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争端,团团心中的郁闷无以排遣,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和苗苗一起看晚霞的树下。
杏树枝头系着的丝带随风扬起,木牌轻响的声音总觉得不似从前悦耳,醒目的红色在这样灰暗的日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棵大树自有人烟起就在了,逢年过节都会有人将祈愿写在木牌上系上红丝带,绑在枝头。
她从没在这许过愿,这次却屈膝跪在树前,虔诚祷告:大疫赶快结束,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她想好了等到疫病结束她就带着家人离开杏花村,再也不回来。
她从黄昏跪到深夜,直至暗得前路不清。黄石路上的石子铬得她生疼,正准备起身时,远处的火光向她昭示了什么。
“看看看!这妖女又在诅咒我们什么?!”
“原来我们久病不愈都是她搞的鬼!”
“不止,疫病就是她弄来的!”
“一定是她害死周少爷老天降罪于她!”
“对她的惩罚凭什么连累我们?!”
“不公平!烧死她!”
“烧死妖女!”
“烧死妖女!”
星星点点的火把聚在一起,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
出于求生本能,她没有一丝犹豫,跪麻的膝盖强撑着起身,踉跄了几步毫不犹豫地往远处跑去。他们后面追得紧了,她也跑乱了,慌乱间跑回了那个池塘。天色昏暗,河边又常年泥泞,脚下一滑。
“扑通”一声,失足落入水中。
“救命啊——救命——救”
众人追上来却没动,只是围在河边看着水中挣扎的女孩。
“这池水淹不死人吧?”
“周小公子不就淹死了。”
“谁说他是淹死的?说不定是别人杀了丢河里的呢?”
“哎哎哎,她抓到木头了!”
这时有人将手中的火把丢入水中,原本抓住浮木的团团被烫的松开了手,火把沉入水中,渐渐的水面上不再有响动。
“哎,不动了?”
“真的不动了!”
“不会死了吧!”
秦大婶倒是一脸无所谓,“死了不是更好?”
“可不是我杀的啊!跟我们可没关系!”
“她她她自己掉进水里的!”
秦大婶白了他们一眼,“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
“这……这怎么跟蒋家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就说她投河自尽了呗。”
次日一早,池塘边再次围满了人,阿娘哭得肝肠寸断,村长送了几袋粮食以示安慰,这次的事还真按他们说的以团团失足落水作结。
稀奇的是团团走后疫病真的消失了!这会儿秦大婶倒是得势了,大家表面惋惜对外却都说团团是妖女,偏偏还无人能辩解。
不久村里请了个风水师,算着时辰给团团下葬了,安顿好她的后事阿爹阿娘就带着弟弟离开了杏花村。
他们离开的时候,团团就坐在坟头目送他们走向再也没有自己的生活。其实她一直没走,也看得见。她看得见阿娘红肿的双眼,看得见他们离开的背影,看得见村里人的污蔑。
她走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将周小公子的死推在了她身上,对此她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觉得奇怪,她死了,灵魂却无法离开杏花村,那同样溺死在水里的周少卿去哪儿了?
她想不明白,也逃脱不开。
又过去好多年,她看着杏花村变成大家口中的邪地。她感受着这里的变化也促成这变化,荒凉死寂的村子,她与杏花树相伴许多年。
***
“修者要往哪里去?”
客栈里端坐的人白衣青衫,泼墨似的头发高高梳起,端起茶杯的动作透露此人的涵养。
“往南去。”
店家小二面露惧色,“这南边可去不得啊!”
“哦?为何?”那人放下茶盏,眼眉一挑,淡声问道。
店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毫不客气地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此人心下了然从荷包里掏出一锭碎银。
“哎呦,客官真是大方!有什么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何不能往南?”
“这往南走啊就走到杏花村了。”店小二端起说书的架势,“杏花村可不简单!去过的修者都说那里怨气冲天,住着怨念极重的厉鬼!”
修者面不改色。
“你不信啊?这些年有来无回的修者多了去了。”
“何故如此?”
“听说,百年前烧死了一个妖女,还是四只眼睛的妖女!”
“四只眼睛?”
店小二挠挠头,“哎呦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大家都说百年前青城山的疫病是妖女所为,后来杏花村的人将妖女烧死这才得以拯救全城百姓。据说这妖女怨气不散,常年盘踞在杏花村,后来还将杏花村里的村民都活活咬死!那场面叫一个惨烈!”
“城中修士……”
“管过了,这不,画了一处封地。”
“多谢。”言罢提起剑,离开客栈。
此人名叫徐少卿,是青城山派的外门大弟子,下山历练途经此地。
“师兄,要去看看吗?”
“说什么呢?我们是有任务在身的,时间不够。”
的确此次下山主要是帮助贾家驱邪抓妖的,但徐少卿有种预感他应该去一趟杏花村。
徐少卿:“你们按原计划前往贾家,我……去杏花村看看。”
“可是……”
“好,那我们还是在客栈汇合。”
小师弟撇撇嘴,明明就是二师兄想要抢功劳。
徐少卿徒步前往杏花村,村口的杏树还在努力生长,只是红色的丝带早已褪的不成样子。他伸手摸过树木的纹理,踏进村子。
村里终日大雾弥漫,使他看不清前路。这些年他跟着看过不少荒凉之地,却甚少有多余的情感,而这个村子却少有的激发了一味名叫“悲伤”的情绪。
徐少卿继续往里走,池塘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座坟墓,这些坟墓无一例外都没有墓碑,看上去更像是乱葬岗古坟堆。
他捡起地上被踩脏的木偶,暗影从他身后闪过。
雾起得更加浓烈,徐少卿手里的木偶忽然消失,他警觉地握住剑以便防护。
忽然伸出一只发白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徐少卿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去,那东西陡然收手。
“谁?”
他步步小心,往里发现一座有墓碑的坟,而这坟正正好在阴地。
“……团团之墓?”时间过去太久前面的字早被磨的面目全非。
“你是在找我吗?”沙哑又幽怨的声音回荡在他身边。
徐少卿转身,却没能捕捉到她。
“你是来杀我的吗?”
如果不是这个环境他一定会觉得她委屈。
徐少卿:“是,也不是。”
“哦?此话怎讲?”
“如若你日后不再作恶,我可以放过你。”
“哈哈哈哈哈”
这好像戳中了她的笑点,“我作恶?那是你没见过险恶的人心!这世上披着人皮的厉鬼多了去了!”
“那些人根本不值得!不值得我为他们泄露天机!”
“不值得我救!”
她忽然的癫狂激发浓烈出的怨气,让徐少卿避无可避,长甲抓破了他的青衫。
近身之际,他看清了那只满是褶皱,指尖嵌满白毛的手。他闭眼细听,屏蔽掉她癫狂的言语可以听到不重的蹦跳声。
她是僵尸!
若是阴人在阴时葬入阴地,三年之后有尸变的可能!
莫非……
徐少卿睁眼,她已经在眼前!
只是这次愣住的是她。
凌乱的黑发遮住左眼,尖利的牙齿裸露在外,皮肤苍白,俨然是死去已久的模样,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只重瞳!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跑了。
徐少卿寻着她消失的方向追去,她正好蹲在地上抱着木棍啃食,他大概知道僵尸的牙齿要常年磨砺。
徐少卿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却反应迅速地咬在他手腕,尖利的牙齿刺入皮肤,他只觉得骨头被咬断了。他再次挥剑,又被她灵活避开。
这次徐少卿使了灵力,剑锋追着四处逃窜的僵尸,她竟一把抓住剑身,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他被咬的手臂隐隐作痛,一泄力她顺势逃脱,她的瞳孔完全变红后似乎更强了。
看来得速战速决。
徐少卿捡起之前丢下的木偶娃娃,施好术放在至阴地,咬破手指将封印符咒画在墓碑上。
鲜血将她吸引过来,封印阵起,数万道金光将她困于方寸之地。她跪地时面目狰狞,苍白的皮肤被灼烧得发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骗我!”
“啊啊啊啊!好痛!”
徐少卿祭起长剑将她与木偶狠狠钉在地上,不多时,这具身体完全失去生气。
结束了。
他长呼出一口气,面露疲色,捂好伤口转身离去。
长剑抽出的一瞬,她的眼眸回复了片刻的清明,她看见了许久未见的人。
“……少卿…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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