡的一呼又一吸，平静的不合理。随着五光十色的彩灯亮起，她一言不发的背起脚边的画板，绕开仙道三人远去。
没有要问的？一个都不想理会？就这么走了？
中岛要追赶的脚步被仙道一把拦下。
“我女朋友不用你追。”
与此同时，也不留情面甩开了山崎的臂弯。
“你自己回去吧。”
被抽去了笑容的仙道脸色一沉，留下了冷漠的背影，山崎与中岛无话可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陵南ace自然是爆发力满分，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内成功追上了水原，她没有推开他的手，一起走到了公园深处。
一颗盛开的树下，被逼到墙角的少女，无路可退了。
“解释。”
恶人先告状？
“解释什么？”
水原和葉完全听不懂仙道的话，与漂亮女生在浪漫的海滨公园约会的人，难道不是他？
为什么可以一副理所当然她做错事的姿态，站在眼前。她没有及时甩开中岛的手还不是因为他的动作更快一步？
以刚刚的距离来看，她的拒绝他不该没听见。
“水原，解释。”
冷若冰霜的脸，怎么看都喜欢，表情就像是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看着仙道。但他现在没空欣赏，而是有些生气的质问她。
“好，中岛君是画室的同学，今天……”
白皙的手臂横在侧脸，单手撑靠着墙，将她禁锢，抬眼所见是仙道没有笑容的面孔。
“不是这个。”
被直接打断。
“？”
那到底要解释什么？
“水原，解释，为什么要走，为什么看见我和别人在一起，不生气。”
来自灵魂的拷问，水原唯一不想回答的，就是这个问题。
“仙道君，谁说我没生气？就是因为生气才会一走了之的。”
爱笑的人还冷着脸，不爱的水原却眉眼弯弯，好一个假动作。
“是吗？”
显然没有顺利骗过仙道的眼睛，不想面对的心情已被识破，要不要继续逼问就看他的心情了。
“嗯，所以仙道君，轮到你解释了。”
“她是谁？”
“为什么会和我的男朋友在这里约会呢？”
“难道仙道君，在东京有个秘密女友？”
“这么说的话，我到底是正牌女友吗？”
“解释，仙道君，赶紧解释。”
将脸靠上他的手腕，有模有样的顺着仙道的话说下去，句句避开内心真实想法。
“水原……”
伤脑筋，女朋友就是没吃醋是什么状况，水原并不像是那种甘愿做众多女友之一的那种人，高傲孤冷的性格，是不会委屈将就的。
“你真的很不会骗人。”
恋爱是基于坦诚才能延续的关系，仙道是认真的，所以不想让猜忌与怀疑成为两人间的屏障。
“我没有。”
倔强的、执着的，凝视的目光，不容置喙的，确信的，连自己都试图骗过的。
水原不愿打破这道屏障。
“既然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去陪另一个女朋友了。”
转身的背影猝不及防，倚靠的手臂被抽回，树叶因萧瑟的风而散落一地。
心当然会痛，可是她没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