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黛醒过来时便觉浑身酸疼不已。
她大脑空白了一瞬,望着头顶的大红色喜帐出神了一会儿,昨夜发生的一切才隐约映入她的脑海之中。
她侧过身子,伸手摸了摸身旁那个空荡荡的被窝,这才渐渐唤醒她沉睡的记忆。
沈黛隐约记得——
自己昨晚似乎和裴清远荒唐了一夜。
最要紧的是,位于上头掌控一切的那个人,貌似是她。
记忆的闸门一开,无数不可言喻的片段纷纷涌上心头。
沈黛面色微红,不愿再待在此处独自回忆,掀开大红色被褥,迅速翻身下了床。
用早膳时,她仍旧没有见到裴清远的人影,不禁问侍奉在一侧的飞絮:“驸马呢?怎的没瞧见他人?”
飞絮一边给她布菜,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公主忘了,今日是您和驸马成婚第二日,他一早就回门去探望裴尚书夫妇了。”
“原来是这样。”
她低喃了一句,并未放在心上,继续用膳。
按照大雍礼法,公主乃千金之躯,无论驸马的家世如何高贵,只要尚了公主,便等同于嫁与了公主。
民间女子成亲翌日要回门,驸马也一样。这也是裴清舟一大早便离开公主府返回裴府的缘故之一。
至于另一个缘故,那便是他服下的易容丸的药效快要过了。
若是不趁姐姐睡着的时候离开,他担心等她醒来之后,他的身份便会彻底暴.露无遗。
他是从裴府后门进去的。
后门正对的那间雅阁,他的父亲裴千山正在里头等他。
“昨日你做得很好,皇上并未起疑心,连平京城的那些宾客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肃州那边你也不必忧心,我已为你找好了一名替身,让他假扮你的模样在府中养病。只要熬过了这段时日,咱们裴家一定能有翻身之日。”
裴尚书一脸欣慰地握住他的手,然裴清舟却无比冷漠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裴尚书见状,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但并没有说什么,依旧满目慈祥地看着他。
裴清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底却尽是讥讽。
从记事起,他的父亲从未像现在这样关心过他。在红芙镇那十几年,他甚至连一封书信也没给他寄过。
如今看似对他无比宠信,实则只不过是因为他有利可图罢了。
什么父子亲情,于他而言连一根草都比不上。
思索了一会儿,他才切入正题:“不知父亲想让我冒充兄长到何时?”
听见这话,裴尚书陷入了沉思。
裴清舟发觉他的神情变得难以琢磨起来,忍不住又问:“父亲该不会想让焱奴将错就错,从今往后以裴清远的身份活下去吧?”
其实,裴清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代替裴清远和姐姐成婚之前,他的确想过取而代之,彻底取代裴清远的位置,做怡安公主沈黛唯一的驸马。
可自打昨夜过后,他便渐渐有些动摇了。
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顶着裴清远的皮囊和姐姐欢.爱。
即便他是假的裴清远也不行。
况且昨夜沈黛对他那般主动,究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裴清远呢?
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答案来。
在这种事上,裴清舟是个自私的人。
明明,裴清远才是那个多余的人。凭什么让他躲在他的躯壳里苟.且偷.欢?
正想着,一旁沉默多时的裴尚书忽地叹了口气,将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语重心长道:
“清舟啊,如今只是权宜之计,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都怪你兄长不成器,伤得实在太过严重,连……连为裴家延续香火都做不到了。
眼下唯有这一个办法了,你再坚持一两月,等你兄长伤势好了,为父便让他回来替你。届时,我再想办法将你留在平京,以裴清舟的身份重入朝堂,为裴氏门楣添光。”
裴清舟早已对裴千山说的这些话不为所动了。
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连午膳也没来得及用,便打算回公主府。
谁知他刚起身,下一刻一个情绪激动的妇人便踹开了雅阁的门,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裴千山,你这个黑心肝的死货!远儿现在生死未卜,你居然还有闲心和这个野种在这里闲话家常?!”
说完,裴夫人便不管不顾地扑到了裴尚书的身上,用尽全力捶打着他。
裴清舟原本想走了,见状突然改变了主意。
就这样立在一旁嘴角含笑地望着他们,眼看局面由裴夫人打裴千山渐渐演变成两人互相扭打。
裴清舟冷不丁冒出一句:“母亲息怒,您误会父亲大人了。我今日回来不是和父亲闲谈的,而是事出有因——焱奴和公主昨日成婚,今日理应回门看望您和父亲……”
“你给我住嘴!”裴夫人凶神恶煞地打断了他,杏粉色的指甲直直地指着他,“你一个妓子生的野种,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唤我‘母亲’?”
裴清舟看了裴千山一眼,立即跪了下去:“裴夫人息怒,是清舟一时失言了,还请您千万保重身子,如今兄长正是需要您的时候。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那兄长他……”
“够了!”听见这话,裴夫人气急败坏地冲上前,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儿子的替身罢了,竟敢诅咒我儿!你给我滚,我们裴家不欢迎你!”
那记耳光力道极重,裴清舟被打得嘴角渗出了丝丝鲜血,脸颊火辣辣的疼。
不过他仍旧没有起身,而是抬起那双猩红含泪的眼,望着裴尚书说道:“清舟知道夫人不喜欢我,可有些话我还是想说清楚——”
“我代替兄长与嫂嫂成婚是听从父亲的话不得已而为之,清舟并非想要取兄长而代之,更不想从裴家夺走什么,还请夫人明鉴。”
“呵,”裴夫人冷哼一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真是和你那个妓子娘一个德行,都是妩媚人心的贱货!”
只可惜,她的话前脚刚说完,一个重重的耳光后脚就落在她的脸上。
裴夫人像是不敢相信,捂着滚烫的脸颊后知后觉地转过身,“裴千山,你……你竟然为了这个野种打我?”
裴尚书铁青着脸,并未理她,直接唤来小厮:“来人,夫人突发疯症,头脑不清,言语失当,即日起禁足金荷苑,任何人不得探视!”
看着一向嚣张跋扈的裴陈氏被几名小厮硬生生地拖走了,裴清舟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喜色。
回公主府的路上,他心情大好,提前服下一颗易容丸,想着回去之后定要在姐姐面前好生哭上一场。
因为,经过方才那件事,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原来这世间不止是女子的泪水管用,男子的泪水有时候也同样管用。
马车离公主府大门口还有好一段距离时,裴清舟便急忙命车夫停下。
他匆忙整理好衣衫,下车前不忘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照,确定自己的脸和裴清远一模一样后,他才毫无顾忌地下了车。
回来的一路上,他想好了无数种令沈黛心软进而疼惜自己的办法。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飞絮领着一行人站在里头等他。
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冷,裴清舟感觉后背有些发凉,正准备径直走进去,不料飞絮却挡在了他面前。
“驸马请留步,公主吩咐了,说您回门之日在外耽搁太久,恐有沾花惹草之嫌。因此,公主特意为您备了家法——”
话落,飞絮便往旁边移了移,向他展示身后的“家法”。
下一刻,她笑盈盈地开口:“驸马,请吧。”
裴清舟自是不愿轻易受罚,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我今日一直在裴府,若是你们不信,可以去问车夫。”
飞絮不听:“谁知道驸马在回来的路上会不会暗中给车夫好处?因此,车夫的话不足为信,驸马还是乖乖受罚吧。”
话音一落,飞絮就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两旁的小厮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按住,意图把他拖到后面的长凳上。
裴清舟拼命地挣扎着,始终不肯就犯。
“放开我,我要见公主!”
“公主这会儿正在小憩,没空见驸马。况且……”飞絮顿了顿,继续道,“殿下吩咐了,只要驸马过了午时还不回来,便让奴婢动用家法。”
“我不管!我要见公主,姐姐定舍不得看我受罚!”裴清舟极力挣扎着。
“你以为自己是谁?驸马未免太自负了,就凭你对公主的所作所为,将你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恨,你凭什么认为公主殿下会心疼你?”
“来人,关门,行刑!”
沈黛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的。
她睡眠浅,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将她唤醒。
侍女为她更衣时,那个声音还回荡在她耳边。
她闻声望向窗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声音?”
“回禀公主,是驸马回来迟了,飞絮姑姑奉您的命在行家法呢。”
听见这话,沈黛陷入了沉思,目光却一直在窗外的声源处停留。
此时,声音的源头处。
裴清舟被几个小厮摁在长凳上,足足挨了十几个板子,嘴里却一直念叨着“姐姐”。
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疼得快要失去意识了,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等一身华服的沈黛在侍女的搀扶下居高临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裴清舟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姐……姐……”
他从口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闻言,沈黛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
少顷,女人缓缓蹲下身,白玉似的柔荑慢慢抚上男人满是血迹的脸庞。
她先是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而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男人的右脸颊上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情绪,依旧柔得要命:
“驸马可真是将本公主的过往打听得一清二楚,想学他唤我‘姐姐’引我怜惜?只可惜……”
“你这副模样,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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