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命连忙叫住他:“爹,我有事与你说。”她看了看四周,又道:“这里不太方便,还是去你的书房里吧。”
鸯文礼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当先就往书房里去。
鸯命赶紧跟在他身后。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院。
不一会儿,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你是说,裴公公在女学门口对你说出了那番话?”鸯文礼端着茶杯,迟迟未动。他眯着眼,似乎在回忆这段时间有没有哪里得罪了,那位权柄在握的人物。
鸯命坐在交椅里,双手交叠,脊背绷得挺直。斟酌道:“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是心里总归有些不安,还是与爹说一声比较好。”
“乌矣。”鸯文礼想了想,把茶杯搁置在桌案上。
“大人。”乌矣抱拳半跪在地上。微微垂首,声音沙哑 。
鸯文礼掀起凤眼,沉声道:“你与乌实一起保护姑娘。记得,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爹!这是为何?那你怎么办?”鸯命眼里十分惊讶。她站起身,试图和鸯文礼解释:“爹,裴公公针对我,或许只是因为他心仪的女子。”
鸯文礼眼里流露出不赞同,抬眼看向鸯命,沉吟道:“这几日,我命人无数次查探你娘庄子上留下来的线索,除了那几桶桐油,都没有别的线索。甚至乌实说与人打斗的密林中,也没有留下一丝破绽。”
他思考良久,才转向乌矣问道:“乌耳那边怎么样了?那几个人后面有没有和别人接触过?”
乌矣将头压得更低一些。正要回答,就听门外响起敲门声。
“大人!”乌耳站在门外,玩世不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鸯文礼面上露出惊讶,看了眼鸯命后,连忙道:“进!”
乌耳应声推门进来,见室内站了这么多人,也有些怔愣。不过,随即立刻垂下头,快走两步抱拳禀报:“大人,那几个疑似纵火的人都出事了!”
鸯文礼眉头一跳,眼神如鹰隼般看向他,喝问道:“出什么事了?我不是让你盯紧吗?你是怎么办事的?”他还要再说,留意到鸯命还待在这里,截住话头,继续问:“都死了?”
乌耳点了点头,慢慢半跪在乌矣身边。认真道:“属下不曾离开过。并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之人与他们接触过。那父子二人的房舍与那老汉儿的茅草棚紧邻。那父子二人每日鸡鸣时分必会起身出门,因为家中无女眷掌事,会结伴去城里用早膳。今日等到日上三竿,他们都没有起身。”
“属下觉察到不对,就先行探进那对父子屋中查看。没想到那对父子已经浑身僵硬死在床上,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属下又赶紧去隔壁的老汉屋中查看,也是一样的结果。”
鸯命见他眼底的两团乌青,知道他没有说谎。
鸯文礼又继续诘问道:“可有看过死了多久了?在此之前难道半点异常都没有?”
乌耳低头回想了一会儿,眼神里闪过困惑,恭敬答道:“约莫已经死了有五六个时辰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属下昨夜还宿在那对父子家中的房梁上。他们临睡前,还亲眼见到二人活生生的站着交谈。后来属下见他们睡下,又去了隔壁那老汉儿的茅草棚外,当时屋内点着烛火,分明映出那老汉儿的身影。”
“属下怕半夜会有异变,所以就选择夜宿在两户人家中间的树上。直至天明,才发现的不对。”
他腰间的骨片垂落在书房的地上,额带束紧在额头上。
表情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显出几分严肃来。
鸯文礼神色晦暗不明,他想起什么,脱口问道:“乌矣,你把那日,给沈贵妃送信时的场景,仔仔细细,全部说包括她殿内当时有几名宫婢太监,他们的神情。”
“是。”乌矣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时的情景。才又重新复述了一遍。顺便把殿内当时的宫婢和太监的表情描述出来。
鸯文礼听完,脸色十分凝重。他又开始习惯性地敲击指节。落在寂静的书房里有些突兀。
这一声声的响声,仿佛垂悬在头顶上的催命符。鸯命心里越来越忐忑,看了眼她爹沉凝的脸色,心里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开腔道。
鸯文礼挥手让跪在地上的二人退出去。朝鸯命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跟前来。
鸯命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不安。
“爹原来的猜测错了。你今日与我说裴公公对你说出的那番话,倒让我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件事恐怕有些难办了。”鸯文礼身体往后一靠,面容显几分仓惶来。他想了想,继而道:“原先我只以为沈贵妃是真的同意放手,可惜,这件事已经有别人插手进来。沈贵妃面上同意,实则还会做出别的事。”
“爹,你们是不是在密谋太子之位。沈贵妃要你们扶持她所出的十一皇子对不对?”
鸯文礼点点头道:“对,你猜得没错。那日你在书房外,听到我和予之商议的,关于周佪的事情,也在计划之内。只是后来牵扯进你,乃至你娘,我才想要放手。不瞒你说,中宫皇后之位空悬已久。太子,也就是大皇子,不是先皇后所出。且能力平庸,性情软弱。他日若荣登大宝,则江山不稳。”
“你也看到了,你大哥如今镇守边疆。可这不是长久之计,那群马背上长成的达虏,势必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他叹了口气,有些忧虑。
“难道韩首辅他们是支持太子一派的?”鸯命把一只手撑在案桌上,疑惑道。
“那你可想错了,那老家伙可是最狡猾的。他忠于的,只是坐在那把龙椅上的帝王。而不是什么太子皇子的。”他眸色暗沉,习惯性想摸胡须,却摸了个空,怔了一瞬,无奈道:“原来我与裴公公,不说交恶,也算过得去。你说他是为了心仪的女子,我看,倒不如说他已经站到了沈贵妃那一队里去。”
“这样,这一切便解释得通了。”他作出结论。
是这样吗?鸯命心里还是有些疑问。
鸯文礼侧头看着她和夫人极为相似的脸,神色缓和下来,想起一件事,嘱咐道:“过几日就是秋猎了,最近下了几场雨,缓解了旱情,陛下心情也不错。到时候满朝文武都要齐聚猎苑,我怕到时候会有意外,你一定要牢记,不要离开我太远。”
她轻声道:“知道了。”她本想问一句,那周佪可会有事?但细想,她爹已经收手了,不会对周佪不利。
翌日,朝堂之上。
巍德帝高坐在龙椅上,将底下一干大臣的表情尽收眼底。正值中年的帝王,神情肃穆。想起昨夜宿在沈贵妃宫中发生的不快,眼底还压着些不虞。
所以,他抛出的第一个的问题就有些棘手。
“前几日,你们递呈上来的,增收赋税的折子。我允是允了,君无戏言。但细想还是有些不妥之处。这不过是顾头不顾腚罢了,还是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才稳妥。众位爱卿,可还有别的想法?”巍德帝双手放置在膝盖上,视线一一扫过底下垂首站立的大臣,征询着他们的意见。
此话一经问出,就引起底下的一阵骚动。
鸯文礼手心的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不明白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皇帝还突然翻出来干什么?难道是要借此敲打他?还是对他问罪?
身后的大小官员,你朝我递一个眼神,我朝你抛一个媚眼。还有的,因为站的近,直接低声谈论起来。
但是,就是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做这只出头鸟。
良久,户部尚书殷时检,身穿绯袍站出来。他隶属于韩廷徵一派,自幼生活贫苦,又长于江南一带,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秀,但身量不高。
“启禀陛下,臣以为,增收赋税,对于那些手握百亩良田的士族,不过是隔靴搔痒。”他手中拿着笏板,拱了拱手,高声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但,真正受苦受难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今年灾害频频,颗粒收获无多。陛下还是要酌情考量。”
巍德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下去:“那依爱卿所言,这事可有更好的补救方法?”他扫了鸯文礼一眼,继续道:“尽管说,若确实是万全之策,朕重重有赏。”
殷时检敛衽双膝跪地,惶恐道:“启禀陛下,万不敢受赏。不过是微臣见不得士族仗势压人罢了。”他头抵在大殿的地上,斟酌道:“陛下若是肯表明决心,将士族与平民百姓同等对待。只要拿出去这一态度,微臣相信,黎民百姓自然会明白增收赋税的良苦用心。”
巍德帝笑意渐深:“你的意思是,要我采纳前段时间韩廷徵呈上来的新政事宜?”
话毕,满室哗然。韩廷徵确实借着那周佪的名头,呈报了一份关于剔除恩荫的谏言。但是因为这份谏言中动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在上朝时,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出来过。
谁也不想当活靶子。
但是,他户部尚书殷时检就敢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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