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羽的破风之声响起,挥动一阵夹杂着生肉鲜血气味的腥风。
戚兰被这迎面扑来的腥风一惊,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白头鹰就已经腾冲到了面前。
张开的利爪在她手背上划出钻心的疼痛,鹰爪一合,却是抓住了她手中的竹简。
白头鹰的力气本就十分大,再加上是骤然袭击,戚兰乍然吃痛,手中书简便直接被扯去。
白头鹰没有片刻停留,双爪攥着书简,从渐台之上飞窜了出去。
戚兰也没有半点犹豫,起身追出去。
白头鹰突然发狂,且就在太后下首袭击了神女,侍卫们立刻将渐台围了起来。
另有侍卫要随着神女追出渐台,却听陛下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围护渐台。”
整个渐台在短暂的惊动后恢复了肃然,如铜墙铁壁一般,侍卫们只提着精神以防白头鹰回来,无人再动。
“神女!”
历春也被拢在铁桶般的防护之后,一边喘着粗气想要推开身前的侍卫,一边努力朝外望,想要看清神女的境况。
翎华公主急切地踮脚朝外张望,只能瞧见熟悉的一抹白色在沧池上方盘旋。
水面上传来“叮咚”一声坠物之声,随即是响亮的水花扬溅的声音。
“是……神女吗?”吕喜耳力好,立刻明了,这是人落水之声。
齐瞻执杯的指腕一松,慢慢抬起头,仿佛也在听。
拇指重复在酒杯之上摩挲片刻后,他仰起头将酒水饮尽,下令道:“去沧池边。”
吕喜也连忙扬声喊道:“快去寻神女!”
乌泱泱一行人从渐台上下来,走近沧池边。
历春跑在最前面,一见水中人影,便拼命冲过去。
齐瞻压着步子走下高台,目光投向沧池中央。
戚兰所处的水域黑沉沉一片,显然是方才白头鹰将栈道边的灯全部扑到水中,烛火尽数灭了。
沧池水浅,最深处的水也不过至胸口而已。戚兰此刻也并不在池水正中,乌黑的池水淹至她腰下两寸。
但她全身都已湿透,身影更显纤瘦,怀中抱着那卷竹简,水淋淋地打战,一步一晃地往池边走。
发抖的动作搅碎了水面圆月倒影,发间簪的鲜花也散落在池面上,仿佛一池的碎金簇拥着风雨摧折的花叶。
像是荷塘中被雨水打散的莲花,狼狈脆弱。
齐瞻从来不爱莲花亭亭玉立的模样,细弱的茎与蕊撑得了几时,最终都是要被折断,落入淤泥之中。
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也的确顺眼很多。
他牵扯起唇角,迈步走到沧池边。
戚兰此刻浑身浸湿,冬衣中灌满了冰冷的池水,连鞋底似乎都挤进了极黏糊的淤泥,一步一滑,在及腰深的池水中几乎要站不住。
方才白头鹰抓走《经星辩》,她下意识就追出了渐台,然而白头鹰飞得极快,且在沧池上方盘旋不肯落下,莫说拿回竹简,就是看也看不清。
想要唤人帮忙,却只能听到历春在喊神女,此外不见任何人出渐台。
最终是她拔了簪子掷向白头鹰,才惊得它丢了竹简。
竹简沉落水中,戚兰也不假思索循着方向入水。行动太匆忙,她又不习水性,寻找竹简之时全身都被浸透。
再往池边走时,冷风一吹,肩臂手指都好似失了知觉一般,眼前也模糊一片,鼻尖满是池底淤泥的腥气,整个人都忍不住地发抖。
五感都像是与四周隔了一层,只隐隐约约听到历春唤自己,随即便被历春扶住了身子。
踏上实地后,浑身依然刀刮一般冷,眼前却逐渐清晰。
齐瞻就站在身前,垂眼望她。
他微微俯身,一指挑起戚兰怀中竹简上悬挂的玉珠。
戚兰双唇发颤,抬眸看他凑近。他方才的不悦仿佛因为她的落水烟消云散了。
竹简是她从泥水中捞出的,只怕时间久了脏污洇去了字迹,玉珠上自然也沾染了些污泥。
他竟然毫不介意地直接触碰。
甚至好像,心情不错。
他一直不屑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戚兰清楚地感受到,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他很愉快。
戚兰蹙眉想要后退。
齐瞻抬眸看她一眼,放下了玉珠。
吕喜递上干净帕子,齐瞻却不接,他只道:“翎华,那东西躲起来了?”
翎华公主一直在四面看,也不见白头鹰身影,得了皇兄这一句当即道:“我唤它出来。”
她曲起手指按在唇边,吹了个哨音。
乌黑的树丛里响起一阵动静。
翎华公主又重复了一遍哨音,白头鹰便从树丛里飞出。
它又在树间犹豫着飞转几圈,才扑着双翅飞向翎华公主。
白头鹰一靠近,侍卫们便打起十分的精神戒备。
此刻白头鹰又恢复了温驯模样,但见过方才它突然不听训的模样的众人都不敢再将心放下。
它晃悠悠想要再次落在翎华肩上,却乍然一声哀鸣,雪白的脖子被一只大手紧紧攥握住。
白头鹰靠近,戚兰不自主后退一步,翎华则惊慌道:“皇兄,你别捏死了它!”
齐瞻把白头鹰捏在掌下,慢慢道:“这样野性的东西,你既控制不住……”
翎华立刻接话:“我控制得住!它从前从来不这样的!”
齐瞻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翎华抬手指向岑绪风:“定是他!他激了雁白!”
岑绪风站在大长公主身侧,被她这样一指,眉头就是一震:“公主何出此言?贫道从不曾接触过它。”
翎华坚持道:“雁白刚在外面见到你,就不对劲,总想追着你,我勉强才安抚住它,结果一个不注意,它就跟着你飞进了宴上!”
“一定是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激了它!”
白头鹰也顺势抖了抖,呜咽了声。
戚兰望向白头鹰,见其歪着脖子,齐瞻扣着它颈项的拇指上青筋微鼓,似是在用力。
另一边的大长公主也忍不住为岑绪风说话:“话倒也不可说得这么满,说到底,不过是野物,行事又有什么规矩可言?”
仿佛是为了回应大长公主的话,白头鹰挣动起来,而紧捏着它脖子的齐瞻手上骤然松劲。
历春眼疾手快地护住戚兰,生怕白头鹰又来扑戚兰,谁料白头鹰却冲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冲向了岑绪风的头脸。
岑绪风瞳孔猛震,举袖护面。
白头鹰却并没有袭击他的脸的意思,抬爪击散了他的发冠,还欲抓走他的发冠,随后被侍卫擒住。
翎华公主小跑上前捡起他的发冠,高声道:“原来是这颗珠子!”
大长公主朝她手中一望,才发觉,难怪方才看竹简上悬的玉珠有莫名的熟悉之感,原来岑绪风的发冠上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色若星辰的明珠。
大长公主因而道:“早听说许多鸟兽喜爱明亮之物,想必翎华公主这只白鹰太过喜爱这种珠子,所以无意中伤了人。”
翎华公主却一口否决:“雁白从不主动抢夺这些,只可能是有人提前用此物刺激了它。”
大长公主面色微沉,淡淡道:“畜生毕竟是畜生,没有什么定数。”
翎华公主呛声道:“翎华知道岑道长是姑母的座上宾,可姑母也不能这般……”
“翎华,”太后察觉到两人之间似要起争端,立刻制止道,“不可对你姑母无礼。”
一转头见齐瞻漫不经心的模样,太后更是怒气升腾:“皇帝怎么看?”
齐瞻挥挥手,令人将白头鹰关进笼子里。
“今日这禽鸟扰了宫宴是真,伤了神女是真,便将它关上两月,请专人驯好了再送回翎华公主处。”
翎华公主慌忙上前:“皇兄,我能驯好,旁人还不知它习性。”
齐瞻抬手用帕子拭去指间泥水与落羽,慢慢瞥了翎华公主一眼,翎华公主便不自主停下脚步,默然抿唇低头。
“你若真能驯好,它便不会被人一激就失了控制。”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二人受惊了。”齐瞻的目光轻飘飘掠过岑绪风,落在戚兰身上。
她被迫陪在这里听了许久的争执,眼睫发梢上还挂着滴答的水珠,玉瓷一般的肌肤冻得青白,显得眉间一点红艳极。若一触,必定冰凉易碎。
戚兰勉强回应了几句,却总忍不住去看他掌中帕子上沾染的鸟羽。
是他故意放了白头鹰,他笃定了白头鹰会去抓夺岑绪风的发冠。
齐瞻的右手上筋脉交错,最显眼的仍然是那长长的一道红疤,随着指腹用力松力移动。这只手,似乎将一切握在了掌心。
等戚兰和岑绪风更衣整理好,夜宴便就此散去,不再继续。
岑绪风与大长公主一同前往建章宫。
下了辇车到居住宫殿的路上,岑绪风与大长公主并行,一路沉默。
大长公主心头烦躁,耐着性子道:“当众被畜生散了发冠,想必你心中也不好受。”
齐瞻看似站在了他们这边,没有深究,却偏偏直接定论了那畜生是受了激,与定论是岑绪风做的也没什么两样。
岑绪风喉头微动,紧紧咬牙,索性止了步子:“当众受辱不算什么,我只盼着公主信我两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落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