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二桃三士(一)

事实证明,再牛X的大佬也要遵循规律和常识。解决问题的办法通常就那么几个,再怎么别出心裁,最后也只能落于实处、回归现实。

包括沈夜北。

外事谈判并不顺利,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既得利益者会愿意主动放弃到手的利益,无论个人还是国家。奇怪的是,沈夜北自己好像并不着急或者慌张,仿佛面前的困难早就也在他计划之中一样。

他如今已被罢免,并不具备行政职务,所以所有的谈判都是经由“白手套”——也就是社会各界有影响的精英人士,或者部分实际投靠在他门下的官员来进行的。秦兵在他身边,每天都好像在看某反派幕后黑手操纵大局的权谋影视剧:

怎么说呢?就好像他手里握着一只无形的遥控器,足不出户却可掌控天下大局。权力这种东西,真是爽极了。

“《华夏-基辅罗斯新边界条约》、《华夏-大洋国新通商法案》、《华夏-法莱西商务与文化交流合约》……”

一边拿起办公桌上墨香四溢的文件,秦兵一边有些挠头。这都是什么,难道又要和列强签订新的不平等合约了?

她于是回过头去,以探究的目光看向沈夜北。后者点点头:“你猜的没错。”

WTF?!

“夜北,你疯了吗?”秦兵也绷不住了,索性再次撕下高人伪装:“你想当第二个袁世凯?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袁世凯是什么下场了吗?!”

“这是权宜之计。”

“我不信。”秦兵有些恍惚。她一脸迷茫的看着眼前早已熟悉了的那张脸,喃喃自语:“我不相信……”

“不信就对了。”沈夜北平静的回看向她:“说明你是个正常人。”

“夜北,我知道你从来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你,可有些底线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突破的。”秦兵勉强压住内心强烈的恐慌和不解,一字一句:“比如,卖国。”

——哪怕你毒菜、专治、贪赃枉法、振亚百姓,也都不会遭受比卖国更惨烈的下场。

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你……

糊涂啊!

她以为沈夜北会向对不理解他的柳余缺一样发火,因为她现在,确实也像柳余缺一样不能理解他了。诚然,以新条约代替旧条约这种做法可以拖延一阵子——旧条约快到期了,光违约金就够整个联邦喝一壶的,所有外债最后买单的人都是这个国家的底层百姓,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就算现在否定了旧条约也无所谓,大不了打一仗呗!

“你在担心我?”

出乎意料的反应。面对她的诘问,沈夜北居然一反常态的没有生气或者反驳。他的面容上甚至带着她根本看不懂的笑意,那笑容甚至是有些开心的:“担心我遗臭万年?”

“……”

要说实话么?秦兵自问不是擅长情感表达的性子。她是在关心他,甚至这个世界、这个位面上,他已经是她唯一关心和在乎的人了;可这种事说出来,有必要吗?

“那么,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

见她哑口无言,沈夜北又笑了笑,替她说了下去:

“华夏联邦作为新生郑权,立刻否认所有卖国条约是收买人心最行之有效的办法,这我清楚。可代价是什么?”

说完这句,他特意停了下来,安静的等着秦兵的回答。秦兵张口结舌了老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接道:“是联邦的覆灭,和接下来的内战与外战并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世间之事就是如此荒谬:明明每次战争死的都是最底层的百姓,可最爱皇室的,却也是最底层百姓。你要牺牲土地换取太平,底层百姓一定会第一时间想法子推翻你;你大肆发动战争把底层百姓当人矿和炮灰,底层百姓却会把你奉为神明。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别样的抖M。

当年,商鞅或许也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写下《商君书》这一千古奇文,才会由此塑造出华族如今的整体民族性格和精神面貌吧。

“战争的代价不是顶层,不是你。”秦兵咬咬牙,这一瞬间宛如沈崇泽或者高欢附体:“代价是天下所有底层人。”

“我知道。”

“底层基本盘这一次不会放过你的,知识分子和社会各界精英也不会。”

“我知道。”

“你想再复制一次上次失败的振亚吗?”

沈夜北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他垂下眼帘,将所有情绪都掩藏于睫羽之下:“这与想不想无关,我必须这么做。”

“你……!”

秦兵此生头一次,对面前这个总是冷静理智的男人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之感。于是她索性敞开了,把实话全都说了出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底层人既然看不懂这一点,就让他们填线去!关你什么事,你已经不是底层了,你是统治者,是战争的受益者!就算这次失败了你至少也能博一个好名声;如果以新条约取代旧条约,你将遗臭万年不说,那些免于绞肉机下两脚羊命运的普通人不会感激你,他们甚至反而会恨不得食你之皮寝你之骨!!”

这一瞬间,她所有引以为豪的客观和理性都离她而去了。她只想眼前这个人好好的,不要再牵扯进那些乱七八糟的政治中去了。她后悔了,后悔自己写的那部小说里把他当做反派,后悔当初把自己的理想野望全都寄托于他身上、导致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后悔了。她想让他离开这里,离开这片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只有无尽地狱般周期轮回的土地。

她想他能好好活着。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她,终究和柳余缺还是不一样。她其实,是能够“读懂”他的。

秦兵颓唐的垮下肩膀,坐了下去。她两只手插*进凌乱的发丝中,声音有些闷闷的:“现在,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两条线。一条是以新条约置换旧条约为筹码,与列强谈判,以空间换时间;一条是测试目前联邦内民众的反应,看他们究竟会“勇敢”到什么程度。

而这两条线中,后一种才是终极目的。

这,将是一场面向全国民众如何行使现代公民权利的“教育”。

此前秦兵一直想不通,沈夜北为什么先是“气急败坏”的命令均对振亚民众、其后又雷声大雨点小的偃旗息鼓、导致自己被柳余缺轻轻松松扔进局子里呆了好几天;为什么只是下令抓人,却未曾真正纵容均对开枪杀伤任何一人;为什么忍气吞声的被总统联合国会一同罢免,丝毫没有反抗反击之举;为什么会在松江军事学校门前,面向全世界发表那样怪异的、与他自身利益完全相左的公开演讲……

沈夜北,一直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一直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那个“眼下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今后数十年、数百年铺路”的沈夜北。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教育”民众如何一步一步的,在相对温和的模拟环境中学会做一名有公民意识的现代公民。他也同时在“教育”这个国度的均对,如何在秩序和公义之间作出正确的选择。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只需要自由而不需要秩序。可几千年来,这片土地上有且只有秩序。这样的文化传统,这样的社会氛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得了的。要改,一两代人不够,三四五代人才能算是勉勉强强……

他今年三十一岁了。天寿有限,他已经等不了了。

治绝症,不下猛药等于没治。那就用上致死量,赌上一把!

“你知道了?”

耳畔响起沈夜北略带笑意的声音:“你又知道了?”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苦情(?)气氛一扫而空。秦兵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儿:“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在闷声作大死。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居然是个圣父?

当然,以上这些是绝对不可能宣之于口的,她没那个厚脸皮。圣父?见过屠城屠200多万人眼睛都不眨一下、随随便便把政敌撕碎成十几块儿的圣父吗?

最终,她宣之于口的是:“你要做第二个商鞅?”紧接着又立刻否定了自己:“不,不对。”

商鞅是顺应“天”意。而沈夜北,是逆“天”而行。

本质一样,但难度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不重要。”

淡淡的一句回应,终于将她从无尽联想之中给拽回现实。“我在等一个时机。”

时机?秦兵本能的刚想反问,沈夜北的手就伸了过来,指间拈着一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

大洋国选举已近尾声,最新民调显示,进步联合党候选人乔森已然领先。

什么意思?秦兵知道他向来喜欢打哑谜,可哑谜打到这份儿上未免有些过头了。她绞尽脑汁对着报纸发了一会儿呆,才福至心灵的抬起头:

“……二桃,杀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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