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无事。脚下一滑而已。”鸯命轻描淡写,转过话题,“至于,崔鸳,我不是与他自幼定下婚约么?只是几日不见他,所以有些口不择言而已。”

竹茹一脸震惊地看着鸯命,一字一句的往外蹦,“不,不是,姑娘,崔大人何时与您定下婚约了?奴婢怎么不知!”

鸯命皱了皱眉,脑海里多出的,关于崔鸳的记忆浮上来。

这一段多出的记忆里,崔鸳居然和她素不相识。

她不是骄傲金贵的衡阳郡主,他也不是孱弱周正的崔氏遗孤。

他们既不是青梅竹马,也没有订立婚约。

出身南直埭淮安府清河县的他。于三年前,摘得探花郎的名号,步入翰林院,仕途青云。获得皇帝青眼,被提拔为翰林院侍读兼任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作为寒门一派学子的代表,是同为庶族出身的内阁首辅——韩廷徵的忠实拥趸。

与他爹一派的高门士族一向不对付。

对,她爹。

她爹不是吏部侍郎吗?猛地一回想,巨大的冲击让她缓不过劲来。

她爹怎么成了吏部尚书,且跻身内阁,升任次辅。且似乎暗地里与首辅一派互相倾轧。

为什么,与她的记忆完全不同呢?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面无血色,嘴唇发颤,道:“竹茹,娘呢?我娘呢?”

“姑娘,夫人在家中呀。怎么了?”竹茹的眼神充满着困惑。

想起这多出来的记忆里,她娘温氏,鸯命差点一头从凳上栽下去。

她娘,想不到成了困于内宅的痴傻妇人。她那么温婉可亲的娘,为什么?

她的心里宛如悬了一把尖刀在搅。

“鸯姑娘,长公主殿下派人来,邀您移步去品尝宫饼。”门外的宫婢恭声禀报。

竹茹扬首朝着外面答道:“知道了,我家姑娘这就去。”

她轻柔推搡了鸯命两下,唤道:“姑娘,咱们快去吧。别拂了长公主的面子。”

鸯命沉浸在混杂的记忆里,思绪骤然被拉回现实,呆呆应道:“啊?哦,好。”

*

游廊曲桥,雕镂窗格。

二人由宫婢领着,穿过一道月洞门。依稀有嬉笑声传来,宴客女眷的偌大方亭,两边都是游廊相连,盖造于溪水之上。由能工巧匠从山涧引来,汇成鸯命失足的庭院池塘中。

院中粉饰着几块奇石,一边种着修长茂密的竹子,另一边应景的栽种着几株沉香桂。花香独特,经久不散。

长公主仪容端庄,高座主位,由朝中三两诰命夫人陪着说笑。

鸯命缓步踏入亭中,原本热闹非凡的气氛突然冷凝下来。

她假装未闻,低下头福了福身,恭声道:“民女不幸失足落于池中,万幸得长公主殿下搭救。心里尤为感激。”

长公主眉梢轻挑。这鸯次辅的千金,倒也没有如传闻中那般蠢笨。她倒是小看她了。

“哦?救你的可不是本宫。”她唇角含笑,意有所指地望着鸯命。

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崔谕德与这鸯次辅的千金于水中肌肤相亲。

在场众人,皆有所闻。

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都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鸯命面上一派镇定,不卑不亢回道:“此乃长公主殿下新建的别庄,诸位与我,皆受到长公主殿下的雨露恩惠。”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仲秋月圆,君臣同乐,不论落水与否,民女都万分感激。”

长公主睨了一眼下首的鸯命,心下意外,这丫头也是个会扯虎皮拉大旗的。竟敢把皇帝搬到台面上来讲。是在暗地里提醒她,这么重要的场合,不要扫了皇帝的兴致么?

果然,和鸯文礼那匹夫一脉相承。都是个奸诈的。

她挥了挥手,示意鸯命别挡在跟前碍眼。

鸯命行了个礼,往亭子的角落里走去。

“鸯命,过来,到这儿来座!给你留了位置。”梳着齐刘海的姑娘,不断朝鸯命招着手。

周边围坐了几个姑娘,看上去都是书院的同窗。

鸯命抬步走过去,在几人中间剩的那张位置上坐下来。她死前,与书院同窗的关系并不融洽,她们视她为眼中钉。如今颠了个个儿,她身边的几人,虽然不是每张都是熟面孔,但是围着她叽叽喳喳的,倒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鸯命,你还好吧?”齐刘海的姑娘,身材瘦小,脸露关心。

“是啊,池水冰凉,别等下着凉了。”一旁瓜子脸的姑娘,弱弱地说道。她的身量苗条适中,神态里带着丝天生的谨小慎微。

“你说的什么话呢?鸯命福大命大,这水又不是寒冬腊月的水,怎么可能着凉?”略显刺耳的声音横插进来。

瓜子脸的姑娘闻言,立马涨红了一张脸,支吾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关心她。”

“行了,你就别逗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禁逗。”齐刘海的姑娘一拳捶向身旁的高个姑娘。“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来。

鸯命看了一圈,心下一想。几人的关系就清楚了。

齐刘海的姑娘名为顾珠玉,是万通伯的嫡孙女。高个的姑娘名为孙逐燕,是太常寺卿的嫡次女。而瓜子脸的姑娘是她爹的下属吏部侍郎的庶女,名为章绾月。

“我没事,劳你们记挂。”鸯命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随即看向齐刘海的姑娘,郑重道谢:“珠玉,先前多谢你帮我。”

这下顾珠玉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厚重的刘海遮住眼睛,耳廓微红,含蓄道:“没事”。

一时舞乐之声响起,气氛再度活络起来。

鱼贯而入的宫婢,人人头戴花冠,簪着鲜嫩的桂花,手托银盘,裙袂翻飞。

长公主清了清嗓子,笑说道:“这是本宫央求前任尚膳监的首席研发的新宫饼,本宫早些时候已经尝过了,与平时吃的大有不同,你们尝尝。尝完可要给我个反馈的。”

侍奉在旁的女使,立刻拍了拍手掌。

宫婢们便将托盘中的碟子逐一摆放在众人身前的案几上。鱼纹银碟中,各色造型的宫饼,精巧夺目,垒在一起。居然没有一个是重样的。

众人赞叹不已,又齐齐道过谢后,才开始品鉴。

忽然间,穿一袭烟粉褙子的俏丽少女从游廊间碎步而来。

身形婀娜,灼若芙蕖。她甫一见到长公主,就款款下拜,举手投足间透着良好的教养。

“钰儿,不必多礼。怎么迟到了这么久?快到姨母这里来坐。”看着面前知礼的少女,长公主露出满意的笑容。

“姨母,母亲非不让我来。”韩钰嘟着一张嘴,一派小女儿的娇憨,她上前挽住长公主的胳膊,亲昵地道:“我对她说,我想您想得都快犯相思病了,她才放我出来。”

长公主被逗得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这外甥女,自幼就得皇帝的喜爱,破例封她为长宁郡主。更是与晋王家的赵懿自幼定下婚约。

“你呀你,就会哄我开心,我还不知道你。你这是知道我这儿有吃的,闻着味儿才过来的,平时这么不见你想起我这个姨母?”长公主抬手刮了刮韩钰的鼻子,板起一张脸佯装气恼。

韩钰一边心虚地垂下脑袋,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去窥视长公主的脸色。

一时间,期期艾艾说不出句完整话来。

在座的官夫人都被她这幅模样逗得不行,想笑又碍于场面,只能憋得难受。

“呵,看她那做作的样子就想吐。”耳边,孙逐燕的嘲讽声小声响起。

“谁让人家有个好命呢?”顾珠玉的一双细长眼里也藏着嘲弄。

“有个好命又有什么用,有好命没好运,你看看陛下这段时间还待见她吗?”孙逐燕的话里有些阴阳怪气

鸯命理了理记忆,正纳闷韩钰怎么突然变成长宁郡主了?冷不防耳朵里钻进这两句话,她撇眼看见章绾月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是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

脑子里仿佛闪过一个画面。曾经的她就和现在的韩钰一样,对长公主多加仰赖,肆意横行,同窗们对她也十分不喜。

这是巧合吗?还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这团乱麻,她好像越理越乱。

“这,韩钰有那么受长公主喜爱吗?”她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试探着开口问道。

孙逐燕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这是从鸯命嘴里说出来的话。

倒豆子似地一下说了个干净,“岂止是喜爱,长公主自己无法孕育,所以对她这个亲外甥女格外疼宠。陛下视她为祥瑞,据说出生时引来百鸟争鸣,长公主自然也爱屋及乌。只是她刁蛮得很,总是摆着架子,不爱理睬我们这些人。”

“平日你不也很厌恶她么?今天是怎么了?”孙逐燕感到很不解。

顾珠玉和章绾月也一脸茫然。

这,这明明和之前的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之处。到底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难道她最终的结局会在韩钰的身上重演吗?那阮云娘和赵懿呢?又在哪儿?

鸯命看着眉眼生动的韩钰,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记忆里的她豪横不知天高,确实不将这些同窗放在眼里,一是她不喜读书,看着脑袋就晕,所以经常逃学,而同窗们大都老老实实坐着听课,所以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二是她经常出入宫闱,得了什么赏赐,就喜欢献宝似的戴在身上,当然也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那时候的她没有明白,藏拙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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