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车并不会因为一点意外就此停下。
在尖叫和呐喊中，他们又经过两个大圈和四次飞速甩离，这才回到稍显平稳的轨道上。
“座位，空缺了，现在。”江屿咬着牙，偏头尽量抬高声线说道。
赵文舟还没回过神，扫了他一眼后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也只是茫然地摇头。
“座位空缺，规则里，文字游戏。”
江屿只能抓住关键词短促地说，只要视线稍稍一偏，直面从过山车到地面的高度差，他的视线就开始涣散，难以保持清醒。
赵文舟的神思还停留在刚刚坠落的女人的，那个眼神。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和那人直视了，还是仅仅只是他的臆想。
那女人的眼睛似乎是蓝色的。
睫毛很长。
脸上有雀斑。
头发还带点棕色调。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球都快要突出来，而瞳孔中密密麻麻只写着恐惧。
...令人恐惧的恐惧。
赵文舟浑身一震，不自觉松开手。
江屿见他一时反应不来，便也没再说什么，坐直身子。他的手也悬在空中了一阵，纠结片刻，还是放在了座椅上。
离赵文舟很近，只要对方想就能很轻易抓住的距离。
赵文舟实际上大概听到了江屿的话，脑内应声浮现出这三个词语，但再难往深处去。
过山车又走过很长一段距离，似乎又下了个大坡，再一拐很长距离的弯，他才理解江屿想传达的意思。
过山车规则里，第一条原文是“请在过山车启动前确认座位无问题，且只有在满员状态下工作人员才会启动过山车，当座位空缺或无故出现多余座位的情况下请立即离开过山车。”
他一边转头看了眼，江屿正紧闭着眼，手就放在一侧。
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心中浮现一句话...
乐园只求欢乐，狂欢至死方息。
而在这个疯狂的乐园里，有一个至少能够相信和依靠的人。
他呼吸莫名有些堵塞，与之同时，他眼前似乎也闪过些很细小的白色碎光。
他闭了闭眼，再回到刚才的思路里。
这条规则顺着读并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们现在出现了与之偏差的现实。
文字游戏...
座位空缺在过山车行驶中，而他们是否要迅速离开。
或是在下一站离开?
门票的十三条规则究竟起着何种作用...
前方站点很快呈现在眼前，是修建华丽的旋转木马，顶上是一个巨大的红色球体，连接着众多的绸缎，而在顶棚之下，则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木马设施。
旋转木马有很多形态，各式各样的颜色铺展在鬃毛，背垫或是尾巴上。
但这些颜色中，唯独缺少旋转木马最顶上巨大圆球的那一抹红色。
过山车速度渐缓，再一个小一些的坡度后，他们渐渐停在这个站口。
江屿状若无意地低下头，很深地呼出口气，赵文舟则拍拍他的手背。
江屿猛一下抬起头和他的视线对上，张了张嘴。
“...我陪你试验。”赵文舟说。
江屿的眸子动了动，眼神一瞬清亮，接着点头。
过山车停稳，发出一声震响。
“以后任何危险，都不只有你一个人。”赵文舟很轻地说出口，视线只是轻轻落在压杆上，接着按开压杆。
这个站点他的位置靠近站台，他站起身后一步踏到实地上，转身，朝江屿伸出了手。
阳光直直铺洒在他的面庞，将眼瞳照得灼热。
那眼睛有魔力，竟几近等同于太阳。
江屿愣神片刻，一瞬间似乎不再置身现下，而是猛然错位般瞥见另一个时空的眼前人。
他眨眨眼，眸子微颤，本能地伸手拉住赵文舟，借他的力一步跨上站台。
“好。”
江屿的声音很轻，但赵文舟的目光始终在他脸上，于是听的清晰真切。
赵文舟不愿松手，江屿也由他，两人心照不宣地抬起步子，逆着白衣人排队的方向而去。
迎面是一张张陌生而冰冷的面容。
风悦动在二人之间，在步子落地发出清响时合奏。
视线的角落里，彼此的存在真切可感。
再往外，各式的游乐设施深深浅浅地铺展在画面内，此刻悉数模糊，空余最近的旋转木马则发出跳跃着的音乐声。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赵文舟觉得也无憾了。
人生活的就是那几个瞬间，在短暂瞬时的感受后便是经久不息的怀念。
但下一刻，他眼前忽地又覆盖上红色调。
这次与上次不同，他忽然同步开始耳鸣。
耳内充斥着极其尖锐刺耳的声响，像在黑板上同时用十余根手指的指甲一同划起的动静。
他瞬间捂住耳蹲下身子，胸口发闷，被人狠狠压着似的，只能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而在虚弱的感受外，他艰难地朝旁边看了一眼，接着便心下一沉。
江屿不在。
和上次一样，身影完全消失。
赵文舟不可抑制地随着耳鸣不住颤抖，身体内像是有什么在膨胀，膨胀到快要炸开...
“7.本园区存在3个便利店提供每日餐食，请谨记每四个小时内至少使用一袋及以上食物，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在店内仅有红色标识的食品可以食用。如果您无法确定，请遵循第11条规则方法，或寻找红衣工作人员帮助。”
冷汗瞬时侵蚀他整个后背，他正勉强伸手去拿兜中的门票时，嘴里忽然被塞进什么东西。
再之后，他眼前的地面重回正常。
耳鸣的回响依旧持续，鸣笛般警铃大作，尖锐持久，但四周的景象重新熟悉起来。
他不自觉地身子前倾，一阵天旋地转中地面朝他近了几分，这时腰部忽然被一道强有劲的胳膊揽住，将他撑起。
他勉强睁眼，看到江屿额头也冒出一层冷汗，另一只手还拿着什么东西，目光紧盯着他，面色甚至比他还难看些。
赵文舟扯出个笑，又闭上眼，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嘴里有什么。
甜甜的...
他嚼了嚼，居然是面包的口感。
“你从入园到现在，没有进过食，我在便利店附近已经吃过一次东西，只是一直都没找到能标记时间的物件...对不起。”
江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是掩盖掉刚才那点耳鸣。
赵文舟咽下嘴里的面包，江屿一手撑着他，另一只不方便掰，于是犹豫片刻，把面包递到他嘴边。
闻起来是淡淡的麦香。
赵文舟依旧闭眼，凑近咬了一口，笑笑，“别再说对不起了...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现在怎么样呢。”
“...嗯。”江屿停顿很久，才回应道。
两人一直保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谁也没有提起要站直身，隔着一层衣物，江屿手臂的温度传到他小腹上，不轻不重地揽着。
很亲密。
赵文舟就着他的手把整包面包下了肚。
之后又愣神一阵，他才动了动，江屿便顺势收手，错开一步站在他身侧。
赵文舟两手撑着腰，目视他走到一侧丢掉垃圾，这才猛然意识到两人这次遵守了过山车第一条规则，而也算是违背门票第二条规则了。
再一细思，刚才摩天轮站的时候，他也没有闭眼数到三十...
江屿走过来，似乎看出他心里的疑惑，“我们依旧安全，有关过山车的规则之间冲突但我们没有受到威胁...我刚才想过有三种可能。”
“第一是，特定设施存在的规则在该设施内需特定遵守，门票规则是作为不在门票内提到的设施内适用。 第二种可能，无论是哪些规则，都有隐性的条件存在决定是否遵守，而其中的规律还不清楚...”
“还有一种，会不会...”赵文舟抬眼看着他，“规则之间无明显冲突时都需要遵守，但在有些条件的出现下部分规则失效了。”
“比如?”
“比如...那个女孩。”
“她头上的红花?”江屿很快捕捉到重点。
赵文舟点头，“我刚遇到她时她的门票丢了，在花坪中找了一阵才拿到，但花坪里没有红色的花...门票我也没有看清。”
“是副劵吗?”江屿微微抬眉。
“副劵...下次见到再问吧。她这个人，我感觉很奇怪。”
“为什么?”
赵文舟皱眉，“性格像是分裂成两个人，和我同行那段时间里前后变化太大了，但又都不是演的。”
江屿沉吟片刻，两人对视一眼，讨论卡在这个地方。
背景的音乐声放得很大，曲子很欢快地跳跃，珠子落地的声音，笑声，还有笛音，钢琴声，一道和鸣。
赵文舟忽然觉得刚才刺耳的声音会不会就是...
他瞅了江屿一眼，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动作的打算，只是站得笔直，他便也站在原地等着。
只是这次江屿静得实在有点久，他忍不住开口问了句“去旋转木马吗？”
江屿摇头，指指旁边的座椅。
赵文舟会意，便随他一同坐下，而余光里有两个白色身影和他们擦身而过，朝旋转木马排着的队伍走过去。
其中一个身影有些熟悉，他扫了江屿一眼，收回视线落在彩绘的地面。
……
“4.旋转木马为本园区最安全的设施,如果在您无目标时推荐来到这里.但注意设备的音乐一定为欢快的,当出现音乐突变时请用尽一切办法离开设施范围。”
“最安全”的旋转木马外围围着一圈围栏，队伍绕圈排起，江屿稍微走快一步，余光里赵文舟也跟着走到队末静候。
在他们左侧远一些的距离，摩天轮依旧十分高大，整个圆弧都突出周边的建筑完全显露。
赵文舟忽然开口，“摩天轮哪里都可以看到...”
“嗯?”
“会不会，”赵文舟转头看着他，“摩天轮就是钟表。”
江屿愣了愣，接着猛地转头。
但看过去时，摩天轮依旧保持着原样，有...24个车厢...24个?
“3.摩天轮为圆形高大建筑，而非其他形状，顺时针转动且仅有17个车厢。车厢外层有明显数字标号,如果您发现出现例外情况,请无视,并尽量远离摩天轮区域。”
江屿眯起眼，又数了一遍，在确定是24个车厢后头皮一阵发麻，瞪着眼看向赵文舟，而对方只是面色平静，“怎么了?”
“那边车厢有...24个。”
“嗯?”赵文舟这才转头看，他一个一个数起，“...14，15，16，17，17个没错啊。”
江屿心头一凉，而此时前面的队伍已经空出一大片区域。
分秒之内，江屿决定先确认摩天轮的情况，但赵文舟却似乎不这么想，他指着旋转木马的方向，“先进去吧。”
江屿瞅了他几眼，心里升起点异样的感觉，但赵文舟似乎只是无知无觉，于是最后他犹疑片刻，还是一点头，两人一道走向入口处。
入口有红衣服的工作人员。
是个短头发的女人。
她一直盯着江屿的方向，在江屿走近时他才发觉，女人视线的方向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赵文舟。
他的目光在女人脸上停留片刻，莫名觉得熟悉。
下一刻，女人伸出手到他身前。
“不好意思先生，旋转木马这次已经满员，请等候下一班。”
这道声音，他几乎立刻确定了是谁。
而与此同时，他抬眸，林宣朝自己投来的眼神里，藏着谨慎的告诫，附上她嘴唇开合无声传递的一句话。
“你身后不是他。”
一只手则伴着这句话音瞬时搭到了他的肩上，那手的温度低的骇人，他整个人被凉得一抖。
赵文舟的声音在耳后很近的距离传来，纷乱的气息扰得他耳朵一阵发麻，“为什么不进去呢....江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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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十三条（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