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鸣笛,老厂长一家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沈白霜红着眼睛挽紧了姐姐的胳膊,从今以后,就真的只剩下她们姐妹相依为命了。
沈白露惯例伸手摸摸妹妹的头安抚,白霜头发细柔,她近来习惯了这个动作,眼睛却在打量周围的人。老式的青皮火车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基本都是下乡的知青,每人都带了不少行李,整个车厢基本无处下脚。
但是没有一个人抱怨,比起抱怨火车上的拥挤,与家人离别到陌生的地方去讨生活的压力让她们沉浸在悲伤里,有的流泪,有的不安,有的茫然,这是可以理解的,上山下乡开展这么多年了,城里去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回来的寥寥无几。
云省多山,火车线路少,沈白霜一行人在省城下了火车,找到知青办集合的地点。
“你们得在这里等一天,明天早上京市和沪市过来的知青到了,再按照分配地送你们去。”
住宿是不要想了,云省多山,目前大部分城市都没有通铁路,天南地北的知青们都在省城聚集,等着知青办安排车子,知青办前的大广场放眼望去就有上千人,哪里能安排这么多人的住宿。
六月的天非常热,云省紫外线很强,白露找了件衣服给白霜盖着头,交代她看好行李,便起身打听消息。
她走了一圈,显然成效不大,云省有上百个县,还有几个知青农场,大家去的地方都不一样,乱哄哄的在这里。
这样不行。
“有没有去姚县的,去姚县的知青到这边来,大家以后去一个地方,认识一下,万一分到了一起呢。”
白露回到白霜旁边,忽然高声喊起来,她的声音清脆嘹亮,人又长得漂亮,周围的一圈人忽然安静下来,白露又喊了几声,这一下子,声音传到了更远的地方,大半个广场的知青都听见了。
“我,我是去姚县的。”
“还有我,还有我。”
十六七岁的孩子有几个是真的笨的,背井离乡的所有人都知道要抱团才能取暖,这会儿有人站出来做头,大家都安心不少,也有其他县市的,性子活泼的,当即就跟着喊起来,不到半小时,知青们就分成了三十几个小团队。
这一次,有30个县接收到了安置知青的任务。
白露看着跟前的这群人,有八十多个,基本都是粤省和桂省的。白露和白霜开头做了个自我介绍,年轻人陆陆续续介绍了自己,很快就熟悉起来。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首先聊的就是分配问题。
白露旁边坐着个留着江姐头,浓眉大眼的姑娘,性子很是爽朗,叫廖芳,开口道:“咱们运气不算差,我哥去年就是去的姚县,听说那边的工作人员很正派,具体去哪个大队都是咱们可以选择的,他在的是柳江公社底下的一个大队,那边的民风淳朴,老百姓虽然不喜欢知青,但也不会欺负,新去的知青还能跟生产队借粮食,只要认真干活就成。”
“是几大队啊?”听廖芳这么一说,旁边有个男知青立马就询问。这会儿的公社就是镇子,一个镇子下面还有十几大队,就是后世的村委会,他们去了村里,真正做主的人是村里的大队长,能找一个队长和队员都好相处的,非常幸运。
“我忘了,我哥也就说了一嘴。”
“真小气。”男知青瘪瘪嘴,明显不信。
周围的气氛尴尬起来,白露对男知青这种行为很厌恶。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嘛,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对廖芳道:“谢谢廖同志,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少了解到了去哪里可以自主选择,咱们运气真的不错呢。”
其他知青也附和着,说了些自己知道的消息,谁也不傻,大面上消息无所谓。可是像廖芳那种精细到生产队的,谁会特意说出来,毕竟一个队就能接收那么多人。
但廖芳也不是白白把话题抛出来,到了晚上,白露就看见有几个女知青拿着偷摸给了廖芳东西,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
白露也去找到了廖芳,但却不是想和她去一个大队,廖芳这边明显已经有了不少人,她又带着白霜。
一双纺织厂出品的手套,换来了姚县知青折损率最高的几个大队的名单。
这种消息新的知青不知道,对于老知青来说却不难,毕竟有知青办,知青们时不时也会聚会,一个人没了也许知青们不太关注,可如果一个地方,连续有知青去世了,那定然是惹人关注的。
夜里大家谁都睡不着,云省的气候让他们非常不适应,明明白天热得很,到了晚上竟然冷得发抖,很多知青只带了夏天的衣裳,如今只能男知青一团,女知青一团,挤在一起取暖,夜风凄凉,想着渺茫的未来,有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别哭了,省着点力气,这里到姚县还要一两天呢,万一折腾病了,那更受罪。”
“呜呜呜,我也不想哭,我家姐妹九个,下乡了一半,我三姐去年就是在云省没的。听说是被逼着嫁给了当地人,生孩子疼了五天,婆家死活不让送卫生院,最后人没了,生下来个小闺女,也没活过一个月。”胡国红想着已经没了的几个姐姐,便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前路,根本忍不住。
这话一出,大家都心里难过,这是一个大家刻意回避的话题,可其实很现实,来得最早的那一批知青,已经在乡下待了十来年了,没成家的很少,一部分是知青内部消化,但更多的,都是和当地人婚配。
何萍萍见大家情绪低沉,连忙安慰道:“这种事情肯定有,但不是每个地方都有,主要还是看村里的风气。我妈说,下去了千万不能得罪那些队长,人家权利大着呢。我妈说,我们旁边那家的大哥,就是和大队长打好了关系,现在都做了记分员,每年还能给家里寄些山货,叫我学着点。”
羊城来的黄安安也接着开口道:“其实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就看咱们运气了,我有两个表姐在那边,一个分到了山寨里,从山寨走到公社就要走三天,她去了七年,只得回来过一次,还是嫁人后男人陪着回来的,不过那人不错,对我表姐很好,年节都要寄东西过来。另外一个表姐分到另外一个县的寨子里,村里有二流子调戏姑娘,她把那人告了,现在在村里都干最苦最累的活。”
白露见大家都担心这些事情,也开口劝说道:“二流子这种东西,哪里都有,咱们以后不管能不能分到一起,大家都要团结起来,不管是出工还是上厕所,最好都能结伴,千万不要落单,至于结婚,咱们要是不想,人家来献殷勤的就远着些,拒绝得干脆利落,他们总不能明抢,要是真敢,咱们就去县城和知青办告,那边能让咱们自己选择,可见主事的官员还是不错的。最重要的是咱们要团结,有人真遇见了这种事,大家能帮的都伸一把手,可千万不能看着人家遭难了还笑话人家。”
“对,白露同志说得没错,咱们以后都同出同进,唉,要是咱们都能分到一起就好了。”
“不知道到时候咱们能不呢分到同一个公社去。”何萍萍叹息道,周围的姑娘们都没出声,心里却晓得,这是不可能的。就说她们去的姚县,下辖十八个公社,有的公社有二十几个大队,而这些大队,每个大队都有好些个自然村分成的小队,去姚县的不止他们这一批人,沪市和京市的还没来呢,听说为了防止知青抱团闹事,生产队很少会一次性同时接收一个地方来的知青。
第二天早上,京市和沪市的火车前后脚到,运送知青们的车子也到了,是省城运输队的东风车,现在可没有货车后车厢不能坐人的规矩,车少人多,基本都是人挤人才算完,加上各自的行李,把整辆车挤得一点空隙都没有。块出发的时候,知青办的小干事们一人发了一个油纸包,里头竟然是灶灰!见知青们摸不着头脑,小干事同情的道:想吐了就吐到里头,莫弄脏车。
小干事的话让大家心下不太舒服,等车启程了,大家才明白她的苦心,一路上,全是弯道,偏偏开车的司机是那种“一脚急刹一脚油门”的,不晕车的沈白露都被弄晕了,更别提那些晕得厉害的,呕吐物夹杂着汗臭,鞋臭,不想吐也吐了个干净。
沈白露堵着鼻孔,还要照顾体弱的沈白霜,山路波折,中间还有辆车爆胎了,上午十点上车,夜里两点,他们一群人才到了姚县。
姚县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边的知青办和县政府在一个院子里,院子里已经燃起了几堆篝火,旁边还有几个大灶,有的煮着粥,有的煮开水,几百个知青自备餐具,一人两大勺玉米面和土豆煮出来的粥,开水不限量,听说各公社的人要天亮了才来,大家就挤着火堆旁边,就着开水吃点干粮,裹着衣裳睡觉,谁也不敢睡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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