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七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心中只有自己的朋友和同伴,对于敌人,向来没有多余的怜悯可供施舍。虽说如此,她也并不想因为独断专行,而让自己背上骂名。
做出释放平民这一决定后的两个月里,一切安然无恙。生活正稳步有序地恢复着,正常得仿佛此前一年多的战乱从未发生过一般。
混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在所有人都忘却了曾经的伤痛之时吧——
人类这种生物所能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他们从来不会汲取任何教训。
就在某个安静祥和的夜晚,得到宽恕的回鹘平民悄无声息地潜入县衙大牢之中,杀死了监狱守卫,将二百多名叛军士兵放了出来。其后这两拨人“合流”偷袭了复仇军驻地,展开了又一轮血腥屠杀!
然而等杀红眼的回鹘人冲进府衙时,却没见着复仇军总头领朱五七。为了泄愤,对于路上所遇见的每一个华族人他们都没有放过。
次日清晨,一觉醒来的华族百姓惊恐地发现自己又一次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回鹘人,又一次占领了这座城池!
被解除了武器的复仇军和华族百姓一起,被集中到了广场之上。之前带头为俘虏与平民发声的“后勤部长”以及号召“人道主义”的眼镜青年也在其中——不过悲惨且讽刺的是,他们不是以完整的“人”的形态,而是作为两只苍白的头颅,和其他复仇军“议事会”成员一起,被高悬于广场的旗杆上面。
“真神至高——”
祷告时间又到了。
反叛成功的回鹘人——如今已经分不清其中哪些是兵、哪些是民——齐齐面向太阳跪了下去,虔诚地伏身下拜,口中山呼敬神之语。
是的,真神显灵了!是真神让这些愚蠢的华族人放松警惕、才给了他们千载难逢、绝地反戈的机会!
之前的祭司在战争中被西征军炸成了碎片,如今负责带领祷告的,是这段时间里回鹘平民推举出来的“新人”:
一位年逾七十的老者。
这位老者年纪虽大,却堪称老当益壮,甚至还有力气参与了昨晚袭击府衙、屠杀复仇军总部的行动。
当他走上临时搭建起的“祭坛”之时,分散各处的“万人坑”也堆满了柴火、浇上了汽油,只等大祭司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就会将手中火把扔进柴火上头,将坑中的华族百姓烧成焦炭——
就像此前,他们在别的城池所做的那样。
祭司走上祭坛,雪白的长须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手中银灰色的权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信徒们等候着他的训示,然而他一张嘴,居然是这样一句:
“我就说嘛!农夫与蛇的故事,永远不会过时——”
第二句则是:“哎,下次你们也别再求什么神啊鬼的,祂已经第二次背叛你们了捏。”
明明是苍老的声线,语调却是少女一般的轻快俏皮。与此同时,“权杖”顶端缓缓打开一个圆形口子,一枚传信用的信号弹瞬间冲天而起,在百米之上的高空中绽开刺目的焰火!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城中各处跪着预备祈祷的人群也忽然骚动起来。隔三差五便有人站起身来,摘掉头顶的缠头和挡住脸的布巾,或抽出腰刀、或掏出手-枪——
刀枪无眼。
死亡之下,众生平等。
两个月前西征军是怎么做的,如今的“内鬼”们就是怎么做的。这些内鬼之中有复仇军,也有不少潜藏于主城周围的西征军——很明显,这是一场有准备、有预谋的军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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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假扮祭司的人,是你?”
听完朱五七生动形象的讲述,沈夜北很精准地抓住了重点。他似是很感兴趣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也是异人。”
“嗯哼。”
也不顾一旁下巴几乎惊掉的刘锦棠,朱五七骄傲地冲他挑了挑眉,嘻嘻一笑:“看好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浑身上下的骨头一齐发出瘆人的“咔咔”声,关节开始错位、面部开始扭曲,周身肌肉像水一样流动、变形——说实在的,场面并不可笑,相反甚至有些恐怖,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鬼”这种东西。
然而,当这恐怖的一切结束之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人”竟换了一种长相。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换了一种性别。
这个蓦然长高了十几公分、高鼻深目但看起来十分女性化的“男人”用低沉喑哑的男低音道:
“小白脸将军,我是你亲大哥啊!来,叫声哥给老子听听?”
……这声音?
直到这时,刘锦棠才意识到——“变形”后的朱五七所用的声线,正是沈夜北的声音!
——虽然模样确实不怎么像,但这声音已经足以以假乱真了!
那边沈夜北却不像他一样大惊小怪。前者走上前去,抬起手捏了捏朱五七的肩膀和手肘,结果被朱五七飞速抬手拍开了:“干嘛呀你,想耍流氓?”
“硬的?”沈夜北的脸上也头一次流露出些许惊讶之意。
朱五七不悦地照着他头顶就是一下——如今“她”已经和他海拔一样了:“废话!老子又不是面条,怎么可能是软的?”
她用沈夜北的声线“撒娇”,激得刘锦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夜北淡定地收回手去:“你的化形术,是可以随意改变样貌和声音?”
“对啊。”朱五七用她化形后过于纤细的手指摸了摸鼻子。没办法,她原形就算再高大毕竟也是女人,骨量有限,变形后也不可能凭空多出来十几斤。
她抱怨道:“这次效果不太理想,正常情况下我这胳膊不会是这副鸟样儿——”
然后举起一只竹竿似的手臂,无语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你太大只了!”
刘锦棠已经开始捂嘴了,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
沈夜北不以为忤:“你似乎改变不了发色和瞳色。之前那个被你取代的祭司须发皆白,你若要以假乱真,必会易容。”
“……”
朱五七郁闷地又摸了摸鼻子:“你这小白脸儿,比狐狸还精!好吧,老子确实也会易容。”她又凑近他的肩窝,像只小狗一样嗅了嗅,忽然恶意地扬唇一笑:
“把你腿砍去半截再给你脸上捯饬捯饬,一定会是个绝世大美女啊。”
也不等他发火,朱五七就哈哈一笑直起身来:
“我这个人,向来不屑于长篇大论地讲道理。复仇军里那些心慈手软的首领们不想手上沾了‘无辜之人’的鲜血,我就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喽!老实说,之前那两个月的风平浪静几乎都要把我给骗过去了——还好还好,对那群人形畜生老子一开始就没放松警惕,城里城外都埋伏好了。倒是你——”
她危险地眯起了眼,捏着下巴审视地打量着他:“你说要把古城交给复仇军,实际上不还是在城外留下了一个营的兵?满嘴谎话!哼,看在你的兵又一次救了一城百姓的份儿上,老子不跟你计较了!”
气氛嘻嘻哈哈地缓和到这种程度,她才终于端正了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起来:“刚才你们说,还要放过那些战俘——喂,你他妈怎么想的?明知道会是什么后果还要放任这种结果发生?还他妈嫌自己人死得不够多吗?”
进一步欺身上前,用她如今那张和沈夜北三分相似的脸附在他耳畔,低声反问:“还是说,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对于她“越界”的发问,沈夜北并不想给予答复。他反问道:“朱小姐此次前来,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朱五七后退半步,站定。沉默半晌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沈将军,之前你利用复仇军开路这件事,我永远都不可能忘怀!但经过那次平叛……看来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儿,既然看出来那些回鹘平民和叛军迟早会合流,就应该力排众议将危险苗头扼杀于未然!我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承受住巨大的舆论压力去做正确的事,以至于间接害死了不少同道……这样卑鄙的我,已经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你的立场了。
——所以现在,我要做正确的事,用自己的力量帮你们彻底解决回鹘与华族之间的‘问题’。这不止是为了什么狗屁民族大义,更是为了我们自己和子孙后代的美好生活!”
正确的事。
沈夜北微微一笑,继续反问:“哦,你打算怎么‘帮’我们?”
“异人军团。”
朱五七斩钉截铁道:“这四个字,是我刚才听你和刘锦棠刘统领在营帐里说的。”她又看了眼刘锦棠那下巴脱臼的惊愕模样,自信地扬了扬下颌:“别忘了,我可是会化形术的异人——十万人里都找不出一个!我的五感可是远超常人的呢。”
嘚瑟完毕,她又重新转向沈夜北:
“西征军要对付成百上千的异人军团,只能有两种方式:一是同样调用异人‘以毒攻毒’,二是使用黑傀儡武装普通士兵。我姑且一猜,将军你选择的方案应是后者。而我们复仇军恰巧就曾于叛军在整个大西北四处作乱之际,陆续收编了不少衙役和散兵,约莫两千人左右——而他们,个个都能娴熟使用黑傀儡作战!”
看着眼前年轻女首领那生机勃发的自信面孔,沈夜北倏然间有了种异样的感慨:
原来上苍不止会给他出难题、设障碍,有些时候,也会给他以意想不到的助力。
原来世上的所有困难不止有“计谋”这一样东西可以解决,有些时候,运气也有可能成为决定天平倾向的关键砝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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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复仇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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