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跳的好！”

台下高朋满座皆是拍手叫好之人。

“这茵茵姑娘长得真是国色天香啊，也不知道老鸨哪儿找来的！”这人说着咽了咽口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子。

“你还真别说，长得是真妖孽啊！”

“可惜了，不陪客。”

“就是，老鸨怎么这么不会做生意！这要是去接客不知道要赚多少呢！\"

老鸨正在柜前清点银两，远远就听见姑娘们喊“淮妈妈”。

老鸨以前也是青云坊的姑娘，是远近闻名的“淮娘子”。多年过去，她虽然容貌不如这些年轻的姑娘，但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单看骨相也不难看出曾经应当也是一绝的美人。

“怎么了，孩子？”

“妈妈，你偏爱茵茵，茵茵不用接客，随便唱唱跳跳就可以赚那么多银子！”

坊里姑娘多，美人也不少，但林茵茵来之前坊里的生意一直靠前花魁华音撑着。如今她来了不但夺下花魁之名，更是凭一己之力让整个青云坊吃饱不愁，还让老鸨赚足了银两，这不偏心她还能偏心谁？

老鸨摇着扇子说：“哟，不是要跟那赵公子私奔吗？还管我偏不偏心？”

华音吃了个哑巴亏，无处争辩。事实证明淮娘子说的没错，那姓赵的就是想骗她的银子根本不是真心爱她，害得她在地牢里吃了半月的苦！想来就气愤！

老鸨也不是故意气她只是想让她长个教训，要说偏心她自然最偏心华音，毕竟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

“我到底偏心谁你这个小丫头还会不知道吗？”老鸨摇着手里的扇子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华音露出了讨巧的笑容。

美貌固然重要，但在这里光有美貌可是不够的 。华音就总能说出让老鸨开心的话，所以即便她现在不是花魁也是坊里最受宠的一个。

倚着栏杆看了这么久，夏辰安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入夜，他准备找地方睡上一觉，不一会儿，厢房里出来一个人，是林茵茵。她带上包袱，匆匆出门去了。

夏辰安一路跟着她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深处藏着一间小屋。她推门进去点起灯火，这时他才看清床上还躺着一个孩子。

原来她的弟弟不住在青云坊，怪不得在坊里这么久都不曾见过他。

“弟弟。”林茵茵打开包袱，里面层层叠叠包着一个小坛子，打开一股浓重的苦味扑面而来。

小孩艰难睁眼，小口吞咽着苦涩的中药。

“别怕，等我再赚点钱就带你去别的地方治病。”

小孩不知得了什么病，没什么意识，喝过药后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林茵茵收拾好东西，匆匆回到青云坊。

第二天夏辰安就听老鸨苦口婆心地劝她接客，“我知道你还有一个重病的弟弟，你要是赚够钱了也好早点赎身，带他去看病啊！”

林茵茵不傻，也知道这个她们日日叫着“妈妈”的人断然不会像母亲那般为她们着想，唱曲跳舞哪有接客来得钱多？

可她不敢明面违抗，只好点点头道：“我会考虑的。”

老鸨看她不愿买账，也不愿再多费口舌。只是懊恼，当初捡来的时候也没发现这丫头这么倔。

林茵茵这张脸生来就是不太平的，说白了就是祸国殃民的脸蛋儿。因为她，青云坊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今天来个县令明天来个知府，亲自上门提亲的贵公子更是不在少数。

可林茵茵一次都没有答应不知道拂了多少人的脸，老鸨也在暗暗心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么流走了。

这回老鸨倒是不担心林茵茵过得好不好了，毕竟本来就不是自家人，要是能把这朝廷重犯送出去的同时还能得一笔银子那倒是不亏。

时间拖得越长夏辰安就越不安，他隐隐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了。

***

狭窄的街道里铁骑踏过，马匹甚急惊吓一众行人。

林茵茵开了条小缝，目光锁定在那些匆匆而过的人身上。

“茵茵姐你在看什么？”

最小的姑娘叫小念，听说是老鸨捡来的丫头，也是坊里最小的丫头。

林茵茵悄然合上窗子，“没看什么。”

小念嘻嘻一笑，“我知道，你在看外面的官兵。”

她又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淮妈妈不会把你交出去的，他们抓不到你。”

林茵茵很少笑，唯独对弟弟和小念不一样。她揉揉小念的头发，“姐姐知道，姐姐只是有些担忧。”

小念：“担忧？担忧什么？”

林茵茵趁机打探，“这些驻扎兵从哪儿来的？”

小念歪起脑袋，“听淮妈妈说好像是朝廷派下来的。”

林茵茵心里耻笑着，这些驻扎兵看穿着就知道不是怀瑾人，哪里是朝廷派下来的！多半是那昏庸无道的君王中了尤羟人的圈套。

她不明白当今君王到底作何感想，竟然可以把十二城中的瑾城拱手让给仇人！

良久，林茵茵轻叹一声，“十二玉阑干，风有灯明灭。”

小念：“姐姐你在念什么啊？”

林茵茵回眸，脸上全是哀伤，“黍离之悲。”

小念：“小念没读过书，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茵茵摸着她的发旋，“不懂才好，懂了只会更加痛苦。”

她身处瑾城，往东走就要到她流放的无人区了。如今是朝宁元年，天下大局已定，这瞬息万变的局势早已与她无关，无论她再怎么感伤都无济于事。

小念没听明白，不明所以地问，“茵茵姐的家是在王都吗？你是在想家吗？”

林茵茵眸光闪动，不自觉氤出点泪来，“家？是啊，我是在想家。”

小念想到茵茵姐的家或许早已经不存在了，毕竟她现在可是囚犯。可她不愿让她难过，说道：“等我赚够了钱带姐姐回王都看看！”

回王都？她还能回去吗？

林茵茵没有扫她的性，淡然一笑应着，“好。”

***

“大夫，他怎么样？”林茵茵扶着弟弟，大夫在替他把脉。起身离开时大夫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她什么都明白只是仍旧心有不甘。

自打他们没了家，弟弟就染上了重疾，她找遍了城中的大夫都说没有办法。

忽然一只小小的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安慰道：“过两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别的地方会有更好的大夫。”

他好像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姐姐，眨巴眨巴的眼睛里浸着泪。

林茵茵喂男孩吃完药，又匆匆离开，临走前男孩递给她一个梨子，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给。”

这时夏辰安才发现男孩不会说话。

回到青云坊林茵茵就开始收拾东西，她不能再等了，弟弟已经撑不住了，老鸨也不再忍让她，如若现在不走怕是以后都走不掉了。

白日里趁着没人林茵茵溜进老鸨的房间偷走了许多金银首饰，想着天一黑就带着弟弟逃出城去。然而这一切都没能逃过老鸨的眼睛，还没等她出门就被老鸨带着人堵在了门口。

淮娘子摇着纳凉蒲扇，“茵茵，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呀？”

林茵茵转身，目光坚定，“我要离开！”

淮娘子冷哼一声，“离开？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林茵茵抽过横在门前的木棍，“我要离开需要经过谁同意？”

淮娘子气死了叫唤道：“反了天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给我抓住她！”

数十名壮丁将她围在中间，林茵茵紧紧包袱提高警惕捏紧木棍。他们一哄而上，林茵茵将木棍横在身前奋力抵抗。

淮娘子：“林茵茵不收拾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小念却突然从楼上喊道：“妈妈！妈妈放过茵茵姐吧！”她一路小跑下来，跪在淮娘子面前紧紧拽着她的衣角。

“茵茵姐只是想家了，您就放过她这一次吧！”

“小念！不许求她！”林茵茵软下腰脱困，手中木棍被她当作剑使。

她一面拉起小念一面控住淮娘子，木棍横在她脖子上。

“别过来！”

壮丁停止行动，淮娘子看着粗糙的木棍就要擦伤她最珍爱的脸蛋了，忙下令，“别过来！”

“两件事。”

淮娘子：“你说你说！”

“一、放我走，二、不要为难小念！”

淮娘子：“好、好，我答应你！算老娘倒霉，就当没捡过你！”

林茵茵挟持淮娘子走出青云坊，壮丁被勒令停在门前，她反手将淮娘子推了进去，转身急速逃跑，突然从二楼射出的银针命中了她。

“茵茵姐！”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车里的人一路往城外去了。

小念还在求情，“妈妈您就放过茵茵姐吧她不是有意的！”

华音走到她身边拉起她，说：“没用了，妈妈已经将她送给贾员外了。”

小念甩开她的手，质问道：“什么！您真的把茵茵姐送人了？”

淮娘子满是不屑地说：“嗯。”

小念气愤道：“您怎么可以轻易把茵茵姐卖出去！她为青云坊赚的钱已经够多了！您为什么这么贪得无厌？！”

淮娘子被戳了肺管子，喝斥道：“我贪得无厌！我贪得无厌是为了谁啊？！我不是为了整个青云坊吗！现在倒好没良心的小崽子一个接一个！都被那狐狸精迷了眼！”

“看来我应该早点送走她！省的她把你们都迷惑了到头来要怪我这个妈妈！”

淮娘子越说越气，指着小念的鼻子骂道：“是谁从小把你捡回来？是谁给你一口饭吃？你能吃着细粮穿着绸缎是谁给你的？转头说我这个把你养大的人贪得无厌！”

小念无从辩驳，只能不住掉着眼泪，“我……”

身旁的姐妹将小念拉回来，让她给老鸨认个错。

小念咬紧牙关不愿吭声。

幸亏淮娘子也没计较这事儿，到了白天又数钱去了。

卖掉林茵茵这事儿她想很久了，这姑娘性子比华音还倔，留着也是不听话，倒不如早些控制她发挥她的最大价值。

前往郊外的马车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目的地，马车里的姑娘被麻绳紧紧捆住，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马车停在贾府门前，他们将他抬进府里送入厢房便离开了。不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林茵茵口中塞着麻布，眼睛也看不真切只知道一味挣扎。

“小美人，淮娘子果真说得不错，这张脸当真好看，两千两还是值得的！”

说着要上手，林茵茵在背后不断用力，“咔”一声骨头错位了，她借机逃脱束缚。可这贾员外也有所准备，从身后拿出一捆更粗的绳子直接绑在她身上。

这会儿她是真没力气了。

记忆到这儿变得模糊不清，也许是人在面对自己的痛苦时总是选择性的逃避。

次日清晨夏辰安竟不敢相信，林茵茵竟然逃出来了！还是直接将贾员外刺死在床上！

这怎么可能？他漏掉什么了吗？

夏辰安往前回忆确认自己并未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况且这还没得倒带想弄明白也不成啊。他跟着林茵茵接着走下去。

林茵茵从贾府逃出一路向南，看样子是要逃回青云坊。可这马车都要走一天一夜，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抵达？

可她再次出乎了夏辰安的意料。

林茵茵步履匆忙，满脑子都是弟弟苍白的脸。上天刁难，还没进城天空突降大雨，急促的雨点打在她身上很快她全身都湿透了，夏辰安本拾起油纸伞为她避雨，后知后觉自己不是这局中人。

进城时已是深夜，暴雨却丝毫没有减弱，她推开门，冲进来的风携着重重的湿气，吹灭了屋里唯一的光亮，她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夏辰安越过她走到床边发现那孩子早没了生息。

林茵茵应当是感受到了这灯灭之气，才迟迟不肯进门。

踌躇许久她还是送了弟弟最后一程，明明是笑着的夏辰安却觉得很难过。这样乱世的年代，老天这样刚好的将所有苦难都落在了这个女子身上，这算什么？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