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那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全身。

动弹不得，整个人被按下暂停键。

这种并非常规的熟悉让赵文舟莫名想笑，实际他也确实笑了两声，只是肌肉被牵扯着，他只能弯了弯眼。

而后他视线的角落里，出现了裙摆的一角。

暗红色，连衣裙。裙子挡住了鞋，不过大概率并非那双红舞鞋。

如果视线能够再往上一些的话，他应该能看到小女孩编的麻花辫，以及她脸上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平静中的神情。

接着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回答，问题。”

她的声音这次有些奇怪，莫名地不连贯。

赵文舟闭了闭眼，整理好情绪，示意对方继续说。

“这里究竟有几个小女孩？”

“两个。”赵文舟几乎是不假思索，在感觉到嘴唇和声带能够颤动后立即吐出了这个答案。

但答案说出的下一刻，他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明的怪异感觉。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答案有问题，但再想说话时，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他。

“错了。”

赵文舟心下顿时一沉。

小女孩并非有两个...？

“是只有一个吗？”他继续问道。

小女孩并没有接他的话，顿了片刻后才接着说道，“你回答错了，所以...现在只能这样...但还是，谢谢你陪我下棋。”

女孩说完后在原地停留片刻，像是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叹口气，转过身离开了。

赵文舟的身子也终于能够动弹，顿时身子一软，右膝盖跪地的同时他伸手扶住门板。

膝盖是砸在地面上的，一声闷哼后他龇了龇牙。

半边身子失去力气，他只能把额头抵在门板上。喘息的时间里，他闭上眼，不自主地开始迅速思考眼下局势。

406先行被选定成为红，但红又并不是黑白棋子中的任何一种，结合此前得知的相巽关于红白黑的猜想，以及他们的推测...可能是被保护了？

而现下，406又同时被选为黑棋。

红的作用，想来可以在此得到验证。

他盯着门板许久，眼前又复现此前江屿路过这里时看他的那一眼，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两人并未交汇的眼神...

江屿会害自己吗？

不，那并非江屿，而是已经被替换成红舞鞋的那个小女孩。

而现在，他也才得知小女孩并不是有两个，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小女孩只有一个，就在红舞鞋和连衣裙之中。

一种可能，她们实质上是一个人。

另一种可能，她们中只存在一个实体，另一个则是由于某种原因幻化出来的虚像。

他应该思考的东西很多，也应如常地陷入无止境的焦虑之中，但他现在却异乎寻常地冷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至少这种状态能够让他舒适，且现下他并没有空闲去思考原因。

...眼下，他已经在黑棋的落棋规则之中失败了，406被选作黑棋，就像是被他们误解过的704房间的场景再现。

但黑棋的规则是...选定房间后再由小女孩和房间交互的人对话，但那些对话后失败的人该何去何从？此前死去的两人都是白棋，黑棋那个则就像是直接消失了，他甚至只是从...江屿的口中听过,那他也会直接消失吗？

而一切推测的结尾，他也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只能开门，进屋，等待一夜醒来由他是否还活着，来验证红的作用。

相巽的推测，江屿的传讯，还有他微弱的一点感知。

而在此刻，他脑内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可能这次之后，再也无法见到江屿了。

这个想法出现后，他思路都停滞了片刻。

又是江屿...虽然极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迅速取得了他的信任，而后他又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将江屿视为极为重要的，朋友了。

...希望他可以相信江屿，无论对方作为什么实体存在。

他按下把手，毅然地走进房间内。

夜晚来得很快，吞没了整栋楼，所见之处都陷入一片昏暗。

601的门很轻地响了一声，接着被打开，露出一道极细的灯光，静悄悄地向更远处延伸。

这光游鱼一般，只是飞快地窜了一瞬。

接着门便被合上。

如果不是刚才那道光的存在，楼道上的一切甚至都丝毫没有变化。

两个类似人形的影子混在楼道的昏暗之内，看不分明。那似乎又并非只是看不分明，仅仅一眼望去，那里没有任何存在，但细看，却似乎能看到气体之中，凡其经过的楼道墙面和走廊，都在以微小的弧度晃动着，后又归于平静。

“这次红出现的位置，你确定会在4楼？”

一个略张扬的声音打破平静，毫不避讳音量，直直穿破寂静。

梁昭早习惯了这种模式，起初梁述告诫他要低声，但等他发觉这似乎只是梁述的恶趣味而其他人根本无法听见后便不管不顾了。

梁述只是扫他一眼，大约想的和他是同一件事，嘴角带着不经意的笑，“说过很多次，计划之内，你只需要听我安排。”

“...不就仗着你是我哥嘛？”梁昭低声嘟囔，不满地撇撇嘴。

但下一秒，他就收敛了神色。

因为从他的视线看去，梁述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

冷得像千年的冰山一样。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搓搓胳膊，而后低声，“...知道了。”

二人不在原地停顿，影子迅速窜进楼梯，穿行于楼层之中，只消片刻就到4层。

梁昭扫了扫梁述的脸，总想要再揶揄几句什么，但碍于他们现下游离于规则和实体之外的状态并不能持续多久，于是还是闭了嘴。

此后梁述朝他偏偏头，梁昭迅速会意，抬起步子便朝着最远处的407跑去。

运动裤勾勒出他精壮的大腿肌肉，他仰起头，风绕过他的发丝，他忽地觉得这次必定是他先一步发现红，于是风落进他勾起的笑里。

而身后，梁述已经两指捻着什么，按在401的门板上。

梁昭便没再有多余的动作，等几步踏到407门前，他早把卡片捏紧在手心里，借着惯性撞在墙壁上停下，同时一手将它贴住407的门。

卡片是金属材质的，打磨成长方，上面刻着很精细的花纹饰样，正中还写着三个不知什么意思的符文。

他从前还是小孩的时候，在梁述的衣柜深处看到过一次，但正要上手去摸时被对方迅速抓住手腕推到了一边。后来他很好奇这里面的渊源，也问过家族里的其他人几次，都没有得到过确切的答案。

现在即使他能够使用这器具，却也不再问了。

也许是因为长大了吧。

现在只需要执行就足够。

他看着卡片原本的亮银色逐渐褪去，花纹和符文都未有丝毫变化，而后转为彻底的黑色。

他的目光在其上停留一瞬，卸下卡片后那好看的亮银色重新显现，此后跨步到406门前，重复相同的动作。

卡片此刻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符文和花纹迅速向边框退去消失，正中的卡牌则自中心一点悉数显出红色，在他眼里星星似的细闪着光，而后这一半光芒又渐渐被黑色侵占，那侧符文也回复如初。

他张了张嘴，迅速用指节敲出个讯号，另一侧的梁述听到后一顿，收手插兜三两步大步而来，一并盯着他手上的卡片。

梁昭眯眼勾起嘴角，一挑眉，像是等待大人夸奖的小孩。而梁述只是看看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走吧，找到了，今天就到这里了。”

“好。”梁昭语气很是愉快，离开的步子都带着蹦。

两人迅速往楼道上去，只是这时忽地听到背后有门被打开的声音，两人同时停步回身，梁昭直接从楼梯跳到4层走廊上，探头去看。

梁述则目光落在地上一线光内的影子上，沉下眸子。

开门的是401的江屿，此时门虚掩着，渗出条细弱的光线，他一个人站在楼道上，趴在栏杆边望着楼下，大半面容隐在黑暗里。

“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了。”梁述用指节音道。

梁昭思索片刻，还是以指节音回道，“你不是说，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算你有点脑子，”梁述瞥他一眼，说完这话后忽地猛然转眼。

是江屿的目光在他们这处停滞。

两人一瞬间都僵住了，梁述下意识伸出手，拉过梁昭后错身挡在他身前。尽管他可以确保百分百器具不会出现差池，但这个人或许并不符合他们以及器具所遵循的规则。

副本的基本规则。

按理来说这种级别的副本里不会有超出家族掌控的NPC出现。

梁述眯眼琢磨起眼前这东西是何来意，而后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只随意地望着哪里出神。于是他迅速松开手，梁昭则盯着他低下去的手愣了愣，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闭嘴。

而江屿那边也只是朝这里皱皱眉，接着便转回头。

“...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好痛...”

“手脚感觉不到，脖子也痛...”

“...呼吸不了，我还活着吗?”

他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声音却很细，断断续续的，那点柔弱的细微声音组成的话音越发接近女声，最后只余下一句，“...妈妈。”

声音散在风里，近乎鬼魅。

被影子遮蔽后又消散，仿佛这几句话从未出现过。

梁昭瞪着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于是迅速抓紧梁述的衣角，衬衫被他揉得皱成一团。

梁述只是看他一眼，而后向下扫了眼衣角，静静道，“走吧。”

之后也便默许了他牵着自己的衣角，刻意放慢脚步。

......

次日醒来，睁开眼，望着空白的天花板时，赵文舟恍惚许久。

三四分钟后，他迅速一挺身子坐起身。

昨晚残留的焦虑并没有在梦里作祟，相反，他睡得很香，只是醒来的前一秒，心脏就开始剧烈跳动了。随后他从睡眠中到睁开眼，几乎没有任何缓冲。

现实切实地来到了脚下。

他是和衣睡的，原本也没带其余东西，所有信息都在脑子里。他四下扫过房间，和昨晚并无一丝一毫不同。

一样的...空荡荡。

时间则刚到七点。

于是他立马跳下床，飞快几步走到了门前，几乎是立刻就按上了门把手，而后动作就制住。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甚至闭上眼，脑内迅速闪过非常多的想法，一瞬间信息爆炸，在眼前都好像炸出细小的金花。

可能他按下门把手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完全锁在房间里再出不去。

可能在按下之后，房间就会涌出巨量的黑色颜料，将他整个人淹没在黑色的水里。而后的一段时间里，林宣，或是别的谁会来到门前，用那纸条测出这扇门已经变成了黑棋，然后只能沉默表示惋惜。

可能下一刻，红舞鞋和连衣裙其中的一个就会出现在这里，用不知道是什么方法了结他的生命。

可能...

他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手放在把手上，刚才起身的迅猛勇气，即便可能是焦虑伪装的勇气，在这时已经完全消失。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他第一次负责主要文案的《七杀》，他还没有见证正式发行。

而关于他父母的真相，他也依旧没有被告知。

最重要的，他还没有找到...他心里无故缺了的那一块，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把手，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嘴唇抿得很紧，脸色也逐渐发白。

太多杂乱的想法让他快站不稳，他试着扶住旁边的墙，身体却莫名向下按紧了把手，而后把手也只刚按下去半分，门一瞬便打开。

顺滑得超出他的想象。

直到门外的光线照亮他整张脸，不知何出的风吹乱了他的发丝时，他才猛地吸了口气，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间。

没等他拉上门，门便已然合上。

他下意识挑挑眉，猛地揉了几把脸，确认眼下安全后回身，再用钥匙去开门时已经无法打开了。

接着便是照常的流程，他取出昨晚前端染红的小纸条...纸条眼下逐渐稀缺，只能将就着用了。

他将纸条转了个转，塞进锁孔再拿出，尾端已经染成黑色。

他一时间感慨万千，盯着门板愣神许久，仿佛重获新生，但四下也无人分享，而能分享的人...他切断了这点想法，闭了闭眼后趴在栏杆上。

社区里是一如平常的安静，四周包裹着从未有过的轻松。

楼下有人在洗漱，还有很低的听不清的交流声。楼上左边也有脚步声，不过略显匆忙，此外就分不清声音的方位了。

风依旧轻轻的，细水长流地浸透了他。

他忽然就有股想哭的冲动，浸在风里，他把脸往胳膊里埋了埋。但没等他咽下这点情绪，侧边忽地出现了个身影。

他一转头，对上江屿的面容。

之后，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他半步上前，两只胳膊环揽住江屿的脖颈，死死搂紧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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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红白黑（十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