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化外之旅(三)

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爱德华·诺顿·洛伦茨

“混蛋!这个该死的杂种就是来砸场子的!”

大洋国,总统办公室。格里菲斯一头玉米穗子样的金发几乎成了爆炸的钢丝球,将怒发冲冠这四个字描摹得淋漓尽致:“Mother **er 当初就不该让他来!”

他进而一拍桌子,怒吼:“叫国土安全部的鲍威尔来,立刻把这个华族杂种驱逐出境,驱逐出境!”

秘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理会他的无端发疯。多年总统生涯里执政成绩乏善可陈的格里菲斯,此时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原本胜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出头的他,在沈夜北昨天那场轰动全世界的演讲过后,直线下降至百分之四十四左右——

换言之,为了竞选权宜之计下引进来的“吉祥物”,最后却成了给竞选对手的送分题。换谁谁能不疯?

不过,总统办公室里的格里菲斯无论怎么发疯,也无法阻拦沈夜北在大洋国本土上继续他的“巡演”。

没错,巡演。因为一个不会做演员的将军不是一个好政客——

“WOOOOOOoooooooowW!”

“Soooooo cool!”“OMG I love him!”

首府温斯顿城,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刚在议会大厅怼了总统的沈夜北也和当地大洋国人做同样装扮:褪下长衫,换成休闲牛仔服饰,头顶也戴上了牛仔式大檐帽,举着香槟和台上的乐队成员勾肩搭背、交杯痛饮。

梦。

对,我现在一定是在做梦。沈夜北这样性子阴沉湿冷的人,怎么可能……?

她生活在这个平行时空的一九一四年,可面前的一切,却让她恍然间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是她又穿越了?

非也。

两国生产力、经济、科技发展水平天差地别所致,仅此而已。

秦兵想到这里,目光重新落在台上的沈夜北身上。这个她已经认识了十几年的“搭档”,仔仔细细观察着他脸上那不似作伪的开朗大笑,然后也抬起头来,在人群仿佛永无休止的喧嚣中望向天空。

天空万里无云。真蓝啊。

……

这场狂欢连同媒体采访,从下午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可热情洋溢的大洋国人似乎总是有无数旺盛的精力需要发泄,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累。虽然全程没参与但已经筋疲力竭的I人秦兵叹了好几口气,一脸茫然的看着舞台上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唱跳RAP(?)的乐队歌手,这时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夜北,他人呢?

“困了?”

熟悉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沙哑、难以入耳。秦兵总算松了口气,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沈夜北:“什么时候回国?”

“明天。”

“这么快?”秦兵有些惊讶。好不容易出一次国,她以为他能在这里多停留几天的。

在她的角度看去,眼下的沈夜北金棕色短发有些散乱——大概是白天的时候被帽子压的,一身休闲装衬托下,乍一看去,居然和前世杂志封面上那些欧美模特没什么区别了。

“是啊。毕竟,国内的烂摊子还等着我收拾。”

像是为了回应来大洋国第一天她那句“把烂摊子留给柳余缺和张弘正”似的,沈夜北半开玩笑似的说道。秦兵沉默半晌,复又抬起头来:“夜北,你今天挺开心的吧?”

“并没有。”

孰料,沈夜北毫不犹豫的否认了。灯光照射不到他的脸,但秦兵听得出他声音里浓重的疲惫:“累得快晕过去了。”

秦兵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挑了挑眉。不再“端着”的沈夜北,平和亲切的就像是邻家哥哥……

“你以为我今天是来玩儿的?”

……个大头鬼。

说话还是这么讨人厌,果真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难道不是吗?”秦兵有些吃惊:“你之前明明玩儿得很嗨。”

沈夜北罕见的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下次这种事还是让柳汉韬来吧,我受够了。”

他是个天生的内向者,每一次需要发表公开演讲时都要先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像昨天大洋国国会上“激情澎湃”的演讲,如果不事先做好数日乃至数月的心理斗争,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可这样脆弱和无助的一面他不能、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除了眼前这个女子之外。

秦兵在这种事上虽不算敏感,但也不至于太迟钝。她反问:“白天的狂欢节又是演戏?演给大洋国的白人选民们看的?”

大洋国白人选民,一向是格里菲斯的基本盘。这次沈夜北先是在国会上阴阳怪气CUE格里菲斯、暗指他不配作为一个负责任大国的总统,后又全方位融入大洋国本土节日庆典、争取年轻的本土青年对华夏联邦的好感,目的只有一个:

“干掉”格里菲斯,让大洋国“孤立主义右翼”下台!

这个道理其实不用沈夜北解释,秦兵问出问题的那一瞬间,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可是,能管用么?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出来了。沈夜北轻笑了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格里菲斯一旦连任,接下来至少在他任期内,基辅罗斯将可以对整个远东、包括华夏在内的所有国家为所欲为——因为,格里菲斯打心底里崇敬、惧怕基辅罗斯的亚历山大元帅,生怕自己所做的任何事会惹怒严厉冷酷的元帅先生。这个外强中干、目光短浅、思维陈旧的大洋国老登,已经到了再连任下去非但会祸害大洋国、乃至将祸害全世界的地步了。

——作为世界第一强国,如果关键时刻固守孤立主义自绝于全世界,它也就不配再做第一强国!

“那么,如果格里菲斯真的下台了,换一位总统,”秦兵若有所思:“事情也不会好起来么。”

“大洋国毕竟孤悬海外,就算没有孤立主义的格里菲斯总统坐镇,终归缺乏对旧大陆事务的兴趣。”沈夜北的语气沉着且笃定:“换言之,大洋国对华夏的援助遥远且有限,而基辅罗斯对华夏的威胁,却是切切实实、无法回避的存在。”

他顿了顿,然后深深看了这位自未来穿越而来的女子一眼:“不解决基辅罗斯问题,华族必受其害。并且,这种遗毒绝非几代人所能够自行摆脱的。”

——————————

三日后。

“总理先生,大总统说请您方便时过去一趟。”

刚下飞机回到宅邸,总统府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秦兵注意到沈夜北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连忙道:“夜北,先休息休息,明后天再去也不迟。”

说罢,她从药箱里取出早已备好的瘾药,不动声色的递给沈夜北。后者咳嗽了几声,才勉强摇了摇头:“我没事。”

从上次服药到今天,也才不过五天半。原来最晚七天才会毒发的,如今怎么会……?

这边,沈夜北婉拒了她递来的“神仙醉”,强撑着起身向晾衣架走去,似乎是想出门。可下一秒他就身子一歪,然后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夜北!”

这是近十年来第一次,秦兵亲眼见到他只是因为没有按时服药而晕倒。

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惊慌失措的奔到沈夜北身前、一把将他上半身抱在怀里。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数道鲜血从沈夜北鼻子、嘴角汩汩而出。

——————————

当天下午。

从复兴路到宣文门,举着牌子的市民、学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街头巷尾,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近乎亢奋的愤怒。待宪警们反应过来时,这些愤怒的民众已经“成了气候”,以汹涌之势向各大交通枢纽、显著地标席卷而来!

“停止迫害,团结和平!”

“严惩国贼,还我河山!”

“独*裁*者沈夜北,下台!”

……

类似口号,一遍又一遍的、非常有规律的响彻整个京都核心地带。同样听得见外面声音的、坐在总统府里的柳余缺烦躁的闭了闭眼,一旁的秘书则非常有眼力价儿的关上窗子,拉紧窗帘,试图抚平总统先生此时此刻的不安。

待到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眼前之时,柳余缺才终于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还没开口,先叹起了气:“……唉。你啊!”

然后才后知后觉的皱了皱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又犯瘾了?”

对面,脸色简直可以用“惨白如纸”形容的沈夜北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总统先生找我,是有什么急事么?”

……

“总统先生”,而不是“汉韬”,生疏之意已然溢于言表。柳余缺张口结舌了那么半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该干什么:“这次出访,你怎么没事先知会总统府一声?”

他进而笑骂了句:“无组织无纪律,忒不像话!”

沈夜北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抱歉。”

“而且你小子现在还在停职整改呢!”柳余缺喝了口茶,顺便也让服务人员给沈夜北也倒了一杯热茶:“真当议会吃素的?小心再挨一次弹劾!”

对此,沈夜北也只是继续礼貌微笑,并不辩解。正在这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尖锐刺耳的一声——

“砰!”

清脆刺耳的声音,是枪响。柳余缺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弹射起步一般跑到窗边向下看去。

——楼下,举着牌子的市民们乱作一团。宪警们保持着向天开枪的姿势:显然,刚才那声响就出自他们的枪口。

于是柳余缺立刻回过头去,目光死死盯着沈夜北:“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沈夜北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看都不看他一眼。柳余缺急的声音都大了许多:“装什么傻?我问你外面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

现在,让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刚从瘾毒发作中恢复些许的沈夜北,不顾秦兵和其他亲信的强烈反对,固执的走出了官邸。几乎是刚一出门,他就和反对他的队伍撞了个对面:

“……”

一时死寂。

走在最前面的学生愣住了。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显然没想到会在此情此境真的见到沈夜北本人,眼下相当尴尬。

“……沈夜北,下台!”

人群里有个愣头青试探着喊了句,可是并没有其他人回应他。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中,人们想起了面前这个人几年前在西北战争中的“事迹”。

屠杀两百万回鹘平民的“人屠”战绩,而且两百万这个数字,还是保守估算的。强迫南方巨商给官府的资金缺口补窟窿,屠杀抗捐者满门……

“原因。”

最后还是沈夜北自己打破了这令人尴尬至死的沉默。他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对眼下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也没有感到被冒犯的愤怒。为首学生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也有些发抖:“……沈,沈总理,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真压新党么?”

沈夜北笑了笑:“你们认为,我之前是特意针对新党?”

人群面面相觑,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紧接着,沈夜北问出了更加王炸的问题:

“你们这里,都有谁已经加入了新党?”

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本能的低下头去不敢言语。谁也无法想象,对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腕人物实言相告,后果会是什么。沈夜北见众人不说话,便也不再追问,而是转到了另一个问题上:“联邦迄今为止哪一项政策,是针对某个派系的?”

又是一片死寂。

“抓捕目标原本是全境内的罪犯,结果被抓捕的罪犯中,百分之八十都与新党有关。”沈夜北笑容渐冷:“现在各位是在为新党喊冤,还是在为罪犯喊冤?”

清冷低哑的嗓音,在夏日微风中徐徐漾开。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陆续有记者闻风而来,躲在人群两边悄咪咪拍照“获取独家新闻”。镁光灯下,神色严峻的总理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像是对什么下咒语似的轻声说道:

“该上学的回去上学,该上班的回去上班。等你们想明白了,再来不迟。”

说完这句,也不管市民们如何反应,他便大踏步离开了现场。姗姗来迟的宪警部门负责人也很尴尬,此时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做什么,便紧赶慢赶的小跑着追了上去:“总理!”

沈夜北并没有放慢脚步。负责人又紧跑几步,总算在气喘吁吁中找到了跟他直接对话的机会:“这些人接下来怎么处理啊?”

沈夜北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却很清晰:

“能劝离就劝离。劝离不了的,抓。”

——————————

“沈夜北,你……!”

得知确实是沈夜北本人亲自下令开枪的柳余缺,快被气晕过去了。他气得一时不知该和面前这个混蛋友好互殴一番为佳,还是干脆行使总统名义上的“特权”、把这个滥用职权的兔崽子罢免了为宜。

指着对方鼻子“你”了半天,柳余缺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干点什么。他恨铁不成钢的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已经超过了愤怒:

“沈夜北……老沈,你糊涂啊!从前你不是最重视法治和自由的吗?就算这些百姓反对你,可表达意见也是公民自由,这一点你不是比谁都更清楚吗?我们现在已经是皿煮法治的共和国了,不是封建专治的楚帝国,你他妈这不是自毁长城么!”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怼人的性子。可面对沈夜北,这个认识了近二十年的“老友”、挚友,柳余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绝不藏着掖着。沈夜北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所以对于他这一番诘问也并未光火:“那我该怎么做,任由事态恶化下去?”

“……”

“你同情新党和高欢,我不怪你。”沈夜北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再抬起头时,眸光却是雪亮的,更衬得他那张白的吓人的脸有种“非人类”的诡异之感:“可是汉韬,如果我说高欢未来会毁了这个国家,你信么?”

“沈廷钧啊沈廷钧。”柳余缺再次被他气笑:“你什么时候变成算命的神棍了?”

沈夜北非常少见的叹了口气:“对牛弹琴。”

没等柳余缺反应过来,他也站起身走到窗前。此时,窗外楼下的混乱已然消弭——很显然,宪警们的清场工作做的很到位。身后传来柳余缺硬邦邦的声音:

“沈夜北,我以大总统的名义命令你,现在立刻撤回对宪警部关于镇亚民众的命令!否则,就别怪我联合议会罢免你了!”

“去做吧。”

在柳余缺的一脸懵逼中,沈夜北转过身,平静的给了这短短三个字作为回答。这之后,他深深的、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这位童年时即已结识的老友,旋即转身离去。

[化了]今天心情不好,或许,世界正朝着疯狂的方向狂奔而去吧。

但愿,我这次不是乌鸦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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