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曾喝药

其实不必陆鸢条分缕析,褚昉单从医馆给出的记录上便可推出真相,药名、单价、寻常剂量、最高剂量、孙嬷嬷女儿购买的剂量、总价皆记得清清楚楚。

孙嬷嬷的罪责已经毋庸置疑,而她受何人指使,亦不难推断。

自陆鸢说罢这一席话,真相已经大白,人人心中皆有明镜,如今只差他这个主君公断而已。

且陆鸢今日所为显是有备而来,恐怕她对孙嬷嬷的手段早有所察,却不动声色收集证据,而后一招制胜,一击必死。

原来,柔弱可欺的躯壳之下,竟是这样一具精于谋略、锋芒毕露的灵魂。

王嫮也愣了,呆呆看着陆鸢,从除夕夜察觉端倪,到今日铁证如山惩治孙嬷嬷,满打满算只用了五天时间,还是在新岁伊始百业皆休这种特殊时候,她不得不佩服陆鸢行事之雷厉、神通之广大。

众人亦都注目看着陆鸢,好像她身上披着光,连她身旁允文允武、皎如皓月的夫君都黯淡了下去。

直到褚昉开口说话,众人的目光才移回他身。

“孙嬷嬷,你到底……”

褚昉的话尚未问完,忽听母亲剧烈的咳嗽起来,似是怒火攻心,情况危急。

“孙嬷嬷,你竟然做出这种事!咳咳咳!”郑氏好像气急了,连连大声咳嗽着,竟似要把老心肝都咳出来。

“母亲!”

“姑母!”

“伯娘!”

“婶娘!”

众人纷纷拥上来,七手八脚地顺气,七嘴八舌地劝慰,终是没什么用。

郑氏晕了过去。

审问孙嬷嬷一事只得暂停。

郑氏这一晕直到后半夜才醒,见人站了满屋子,疲惫地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都回去吧,我死不了。”

大夫号过脉,褚昉确信母亲无性命之忧才遣散众人。

郑氏道:“三郎,替我送送大夫。”

这是要支开他了。褚昉自然知晓母亲何意,连陆鸢和褚暄夫妇一并遣出去,只留郑孟华在旁。

“华儿,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郑氏盯着郑孟华问。

方才若不是她装病搪塞过去,郑孟华这辈子就毁了,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一旦落实谋害国公夫人的罪名,就算死罪可免,活罪绝难逃过。

郑孟华以为只要孙嬷嬷咬死不认,搜不出实在证据,这事查不到她头上,却没想到陆鸢竟然釜底抽薪,直接查明药的来源,根本不给孙嬷嬷狡辩机会,连自己也无所遁形。

郑孟华扑通跪倒,咚咚咚地在郑氏床前磕头,声泪俱下:“姑母,是我糊涂,我原以为那药不会伤人性命,只会令她容颜早衰而已,我真的不知竟会……姑母,我错了!求姑母责罚!我去找表哥,不,我,我自行了断,姑母和表哥不要为难!”

这般说着,郑孟华果就踉跄着站起来朝郑氏卧榻的边棱撞去,惊得郑氏急忙跳下来挡在她前面,把人搂在怀里亦是泪落如雨。

“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郑氏一族就剩你一个孤女,叫你死在我面前,我如何去见郑家列祖列宗!”

姑侄俩抱头落泪,一时哀戚不可自胜。

褚昉折返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在外站了会儿,怕母亲太过悲恸伤身,才抬步进去,唤了句“母亲”。

郑氏看见儿子,揩了眼泪,兀自站起身,并没扶起郑孟华,而是说:“华儿,你犯的是大错,要想活,就去求你表哥。”

郑孟华闻言,连连摇头之后,朝褚昉咚咚磕头:“我不敢求,不配求,是我对不起表哥,我,是我嫉妒嫂嫂貌美,是我生了邪心,求表哥责罚我!”

郑氏听着侄女儿磕头的声响,虽背着身却也抽泣不已,褚昉不忍母亲如此模样,低身扶起郑孟华,问她:“你当真不知那药会让女子绝育么?”

郑孟华对天发誓,咬死不知。

褚昉没再追问,真相到这里就可以了,问下去,他对自己和陆鸢都无法交待。

褚昉的态度已然明朗,郑氏适时说道:“三郎,你千辛万苦保下华儿,带她回京,若叫她死在自己手里,岂不是枉费心思?左右,尚未铸成大错,叫陆氏好好调养,总能调回来的,你便,再保华儿一次吧。”

郑氏心知肚明,陆鸢这次动了真格,差点儿就将郑孟华送上死路,唯有儿子出面才能按下风波,让陆氏不再追究。

褚昉默了会儿,颔首答应。

母亲打断得很及时,一切都还未摆到明面上,虽然众人心里都已清楚明白,但人人皆是装糊涂的高手,只要他这个主君不点破,不追究,孙嬷嬷这里就是真相的尽头。

母亲深谙此道,褚昉亦是知晓。

回到兰颐院,陆鸢已经歇下了,褚昉稍作收拾,也入了帐内。

帐内很安静,并没有酣睡的声音,褚昉知道陆鸢还未睡着。

榻上放着两床衾被,两人同榻异衾,互不相扰。

褚昉伸出一手,探进衾被,揽住妻子的腰枝往怀里一勾,将人裹进自己衾被。

陆鸢仍是背对着他的样子。

印象里,妻子尤其喜欢面朝里侧而背对他这样的睡姿。

褚昉拥妻在怀,只是安静地抱着。

他想起她穿着胡裙回旋如风的样子,她是那般女子,怎会如此无趣,不过压着性子罢了。

可他想把她埋藏在骨子里的东西发掘出来,尝这独一份的美。

折腾一宿,陆鸢毫无悬念地起不来了。

但现在是新年,她得去向婆母问安。

忍着疲累梳洗过后,她望着眼下一片淤黑,想了想,并未敷粉,与褚昉一道去松鹤院请安。

郑氏恹恹无神,见陆鸢气色不好,想她在为昨夜的事烦忧,拿不准儿子到底与陆氏说了什么,也没多话,很快摆手遣退二人。

二人才出松鹤院,又碰上了褚暄夫妇。

王嫮一下便注意到了陆鸢的黑眼窝,关心地问:“嫂嫂为何如此憔悴?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吗?”

陆鸳没有承认却也没否认,默然不语。

王嫮握着她手臂安慰:“嫂嫂宽心,事情真相清楚明白,三哥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她又看向褚昉问:“三哥,你说是不是?”

这便是在催褚昉快些做出决断了。

昨夜婆母的病来的蹊跷,王嫮就怕再生变故,今早特意来松鹤院外“偶遇”褚昉,为的就是要一个结果。

褚昉顿了下,说:“孙嬷嬷谋害主母,证据确凿,已被送去庄子做苦役。”

王嫮说了句“该”,等着褚昉后面的话,见他半晌不语,疑问:“这就完了?”

褚昉默了默,只好又说:“她女儿一家也已被遣出京城。”

“还有呢?”王嫮心里已凉了半截,却还倔犟地抱着一分期待。

褚昉再不说话。

王嫮便知这就是最终结果了,郑孟华安然无恙,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褚暄见王嫮脸色不好,忙握着她手劝:“九娘,别生气……”

“别碰我!”

王嫮打开褚暄的手,也不去松鹤院请安了,转身往丹华院去。

褚暄皱眉看看褚昉:“三哥,失道寡助,你也太偏心了!”

忙去追妻子:“九娘,小心些,别动了胎气!”

褚昉看看不断被王嫮打开又不断贴上去的胞弟,转目去看身旁的妻。

她眉眼温顺,除了昨夜被他颠来倒去、未休息好的颓靡外,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本该比王嫮更愤怒、更不甘,此刻却如上冻的潭水一般,看不见一丝或明或暗的波澜。

她心中一定也是怨他的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兰颐院的路上,褚昉在等着陆鸢开口,或质问,或责怨,他都会安然承受,毕竟,他罔顾公义包庇表妹,确实有愧于她。

褚昉甚至想,哪怕她像王嫮那般使性子,他应该,也能接受,帐衾之内,哄哄便罢。

可自始至终,陆鸢不发一言,像忘了昨夜事一般。

褚昉只好主动说起:“昨夜的事,你可怪我?”

陆鸢垂着眼,沉默不语。

褚昉想说若处置郑孟华,会惹母亲伤心,想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想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有一堆借口为自己开脱,却不知为何,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却在这时,听陆鸢柔声说:“我明白国公爷的难处,昨夜事,凭国公爷处置便罢,我无异议。”

明白他的难处,无异议,她纵然受了那般委屈,依旧善解人意,愿意站在他的立场,体谅他,支持他。

她并非看上去那般逆来顺受、毫无锋芒,她尖锐起来可以一招制敌,但为了他,却甘愿收敛锋芒,变得如此柔软。

她心中,是将他这位夫君放在第一位的。

褚昉唇角扬了扬,牵过陆鸢手,说:“我请了宫里的御医来为你会诊,你放心,定能治好你的病。”

陆鸢微微一愣,下意识抿抿唇,柔声道谢,心中隐隐生忧,但仔细一想,褚昉若真察觉异常质问于她,她也能以早发现孙嬷嬷下药为由搪塞过去。

兰颐院内,五位御医联合为陆鸢会诊,加上之前主治的林大夫,六人一番望闻问切后,面面相觑。

其中资历最老的齐御医对褚昉道:“安国公,还请借一步说话。”

褚昉只当陆鸢病情严重,诸位御医怕她心怯,这才要移步说话,遂吩咐青棠好生照顾,领着诸位大夫去了璋和院。

“安国公,尊夫人不似中毒,且从脉象看,除了林大夫之前便已诊出的经脉郁滞,并无其他疑难杂症,按说,尊夫人吃药将近三月,不该毫无症状。”

褚昉微微蹙眉,“何意?”

齐御医看看林大夫,示意他接着说。

林大夫道:“小人前后三次为夫人诊脉,其脉象几无变化,若依夫人所言,一直在喝药,不管是调养还是中毒,脉象绝不会如此。而且,小人看过夫人舌苔……”

林大夫顿了顿,看向其他几位御医,再次确认后才笃定地说:“夫人应该不曾喝过药。”

褚昉神色僵住。

几位大夫亦有些讪讪,他们不知安国公夫妇之间有何矛盾,但显然安国公夫人一直在骗安国公,且看安国公的反应,应该被骗得很惨。

说来终究是家丑,安国公这般人物,面子上如何挂的住?

房内一时寂寂沉沉,众人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良久后,褚昉才问:“确定么?”

众大夫颔首。

褚昉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命亲随送诸位大夫出门,又交待:“家宅之事,还望诸位……”

齐御医立即接话:“安国公放心,我等有分寸。”

谢谢宝子们的支持、善意和正义~一诚足抵万恶,我会稳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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