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几缕月光透过树隙,斜斜地照射.下来,一大片树影正好落在裴清远的房门上。
沈黛此刻本该在回宫的路上,但临行前听裴清远身边的小厮说他还昏睡着,思虑了一番,便命人做了一碗醒酒汤,决定临走前再去看看他。
屋内闪烁着暗黄的光亮,沈黛以为是他醒了,提着食盒便准备推门而入,不料下一秒,里头忽然传来一道醉醺醺的男声——
“二弟,为兄心里苦啊……我身为裴家长子,自幼勤学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光耀裴家门楣,可、可我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让我尚公主……
“放眼整个大雍,但凡娶了公主的郎君,哪个能步入朝堂谋一番事业的?二弟啊,你不知道为兄心里有多苦,身为裴家嫡长子,却一事无成,笑话,我简直是整个平京的笑话!”
听到这里,沈黛提着食盒的指尖不由地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了。在门外怔了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推开门抬脚入内。
她一步一步走到翠绿的屏风后,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切。
只见裴清远烂醉如泥,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只手拽着裴清舟的衣袖,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呓语——
“二弟,若是、若是你娶了公主便好了,那样为兄便可以入仕,我们裴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裴清舟早已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但他并未急着转身,而是将计就计:“兄长醉了,公主金枝玉叶,岂是我一个庶子能肖想的。”
“不!我没醉!”
此话惹得裴清远异常激动,他朝空中胡乱舞了两拳,很快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什么金枝玉叶?她不过就是仗着皇上疼爱她这个妹妹,否则凭她一个二嫁妇,有何资格能入我们裴家的门?”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才毁掉了我的大好前程!二弟啊,你都不知道这段时日我过得有多煎熬,为兄不仅要应付公主,背地里还要应付那些看我笑话的外人。
“那些世家公子表面上祝贺我喜得良缘,下半辈子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可背地里、背地里他们一个个都在嘲笑我,说我成了陈国国主的接班人,他不要的二手货便给我了……二弟,我苦啊。”
说完,裴清远便松开了拽着裴清舟衣袖的手,眼皮动弹了两下,口中又发出了几声呓语,便彻底昏睡过去了。
裴清舟慢条斯理地掀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上,随后缓缓起身,看向立在屏风旁早已泪流满面的沈黛。
他像是看笑话般,冲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看来兄长不喜欢嫂嫂啊。”
那语气讽刺至极,仿若一根尖锐的刺,直直地插.进她心脏最脆弱的地带。
沈黛强忍着情绪,盯着床上的裴清远看了一会儿,才将手中的食盒放置在一旁的桌案上。
她不愿待在此处受屈辱,更不愿再和裴清舟扯上关系,迈步欲走,不料两只铁臂忽地从背后抱住她。
“嫂嫂别伤心,兄长有眼无珠没关系,他不愿娶你,我愿意。”他动作娴熟地将脸埋进她颈窝,语气极为暧昧。
一股热气铺洒在脖颈间,沈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用力掰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本公主下月廿七便会与你兄长正式成婚,还请小叔自重。”
“若裴郎醒了,有劳小叔转告他一声,说我临走前来看过他的。”下一刻,沈黛便要走,可一只脚还未迈出去,裴清舟又将她拽了回来。
这一次,男人直接将她压在了身后的屏风上,双手重重地扣住她的肩。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了你还要非他不嫁?昭昭,你告诉我啊,究竟是为什么?!”
裴清舟极力克制内心的妒火,可那火苗一旦燃烧,便难以熄灭。
“姐姐,两年前为何不告而别,为何要丢下我?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他双目通红,泪水染遍了深色的瞳孔,殷红的双唇颤抖着,视线往下,连同他脖颈上的青筋都变得格外明显。
这样的他,不禁令沈黛回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可怜兮兮的裴焱奴。
两年前,她还没有前往陈国和亲时,的确与裴清舟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当年,父皇执意要为她和裴清远赐婚,得知这个消息后,沈黛抵死不从,一声不吭逃出了皇宫。之后她辗转到了红芙镇,无意间结识了裴清舟。
他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当地的人都唤他焱奴,沈黛便也跟着旁人这么叫了。
沈黛清楚地记得,两年前的他还是个没钱治病的小瞎子,性情也与现在大不相同。她初次见他,便是他和小厮被人轰出来的场景。
他拄着盲杖,身上披了件松松垮垮补丁无数的外衫,一脸茫然地蹲在街边,看上去十分无助。
那样的他,就像是被人抛弃在路边的可怜又乖巧的流浪狗,很难不会令人动恻隐之心。
沈黛就是那个不小心动了恻隐之心的人,她喜欢他那副温顺如羊羔般的皮囊,于是便让他留在她身边做她的男仆,以此来助他换取报酬,帮助他治疗眼疾。
后来两人便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处,可那段短暂的感情于沈黛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和裴焱奴的相遇,不过是沈黛年少荒唐时做下的一桩风流韵事,算不得什么。
何况她离开前特意给他留下了一箱银钱,想必他的眼睛就是用她留下的银子治好的。想到此处,沈黛忽然不那么自责了,算起来,除了不告而别,她其实并未做错什么。
只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初她离开红芙镇时裴清舟的眼疾尚未痊愈,如今的他究竟是怎么将她认出来的?
“姐姐,只要你跟我认个错,两年前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只要你别嫁给他,我们还可以重头来过……”
男人带着哭腔的祈求渐渐拉回了沈黛的思绪,她默默承受着他发了疯似的拥抱,却在裴清舟拖着绯红的眼尾弯腰企图吻她的那一刻,狠狠推开了他。
“小叔怕是神志不清了,我并非你口中的那个人,此前也并不认识你。许是本公主长得与你口中的女子有些相似,才让小叔认错人了罢。”
她目光冷峻,方才听见裴清远的醉酒之言有多伤心,此刻的她就有多冷静。
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只要她狠下心抵死不认,无论裴清舟如何纠缠都没用。
在陈国的那两年她受尽了屈辱和折磨,好不容易从牢笼里挣脱,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打破现有的宁静。
哪怕那个人是她问心有愧的裴清舟也不行。
听见这话,裴清舟在原地愣了愣,泪水夺眶而出,一滴接一滴滑过他的鼻梁和下巴。
他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子尽数淹没在阴影中,整个人仿佛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泪水被他抬手朝上抹去,似是还不死心,裴清舟重新来到她面前,弯下身子,双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肩,神情严肃地凝视着她。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承不承认两年前在红芙镇与我……”
“从未。”裴清舟剩下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的人冷声打断。
他像是没听清,眸子里的光闪了闪:“你说什么?”
沈黛抬起眼眸,神情漠然地看着他,视死如归一般:“我说,本公主两年前从未去过什么红芙镇,也从未见过……唔……”
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沈黛便被男人堵住了嘴。
这个吻来得突然而又剧烈,犹如深海里掀起的巨浪,将岸边的人无情地卷了进去。
沈黛被他抵在屏风上,此番动静弄得身后的屏风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屏风后面的床榻上,裴清远还在熟睡,不知是不是被他们的动静吵到了,沈黛听见男人倏地翻了个身,口中还唤了句“二弟”。
一瞬间,沈黛如同被大人撞见在外胡闹疯玩的孩童,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断裂开。
她又急又恼,情急之下,猛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次的耳刮子比白日里那个还要响亮,打得沈黛的手心都烫了一下。
“裴清舟,你今日僭越了。这一巴掌,是你应得的。”她面色铁青地瞪着他。
裴清舟缓缓抚上半边脸,心里却丝毫不后悔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甚至被她打得燃起了几分快意。
他不要脸地凑过去:“嫂嫂打得这么轻,是心疼焱奴么?”
“你!”沈黛被他惹得脸颊通红,抡起右手还想打他,没成想却被男人一把锁住了手腕,任凭她如何用力也动弹不得。
他一手将她两只手腕扣在一起,另一只手死死环住她纤细的腰,沈黛就这样被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控制着往前走。
直至走到裴清远床前,男人才停下脚步。
未来夫君就在眼前,只要他稍稍一睁眼,便会看见她和裴清舟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
脆弱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沈黛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压低声音质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裴清舟将头埋在她颈窝,盯着床榻上熟睡的男人满怀恶意地勾勾唇:“嫂嫂,你说若是我此刻喊醒兄长,他瞧见眼前这一幕,会不会气急败坏冲进皇宫,求皇上解了你们的婚约?”
“裴清舟,你敢!”沈黛几乎快哭出来了。
“嫂嫂,你知道的,如果是两年前胆小如鼠的裴焱奴或许不敢,可我现在是裴清舟,嫂嫂不是说从未见过我么,你猜我现在敢不敢?”
“你、你别这样,我求你了……”眼眶逐渐湿润,沈黛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得一塌糊涂。
可她越是这般,就越是激起了男人的邪念,耳边传来男人得逞的轻笑声。
沈黛怕极了,不敢去看裴清远的脸,正欲开口再求他几句,怎料门外陡然传来一道声音——
“嫂嫂,母亲让我过来给兄长送点吃的,他醒了么?”
“嫂嫂,你在里面么?我进来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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