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梅微微一怔：“哪里错了？”
沈夜北道：“考察知识储备固然重要，培养思维方式才是基础，否则就是舍本逐末。您方才太过注重前者，而忽略了后者，是为不妥。”
身为一国总理、名义上的二把手与实际上的“皇帝”，面对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普通教师，他虽然行为举止上诸多不妥（比如随便发言、不起身），但言必称您，语气也很谦虚随和。冯素梅对他刚才那点儿恶感也淡了些，便就事论事的认真反问：“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直接问问同学们么？”
“……当然，请。”冯素梅对眼前这个“大人物”越来越摸不透了。于是沈夜北扭头道：“大家谁能说说，你们是从哪里知道我们华族是个伟大民族的？”
我们华族。这四个字一出，记者们就兴奋得跟磕了药似的将镜头对准此时的沈夜北，咔擦咔擦一顿狂拍。
对于这个简单的问题，孩子们倒是都清楚得很。一片死寂中，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子小声道：“……书本里说的。”
“好，那么，”沈夜北向她友善的点点头，鼓励她继续勇敢的说下去：“告诉大家，你在看到书本里这句话的时候，本能的想法是什么？”
坐在旁边的秦兵很奇怪。她知道，沈夜北曾经在东北老家做过一段时间的“私塾先生”，也很懂得如何妥善与孩子相处；可是眼下，他却似乎忽然忘了自己曾经的“教学经验”，反而像对待成年人、同龄人一样平等的询问着这女孩儿的意见……
“我……”女孩低下头，声如蚊蚋：“……我想知道，为什么？”
秦兵注意到，沈夜北那双深邃如井的绿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然而他依旧很沉着的继续追问：“其他同学，还有谁在心里问过同样的问题。”
又是一阵难捱的死寂。过了很久，才有两三个孩子犹犹豫豫的举起了手。此时的冯素梅，也非常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大家，稍等一下！”
她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回了自己身上。复又看向沈夜北，她一字一句道：“今天这堂课，我想请沈总理为大家讲授。大家同意吗？”
“同意~”孩子们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会下这样的指令，但他们还是凭借随大流的本能随声附和起来。沈夜北也没推辞，简单道了谢便走上台前，双手撑着讲台，将过高的身形稍微矮了矮，素来冷漠严肃的脸上竟绽开了堪称亲和的笑容：
“接下来，各位同学也不必拘谨，咱们平等讨论讨论。现在我先问问大家：你们是愿意坐着回答问题，还是站着回答问题？”
“……坐着！”孩子们似乎被他脸上的笑容感染了，一边笑一边七嘴八舌的回答。于是沈夜北又笑：“那接下来我也坐着讲课，咱们都坐着说话，大家同意吗？”
“同意！”“没问题！”“老师你好帅！”
气氛一旦放松下来，孩子们立刻就七嘴八舌的“已读乱回”起来。一片乱七八糟的小声议论中，沈夜北果然从旁边搬了个椅子，然后坐下，转身又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几个大字。
——独立思考，学会质疑，遵从本心。
重新转回头时，他脸上的笑容稍微淡了些：“这就是我想教给大家的第一课——学会问‘为什么’。”
顿了顿，又道：“现在有谁可以回答我，为什么华族是伟大的民族？”
最开始发言的小女孩怯怯的举起了手。她强忍着站起来的冲动，坐在座位上，声音有些发抖：“老师……我其实想问的是，华族……真的是伟大的民族吗？”
“……华奸！”
小刚终于忍不住，“腾”的站了起来。他立起眼睛几乎是居高临下的训斥起那小女孩来：“你胡说！你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其他学生都没有说话。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沉重，心里想的是什么却不得而知。沈夜北没有强令小刚坐下，而是心平气和的问道：“同学，你知道大洋国和基辅罗斯么？”
“知道！”小刚一挺胸膛：“一个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一个是世界上国土面积最大的！可那又怎样，我华夏终有一天会把它们全都踩在脚下！”
沈：“那么东瀛呢？”
小刚皱眉：“手下败将，不值一提！”
沈：“德意志、法莱西、拜占庭帝国呢？”
小刚挠了挠头：“……”他的村长父亲，并没有跟他提及过这几个国家的名字。
沈：“知道几年前的七国联军进京事件么？”
小刚低下头：“……知道。”这可是国耻，别说是他，每个华族小孩儿都明白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好，那么你认为，华族是最伟大的民族么？”
小刚：“……对！”
沈夜北微微一笑，图穷匕见：“那么为什么，最伟大的华族却被列强打败了？”
再次“题目超纲·老师我不会做”的小刚：“……”
好在沈夜北终究还是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这才终结了他几乎要钻进地缝儿里的尴尬之旅。前者也没再就这一话题纠结下去，转而又问：
“大家喜不喜欢华夏联邦？”
“……喜欢。”稀稀拉拉的回答，显然就在刚才那阵短暂却激烈的“交锋”中，不少孩子都开始怀疑人生了。沈夜北不以为意的笑道：“好吧，我换个问题。大家想不想把华夏建设成全世界最强大、最美丽、最可爱的国家？”
“想！”
声音稍微大一些了，也齐整了不少。
“以上，就是我想教给你们的第二课。”
沈夜北缓缓起身。他将左手放在心口前，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着，轻轻叩了叩心脏的位置：“人活在世上，要遵从自己的本心。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凡是胁迫你必须说是或不是的人，都是强盗匪徒。”
“华族究竟是不是伟大的民族，这个问题，我留给大家自己去思考。但我也想请同学们记得，你们今天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他扫视了一周陷入沉思的孩子们，语重心长的：“为了让我们的民族变得越来越好，我们究竟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
仅仅三日后。
舆论传播和发酵的速度在蒸汽时代向电气时代的历史大背景下，快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人生第一课：沈先生如是说。”高欢一边喝着早茶，一边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报纸：“新夏周刊？标题党，又是那个女记者搞出来的文章吧？”
秘书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并不敢随意搭他的话。于是高欢只得寂寞的继续翻下去：
——致公报：《沈总理考察浙州基础教育示范点，为孩子们讲授人生第一课》；
——觉悟报：《自由之思想，独立之思考——总理先生的“第一课”》；
——大洋国联合报：《华夏总理沈夜北，与孩子们共话未来》；
——东瀛朝日新闻：《华夏沙皇沈氏夜北，越俎代庖大谈基础教育》；
——基辅罗斯通讯社：《契丹混血总理阿列克谢·沈访问某地小学，为保权威避谈其血统问题》；
……
国内一个样，国外一个样。国外之间各不一样。
真是精彩。精彩极了！
高欢抚掌而笑，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他素来喜欢沈夜北——这个愚蠢而不自知的理想主义者，他知道沈夜北每次的下一步举动会是什么，也知道后者何时会采取那样的行动。柳余缺从来不在他的心中占据任何位置，因为那其实是个“俗人”；打败一个俗人、看着一个俗人如何失败并不有趣，真正有趣的是，亲眼看着这个理想主义者蠢货是怎么一点一点被折磨发疯、被折断脊梁、被彻底摧毁的——
人与天斗斗不过，与地斗也斗不过。
但沈夜北既不是天，也不是地。他是人，也只是一个“人”。
说出去别人可能不信，高欢自己也算是半个理想主义者，但他的“理想”与众不同，何况，人也是会变的。
“理事长，那个孩子到了。”这时，管家轻轻敲了敲门，毕恭毕敬的说道。高欢侧头向楼下望去，只见停着的飞鸢旁边，一双穿着洁白长腿袜的细长的腿迈了出来，紧接着，十一二岁的和服少女便出现在他眼前。
这名少女，小小年纪即已出落得如出水芙蓉，美艳的小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却是冷的。似乎注意到自己正被人观察着，她抬头，那双美丽狭长的凤眼正对上高欢的眼神，于是，下一秒便粲然一笑。
五分钟后，当她真正站在高欢面前时，反而显得有些拘谨了。高欢却笑得十二分和蔼慈祥：“灵犀小姐，不必这么紧张嘛。”
“好的，父亲。”
少女——萧灵犀（注1）松开了攥着裙角的手指。她的音色天生就有些尖锐稚嫩，即便正常说话时也像是刻意夹着似的，女性听着会觉得不舒服，可男性听了却会本能心生怜爱之意。高欢哈哈一笑，大手一伸便将她揽在怀里，鼻尖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刻意压低声音：“说起来，萧道成先生也算是我的恩人，你便是恩人之孙。我待你，会比对待亲生女儿还要亲近……放心吧，嗯？”
高欢向来擅长谎话连篇，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未虚言。他十八岁那年刺杀梅远山时未遂被捕，眼见着即将丧命之际，却是萧衍之父萧道成和梅远山共同向朝廷求情，这才留下一命。至于为什么萧道成会保下他……
似乎，是因为他颇有才情且容貌英俊？当然这些八卦也都是人们乱传的谣言，其中真实原因，恐怕只能随着萧道成永远埋在棺材里了。
高欢是个念旧的人。当他得知萧衍被杀、萧家唯一后人萧灵犀流落东瀛之后，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她。中间几年因为新党和复兴党之间的矛盾、和朝廷频繁的斗争而无暇投入太多心思，如今终于得了空，这才终于寻得了恩人后嗣，办了收养手续。
……可是千算万算，他却万没算到，这少女竟生得如此美丽。
不，不是美丽就可以形容的。萧灵犀身上，有种奇特的味道……
令人心里一动的，美妙的女人味。
——————————
注1：萧灵犀，见第209章，是萧衍的女儿，亲眼见证了萧衍被沈夜北“大卸八块”的全过程。
嘿嘿嘿，某五最爱的变态萝莉终于来了！
【看过某五另一篇长文《海国列传》的，应该知道变态萝莉意味着什么，哈哈哈哈哈】
小沈啊，你就自求多福吧，哇哈哈哈哈哈哈。
【小沈：……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8章 全民开蒙（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