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蚊子血

桑淇回到公寓的时候,发现这一整天竟然没有一个人谈论过师姐。

或许是冷漠,或许是出于某种谨慎,总之,桑淇在医院再没有听过师姐的名字。

也许,这才是面对同事离职兼同门辍学最好的处理方式。

桑淇甩甩头,将负面情绪抛诸脑后,准备迎接自己的假期。

科室没有忙到极点的话,每周一天的休息还是可以保证的。

只不过平均每天超过八小时的规培时长加上不足七小时的睡眠,让大多数同门不得不用这个时间补觉,或是搞点小爱好来挽救一下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像桑淇的师兄,就喜欢用这一天来打篮球,直到膝盖积液才老老实实换成卧推。

此外,总有几个卷王精力旺盛,用这一天看文献、做PPT和写论文。

桑淇一般用这一天来搞副业——接画稿,这项事业,她从本科就开始进行了。

目前,画画这个赛道的竞争很激烈,她就拓宽了业务范围,除了插画,还接科研绘图。

可惜她做插画干不过专业的美术生,科研绘图画不过生物专业的大佬。

幸而天道酬勤,她在圈子里坚持了好几年,也算是小有名气,毕竟她从小学就开始学习绘画,作品还算能看;再加上从不拖稿,名声也不错。

三周前,她参与了一件城市文创产品包装袋的花纹设计。

这周收到回复,大致意思是,甲方是满意的,但甲方的甲方认为细节有待加强。

翻译出来就是一句话:不改的话,尾款还是不能到位。

桑淇抱紧绵羊玩偶,咬牙告诉自己:这是意料之中。毕竟合同里规定了,甲方有三次要求修改的权利。

资本家总是会物尽其用。哪怕桑淇认为,现在被打回的第二版已经是她能力的极限了。

最终,桑淇决定休息日去省博物馆一趟,找找灵感。

春二月,复工时,正值旅游淡季。桑淇提前一晚才预约博物馆,竟也成功了。

学医就这一点好处——错峰出游,景点的票更好订。毕竟,医生不会在正常时间放假。

桑淇将这次出行当作一次city walk,在穿搭上添加了一些小巧思。

平时在医院被禁止佩戴的机械风珐琅耳饰高调地挂在耳垂,与Prada绒面羊皮革单肩包上的Robot饰件遥相呼应。

为免喧宾夺主,桑淇选了基础款的连衣裙和与包包同色系的鞋子。

合适的穿搭配合优越的骨相,桑淇外出时的回头率一如既往地高。

品味被认可,桑淇心情不错。

直到她在特展展厅的转角和一个姑娘撞了满怀。

姑娘身材纤细,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与桑淇记忆中某个身影高度重叠,让桑淇很难不注意她。

更何况,她还穿着四年前那件Melt冬季限定连身裙,裙子领口点缀的山茶花栩栩如生,与容羡当年的设计图如出一辙。

桑淇的左侧头部开始一跳一跳地痛,好似她最后一次去找容羡的那个下午。

二十岁的桑淇还不太会照顾自己,还没到考试月就差点被生活折腾进了封闭病房。

被歹徒绑架那天,掠过脖颈的冰凉刀具,不透风的房间和容羡冷得刺骨的眼神,都让她在之后的许多个夜晚辗转反侧。

“抱歉。”这是容羡当时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做完笔录回到公寓时,桑淇还有些恍惚。她想为自己切一块苹果,却错将刀刃朝向手心。

合租的闺蜜凌颐走进屋子的时候,桑淇的袖口已经被血浸透了。

“你他妈失恋了就玩自杀啊?”

“我只是想切个水果。”

“……”

桑淇最后被凌颐拖去了医院。凌颐的看病经验异常丰富,为避免桑淇碰到老师,徒增尴尬,甚至特意避开了S大附院。

医院分诊台的工作人员建议桑淇缝好伤口后,再去精神科挂个号。

精神科强烈建议桑淇住入封闭病房。

妈妈接到电话赶来S市的时候,桑淇已经连续三十六个小时水米未进且不能安睡,眼窝深陷,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妈妈选了价格更为昂贵的开放式病房,和桑淇一起住进医院,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滋补的汤汤水水灌了三周,桑淇瘦削得过分的脸颊才稍稍圆润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点开软件对话框,目光停留在容羡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时间显示为两周前。

恋爱脑总是容易忽略身边触手可及的幸福,而竭尽全力地追求镜花水月。住院的那段时间,桑淇总是在想,容羡为什么不来看她呢?

出院那天,在不断的自我暗示下,桑淇终于确信,容羡根本就不知道她生病。三周没有见她,恐怕早就急坏了。毕竟分别那天,他们根本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

她刻意忽略容羡头像边始终为0的消息计数。

桑淇还在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仿佛渔夫收网时竭尽全力最后一跃的沙丁鱼。

她想赶在他开口之前告诉他,桑淇这些天,是多么地想念他。

她要远远地打着手语,笑眯眯地“说”一遍;再附在他耳边,超大声地说一遍,确保他能够听清。

桑淇试了好几套妈妈带来的新衣服,大都是品牌方寄给妈妈的。

Chanel的连衣裙和VALENTINO的斗篷被桑淇一一否决。

最后,桑淇选择穿上妈妈自己设计的红裙子去见心上人。

桑淇从住院部的服务台取回了心心念念三周的女款情侣对戒,装进口袋,再仔细地拉上拉链。

她要等他质问她为什么不戴戒指,然后得意洋洋地从口袋里摸出戒指,交给他来戴。

如果还有这个机会的话。

他家大门打开的前一秒,桑淇做完最后一遍演习。

为桑淇开门的,是一个领口缀着山茶花的姑娘:“你是?”

山茶花裙的手稿,桑淇曾经在容羡那里看到过,现下见到成衣,只当姑娘是容羡请的模特。

不过这模特……桑淇认真地思考起弱柳扶风的模特和版型硬挺的衣服的适配度:是不是有点选错风格了?

“……参加订婚宴的人?”见桑淇久久不语,姑娘试探性地问。

“订婚宴?”桑淇云里雾里。宋子轩早被流放到国外了,容羡又没向自己求婚,难道是宋女士再婚?

桑淇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看出桑淇的迟疑,姑娘的目光不再那么和善了:“我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房子的主人,不是宋女士吗?”信息量有些大,桑淇一时间没能消化。

“作为宋女士儿子的伴侣,或许我也勉强算是这里的主人。”姑娘语气傲慢。

“伴侣”,多么普通的词语,却杀伤力十足。

这意味着,她再也不能为他找到借口。

水果刀刀锋的冰冷和二十一天的杳无音信都没能让桑淇绝望。

可是容羡有一个够格穿他亲手设计的时装的未婚妻。

数月前的某一天,桑淇缠着容羡为自己讲解手稿。

容羡修长的手指划过纸上盛放的山茶花,目光温柔:“山茶花的花语,是‘理想的爱’。”

容羡没有把话说清楚,她便自作主张将自己当作容羡理想的爱人。

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是被放弃的不理想的人。

她对自己说:桑淇,够了。

桑淇脑海里浮现起他不耐烦的、轻慢的、戏谑的眼神。

其实一开始,就是她在纠缠他。她不是他理想的爱人。所以他腻烦了,连句结束也懒得告诉她。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向大脑涌去,桑淇面色通红,手脚却冰冷。

唇角不受控制地抖动,肩头也在颤,桑淇却坚持把话说完:“我是宋子轩的同学,抱歉,我忘记他出国了。”

桑淇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公寓的。

只记得将衣服换下来的时候,口袋空空如也。

那枚戒指,应景地丢了。

桑淇背靠沙发滑到地上。

她这会想哭,但哭不出声,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样哭了。只是感觉有东西顺着眼角往下淌,一摸,满手的温热。吸气的时候,指尖都在发麻,脑袋也突突地跳着疼。

凌颐听见动静,出来扶她。

桑淇借着凌颐的力,缓慢地站起来,避开她关切的眼神,用温柔的声音轻轻说:“我有点困了,想睡觉。”

凌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把生活弄得一团糟。

最后的最后,她放弃S大的保研名额,毅然决然考进离S大十万八千里的A大。

只是没想到在这座城市,和容羡相关的一切竟然能像鬼一样缠着她。

冷不丁地,桑淇想起师姐临走前的话——“这破地方产渣男”,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山茶花姑娘率先伸出手,向她展示自己手上的女戒:“你是递戒指的姑娘吧?”

桑淇直勾勾的盯着这枚无比熟悉的戒指,没有料到她会直接将它套在手上。

姑娘轻声说:“可惜,我不喜欢这戒指。”

那你为啥要戴着?

像是听见桑淇的心声,姑娘懒洋洋地笑了笑,随手取下戒指抛到地上。

戒指顺着地毯的纹路,骨碌碌滚进展台下的缝隙。

迟钝如桑淇,也感受到了姑娘的恶意。

实习加上读研,桑淇在医院至少待了三年,早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的小姑娘了。何况这里是院外,无论她说什么,这姑娘都没办法投诉她。

桑淇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真诚:“你的衣服确实不衬这戒指,毕竟都过季了,而且看起来也不怎么合身。”

“……”

桑淇没有兴趣欣赏姑娘的脸色,拎着包包走出展厅。

*

博物馆一日游是否给桑淇带来灵感尚待商榷,相关的麻烦倒是接踵而至。

参观博物馆的第二天,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这里是A市博物院,我们查找了您预约时自行填写的电话号码。请问您是桑淇女士本人吗?我们捡到了您的身份证,请您抽时间前来认领。”

桑淇在包里翻找一通,果然,一无所获。

她礼貌地向对方道谢,并表示自己一定尽早去领。

后面六天,桑淇都要去医院报到,只能把领取失物的事推到休息日。

博物馆里,遗**份证的人远比桑淇想象得要多。

工作人员在一沓沓用皮筋绑起来的卡片中找出桑淇的身份证,随后请她在登记表中签字。

桑淇三下五除二签好字,默默在心中夸赞自己的“书法”。

她可能是全院写字最好看的医生吧。

接过失而复得的身份证,桑淇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口气却在抬头时哽住。

容羡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手里捏着那枚阴魂不散的女戒。

1lt品牌:纯属作者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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