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二:作者如何在她笔下疯批反派男二手下谋一条生路

我生下来就不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人。

请不要误会。我并非得了失心疯或者被鬼魂附体才说出这等疯话的。我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言。

我来自另一个时空,主业不论,闲暇时算是个业余写手。在现实世界里,我其实是个沉默到没有存在感的人,对于人生、生活,有着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的审美、认知,以及执念。因而我所写的文章,也并不能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而只能成为自我“内观”的文本。

如你们所见,我就是这样一个沉默且语言匮乏的人。语言的匮乏源于我内心情绪的缺失——

我活着,只是因为,身为生物的求生本能。

我其实曾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对于世人因**而遭受的苦难,我总是能够感同身受,这种出于天性的、被迫的“共情”令我痛苦无比,不能解脱。

人性的丑恶,社会的不公,所有在世人眼里理所当然的存在,在我看来,却非摒弃不可。

然而,现实世界里的我太普通了,根本没有那种能力。那时的我,只是社会这台巨大而冰冷机器上一只微尘般的齿轮,绝望裹挟于时代洪流之中,被世俗推动着,和光同尘。

在只能看到鲜花和笑脸的荒诞轮回之中,在愚昧及因愚昧招致的野蛮邪恶之下,唯利是图已成为社会主流,人文主义精神早已逝去。沧浪之水浊兮,连濯吾足亦不可得,我只能做一个沉静无言的旁观者、记录者。

信息科技的高度发达让每个人平等触碰着世界最真实的一面,而学习能力的高低,却将人类分化成两个甚至多个极端——

对于那个名为“愚蠢”的、占了绝对优势的极端而言,即便将真相剖开了、剁碎了、条分缕析地捧到他们眼前,他们也绝不会多看一眼,也绝无可能改变自己原本愚蠢的观念。

我知道,他们早已无药可救。他们活着,只能成为社会文明进步的阻碍和绊脚石。

蠢人太多了。愚蠢必会孕育邪恶,所以世界才变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于是,我将我的愤怒、我迟迟不肯退场的中二病,尽数化入笔下文字之中。

构思主角时,我犹豫了几秒便确定了“祂”的性别。男性——是的,虽然不愿承认,可在我笔下那个时代背景下,只有男性才能以最小代价做成他想做的一切。他的相貌可谓姣好,是因为身为作者的我,对美人有着特殊的执念。他性情豁达、富有人格魅力,朋友知己遍布海内,符合我对男性的审美……最重要的是,他不像我,能做成我想做、却永远无法做成的事业。

现在他有了一副不再模糊的、清俊美好的容颜。静静躺在我的笔下,他似在无声问我:“为什么不给我配一位美丽的异性呢?实在不行,同性也可以呀。”

我仿佛听到了他玩世不恭的语调,看到了他脸上那点孩子气的梨涡。

“不……”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皱了皱眉,摊手:“好吧。你知不知道读者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主角?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嘛。没有对象,你让老子对着谁爱个死去活来,爱得忠贞不渝?”

我依旧摇头。

他只得耸了耸肩:“你是创造我的人,我劝不动你。哎,你是不是自己想做女主角?”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地冲我挤了挤眼睛:“不都说,女性作者笔下的女主角,通常是以她们自己为原型么?”

我有些赧然,随即又有些恼火:“柳余缺你闭嘴。我不是她们!”

抱歉,忘了介绍——他的名字叫做“柳余缺”,发音有些婉约。然而他的性格却和他的名字不同——在我笔下,他这“一生”注定不会平庸,注定轰轰烈烈,翻天覆地。

“你怎么不是她们?”柳余缺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你是觉得自己比别的女性更‘强’、更特别么?还是觉得自己生为女性,感到屈才了?”

“现在男女平等。你这么政治不正确,小心被喷到爹妈不认。”我面无表情。

他苦笑道:“好好,当我没说。可是女性……”

洋洋洒洒一大段“女性主义”的论述,听得我头都大了。是了,我怎么忘了他的人设?在我笔下,他也是个穿越者,而且比我的观念还要先进——毕竟,他可是来自我之后的一百多年以后呢。

“总之,”好不容易等他墨迹完,我才冷淡道:“我不会蠢到将自己代入女主角。”

“我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各种官二代富二代,普通底层女性如我,不配拥有爱情。

爱情是极为奢侈的东西,底层人和底层人之间的结合只是为了生存和繁衍,繁衍出更多小‘牛马’给官二代、富二代们驱策、给社会当廉价耗材;一旦成婚生子,不光是他们自己的人生,就连他们孩子的人生也都毁了——那样的‘爱情’,岂非更加可悲?

所以,为了终结悲剧,我还是做最后一代吧。”

他又笑了:“喂,你这么悲观,难怪一直嫁不出去。”

我冷笑道:“我早已看透婚姻的本质了。更何况在东亚儒家文化语境下,普通女性一旦有了丈夫和子女就会失去自我,这是比孤老终生更可怕的事情。只有金钱和事业,才能让女性在独立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柳余缺皱了皱眉,似乎对我这番中二病发作的发言很是烦恼。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起另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听说你喜欢写虐文,那么,我会不会被你虐得很惨?”

我一愣,刚想问他为什么连这个都知道,转念一想:也是,他一个虚拟人物都能和我对话,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于是我下意识答道:“不会。大家都喜欢你,就算遇险,你也终会得贵人相助、化险为夷的。”

我没有骗他。因为被“虐得很惨”的本就不是他,而是我笔下这篇小说里的“反派”,沈夜北。

和光风霁月、堂堂正正行于阳光下的柳余缺相比,沈夜北的人生就悲催多了。在我笔下,这个出身微寒的男人心思阴鸷、深沉阴郁、睚眦必报、是个冷血无情的狠角色。小说虽然只写了个开头,但大纲里他这一生起起伏伏,每次眼见着就要从阴沟里爬出来,下一秒就会被打回原形,受尽折辱苦痛。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辗转于生死之间的男人,最后还是凭借着自己那股子超越常人的狠劲儿和韧劲儿,到底从深渊里爬了出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爬上了权力之巅。

主角柳余缺为人光明磊落,他做不出、也不能做的腌臜事,我就让沈夜北“代劳”;他杀不了的人,我就让沈夜北替他来杀。荣耀尽归于他,骂名沈夜北担;柳余缺收获的全是朋友拥趸,最后还能“坐享其成”;而沈夜北这一路走来,却是树敌无算,最后只能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然而……

然而,在不得好死之前,沈夜北手下也早已亡魂无数。为了制造戏剧冲突、给他的“黑化”找一个合适的借口,那些曾“苛待”过他的人,我会让他一个一个地亲手折磨报复回去,而他的灵魂,也在无休止的报复、杀戮之中,最终堕落无间地狱。

我想着想着,忽然一阵不可言说的困意袭来,竟枕着笔记上写有大纲草稿的那一页睡了过去。然后很俗套的,当再次醒来之际,人已经“重开”了——

由于当初小说里缺乏细节,我最初以为自己穿越到了真实历史中的某个朝代。以我单薄的历史知识,若穿到南唐以后的时代,身为女子大概率是要缠足的,这个认知让我一直惊恐到能够开口说话为止——

天知道,当我听说这里的女人也可以不裹小脚的那一刻,是有多开心。

也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这个朝代的名字——大楚。真正让我确认自己穿越到了自己笔下小说的东西,是“出山”后在大街上见到的蒸汽飞鸢。

这是,我小说里出现的一样背景板似的道具啊。虽然它后来存在感几近于零,但此刻却仿佛成了我在异世界里的路标、唯一的“指明灯”,让我无由心安。

我很庆幸,自己穿越后的第一个落脚点是“阴阳纵横道”的某处分部。虽然接触不到我自己笔下这个“天下第一神秘组织”的核心,但至少,借着它丰富的藏书,我得以在这十六年前玩儿了命一样钻研机械傀儡术、千机丝相关知识:

因为,它们是我向这部小说里“反派”沈夜北递交“投名状”的最优选择,没有之一。

在此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抱主角柳余缺的大腿。但按照我撰写小说时的设想,柳余缺此时还处于四处流亡、躲避官府通缉的状态,自顾尚且无暇,我又何必给他添乱?更何况,我知道柳余缺此人性情仁慈和善,只要别人给他一分善意,他定会十倍报答——对待这样一个“好人”,无论何时结识都不算晚。

我现在的头号需求不是“做出一番事业”,而是活下去。而若要活下去,我就必须当心另一个人,沈夜北。

得罪柳余缺,顶多就是被他讨厌而已;可若得罪沈夜北……恐怕连个好死都不可得了。沈夜北后期有多可怕,别人不知道,我却是一清二楚。

就算他终有一死,可在他死之前,脚下无辜之人尸骸早已堆积成山。

我还没活够,还不想成为他脚下尸山血海的一部分。

……什么叫自作自受,看吧,说的就是我。

——————————

初次见到沈夜北之际,我承认,我被他的美貌震惊了。

文字里描述一个人的美貌,和亲眼所见不可同日而语。以前在现代社会,我虽然从不追星,但偶尔也会看网上那帮子追星“梦女”穷尽华丽词汇赞扬“本命”的容颜。这些溢美之词之中,“建模脸”大概就是最高级别的赞颂了。

而“建模脸”,无一例外不是严重“西化”的五官比例、分布,带着西方雕像似的棱角,精致而锋利。亚洲人几乎无法长出那样锐利的棱角,再美,充其量也只能说是美成了一幅水墨画似的山水氤氲,如是而已。

可沈夜北的脸,却完全可以毫不夸张地称赞一句“建模脸成精”。在我看来,他的脸糅合了斯拉夫人的骨相和亚洲人的皮相,该有的棱角每一处都锋利如刀,皮肤却是柔和细腻的。他的面相因为阴郁的神态而有些刻薄,然而表情偶尔松弛下来,却又有种不同寻常的脆弱和柔美。

——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设定他为东西方混血,是对的。

“秦兵,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大楚不允许女性进入天机处——即便你再有才华,也是无用。”

这是他对我说过的第一句有实际内容的话。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他居然还会主动管别人的闲事,不由失笑。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天你玩儿的乙女游戏里的纸片人走出来,走到你面前对你说“你不该熬夜玩手机,对眼睛不好”一样,滑稽得要命。

既然他关心了我一次,我决定,也“报答”他一次。站在上帝视角的我,忽然想起来他后来所遭遇的苦难很大一部分都和柳余缺有关,便好心提醒道:“沈大人差我制作此种特殊兵器,是为了赠与某个重要之人吧?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提醒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可沉湎于儿女情长。”

他看我的眼神很冷。我有些后悔了。

真是祸从口出啊。

不过……即便我不说,他以后也会意识到这一点的。迟早,他都会明白,我今天这番话是真正的“未卜先知”——说不定,还能让他刮目相看呢。

无论谁都不能否认,沈夜北是个聪明人。要讨好聪明人很难,而要取得聪明人的信任,更是难比登天。

为了取信于沈夜北,我决定付出实际行动、甚至时间和精力上的必要牺牲。计算着日子,再询问他前期的好基友秦放,我得知了他将被流放至新边牢城营充军——

我知道,机会来了。

穿越之前,我并没有着重描写秦放这个角色。在我的设定下,他只是个“宠物”似的吉祥物,负责照顾沈夜北的饮食起居,给故事情节增添一点点难得的人情味,让沈夜北这座冰山能不那么孤冷。他是怎么退场的,我还没来得及草拟相关故事线,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今以后,我会成为和秦放一样的、他身边那个隐匿于世人视线之外、却让他离不开的亲近之人。然后,再在他走向命中注定的灭亡之前,及时抽*身离去,明哲保身。

这个世界里,成就万世之功业、拯救万民于水火的人是柳余缺,不是他,更不是我。

对不起啊,沈夜北小朋友。

我只是想活下去。

抱着这样可耻的想法,我尽自己所能地“帮他”处理一些令他“苦手”的问题,偶尔也会充当“知心人”,帮他开解心结。我并不喜欢社交,但在他面前,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话痨起来。

从前写小说时,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这个“反派BOSS”面对面,在烛火温暖昏黄的光下促膝长谈。他此时年纪还小,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对着我这具妙龄少女的身体也会脸红耳热;可更多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出来——他不排斥我并非是对我有好感,而是因为他太孤独了。

他看上去很强势也很“冷漠”,但一说起感兴趣的话题,那双漂亮的灰绿色大眼睛就会闪闪发光,仿佛夜空中的熠熠星辰。而我,也在他浅色的瞳眸中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清丽少女的外壳下,承载着的孤独而冷漠的灵魂。

那才是真正的我。

鬼使神差的,我忽然想探究他——我笔下这个注定不得好死之人,他此刻的想法、他以后所做一切“逆势而行”之事的初衷。于是我问他:“你想往上走,是为了什么?”

他正色道:“我想改变这个世道,所以只能如此。”

“要变世道,首先要变制度,就需要推翻楚国朝廷。但变制度只是手段,本末不能倒置,只是推翻朝廷还远远不够。”

“……这件事,以革命党的立场原则决然做不出来,但我想做,或许,将来也只有我能做。”

我怔住了。

想起小说大纲手稿里他的结局,我忽然心口一痛——这是有生第一次,我为“纸片人”感到心痛,也为我自己当初对他的“设定”而后悔。

眼前这个浑身伤痕累累、却仍保有着改变世界的热情与执念的年轻人,明明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却对他有着如此之深的误会。

如果他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也许就是在这一刻,一直站在“上帝视角”的我,终于愿意从高高的审判台上走下来,走到他身前,轻轻俯下*身,向他伸出手去:

“公子,”我面向他,却是说给自己:“无论你将来想做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用我全部的能力,改变你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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