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逆女,平日你温柔知礼,莫不是今日落水,那水都灌进脑子里了?”鸯文礼说完,尤不解气,又将桌上的瓷杯一把扫落在地上。
他沉着一张脸,站起身,疾言厉色道:“是我纵得你越发胆大了,敢和我顶嘴了?你如今已经十八了,谁家的姑娘这岁数还待嫁闺中?原还想多留你几年,现在看,还是尽快给你找个婆家来得清净。”
鸯命站在一旁,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带着哭腔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我。”
她想开口说出这令人匪夷所思的经历,可现在她爹正在气头上,她知道她说的话是那么让人没有信服力。
“回房给我好好反省去。”鸯文礼甩袖喝道。
鸯命攥住他的胳膊,哽咽道:“爹,求你了。”
鸯文礼见她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低声下气的样子,也气笑了,道:“行行行,现在大了,翅膀硬了,觉得我治不了你是吗?”
说完,他陡然甩开鸯命的手,拔步走远。
鸯命泪眼婆娑,倔强地摇摇头。
不是的,她只是想,一家人好好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她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爹给予她的,她的心里也很矛盾,侥幸重活带来的窃喜,却也没让她忘记最后陷于囹圄。无人伸手相助的场景。
并且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朝堂斗争的结果,轻则抄家罢爵,重则九族诛连。
这些,都是他们不能承受之重。
*
父女间的秉烛夜话,终究不欢而散。
后半夜,短暂的下起了雨。半刻钟后,雨势渐停,“滴答滴答”的水珠顺着乌瓦坠落,地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鸯命躺在柔软的棉被里,眼尾晕红,迟迟不敢睡去。
她怕这一切只是一场黄粱梦。
熬到寅时初,她抵挡不住如潮水涌来的睡意,才侧着身沉沉睡去。
竹茹歇在隔墙的耳房里,天还没亮,就将下面的几个小丫鬟指挥得团团转。
姑娘早起要用的一应物什,都要提前准备妥当。
看着日头一点点升起来,正房里还没点动静。刚吩咐完事情的她,折身推开了房门,越过黄花梨坐屏,来到床边。
鸯命面朝里侧,侧躺着,痛苦地拧着眉,额上冷汗涔涔直流,素白的寝衣也被打湿一片。她一双手牢牢禁锢住自己的脖子,眼角也涌出泪水。明显是梦魇了。
竹茹心道不好,想着鸯命昨夜睡前的特地吩咐,她轻缓开嗓:“姑娘,可以起了。”
“姑娘?姑娘?”
连声的轻唤下,鸯命霍然睁开惺忪的睡眼。她坐直身体,感觉头炸裂一般疼,嗓子也很干涩,手腕处还有发热肿胀的感觉。
竹茹觉察到她的异样,连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姑娘,要不要喝口水?”
鸯命点点头,接过茶杯,润了润喉,问:“什么时辰了?”
她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粗粝的嗓音,仿佛被刀片划拉过一样。
“姑娘,您着凉了?”竹茹有些慌乱地问,把茶撤了下去,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走出房门挥手召来一个粗使丫鬟,让她赶紧去把府医请来。
府医是自打温氏得病后,娘家花费重金寻访来的圣手。因为前头欠了个大人情,才不得不受托到鸯府当起府医。
鸯命由底下的丫鬟伺候着,洗漱完毕。
府医也正好匆匆赶到,须发皆白的吴老大夫,穿着一身靛青布衫,脊背佝偻,颤声道:“老夫,前来为姑娘诊治,姑娘请伸出手来。”
鸯命依言把手搁在脉枕上。
吴老大夫隔着一方巾帕,将手指答在腕间。抛出几个问题后,又让鸯命伸出另一手来。
鸯命依言伸出另一只手,豆绿色的窄袖下,一块地方突兀得隆起。
她蹙着眉,慢慢卷起袖子的一角,红肿得像馒头似得手腕就露了出来。
“姑娘——”竹茹怪叫道,不敢想象怎么会这么严重。
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受的这伤?昨晚回来的马车上她检查过,并没有呀?她心里责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如果昨晚就给姑娘及时冷敷,今天也不会严重成这样。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吴老大夫的脸色变来变去,就是一言不发。
竹茹心都提到了嗓子言,等不及问道:“怎样?姑娘的病可要紧?”
吴老大夫理都没理她,看着鸯命红肿的一只手腕,问道:“还能再动一下吗?”
鸯命点了点头,试着转动下手腕,一股闷痛传来,她倒吸了口凉气。
吴老大夫又细致检查了番,拿起备好的笔墨,“刷刷刷”写下一道药方。
“姑娘的手是不是伤的很严重?您倒是说句话呀?”竹茹在原地直急得跺了跺脚。
吴老大夫把药方递过去,抚了抚雪须,气呼呼地说道:“你这小丫头好没礼貌,老头子在诊脉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打搅,这次先饶了你。”
竹茹也没想和他争执,将药方递给一旁的丫鬟,催促她赶紧去抓药。
“吴老大夫,您原谅奴婢一回,奴婢只是太担心姑娘了。”她一脸歉疚,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刚才她确实是有些没规矩。
吴老大夫侧过身,避开竹茹的大礼,连连摆手,道:“哎哎哎,老头子可不敢受你这大礼。”
“你也是,老头子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这么不经开玩笑。哼,现在的年轻人。”他噘了噘嘴,又缓和脸色,解释道:“放心吧,你家姑娘没啥大事。这手腕我另外再开张膏药方子,敷一敷就好了,就是有点着凉,加上手腕的扭伤。”
鸯命看他又提笔写下一道药方,想起温氏,欲言又止道:“吴老大夫,我……我娘她……”
“婆婆妈妈的想说什么?老头子可没功夫和你瞎耗。”吴老大夫拧着眉,不耐烦道。
“我娘的病,能否彻底根治?”她想尽全力给温氏治好。
“心中郁结所致,能不能根治,老头子还真不好说。”吴老大夫明白这小女娃的心思,咂了咂嘴,宽慰道:“也许我师弟能治好,但是这小兔崽子总是找不着人影,看机缘吧。”
听到不好说三个字,鸯命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失落。后面吴老大夫又说也许能治好,又让她心里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只是,吴老大夫竟然还有师弟吗?不知道他师弟人在何处?医术如何?
鸯命将这件事放进了心里。
她带着竹茹一道去温氏的春澜院用过早膳,又携着一起在院中散了会儿步。
见温氏脸带疲倦,鸯命扶着她歇在软榻上,伺候她喝过药,等她睡去后,才打算动身做今天顶要紧的大事。
她先是回了自己的院子,让竹茹把记载私库一应物件的单子拿出来,比照着挑了几样不那么昂贵又独具心意的礼品。一匹暮山紫如意暗纹棉布,一匹豆蔻青绣竹纹云布,又捡了笔墨纸砚若干,想再拿上二两茶叶,发现都是一些名茶。遂带着竹茹,去寻王管家。
兜兜转转,寻到门房处。
打扮利落的李嬷嬷与精明能干的王管家正站在门房外议事。
见鸯命过来,都俯身行礼,齐齐唤道:“请姑娘安。”
鸯命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转头看向王管家,问道:“王管家,现下可方便?给我包半斤散茶来可行?”
身着鸦青色道袍的王管家,年逾五十,身材矮胖,长着一张圆脸,宽阔的额头上有数道横褶。
肤色黝黑,眼睛狭长,透露着精明之色。
“哎,老奴这就去取。”王管家点头应下,转身去取。
李嬷嬷看着鸯命,又斜了一眼竹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恭声告退了。
“姑娘,李嬷嬷瞧着像是有话对您说?”竹茹眨了眨眼睛。
鸯命摇摇头,表示不知。望着渐行渐远的李嬷嬷,她短暂地晃了神。
李嬷嬷,比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又苍老了许多,连鬓角都染上白霜。
她是她爹的奶娘,也是府里的老人,甚至比王管家在府里的时间还要久。从前,她是祖母的贴身丫鬟,祖母嫁进鸯府的时候,她也一起陪嫁过来。祖父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大手大脚又不思进取,差点把家业败完,也遣散了不少家仆。
幸好祖母不是那娇滴滴的深闺女子,靠着自个嫁妆的周济,终是撑了过来。祖母念着李嬷嬷的忠心,把她配给田庄的管事,交还了二人的卖身契,继续容留他们在田庄上做事。祖母生下她爹那年,李嬷嬷的女儿刚满月,祖母就让她顺道当了她爹的奶娘。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李嬷嬷的丈夫没了,女儿又病死了。她就又回到了府里。
“姑娘,茶叶取来了。”王管家把茶叶交到竹茹手里,他想起一大早竹茹的吩咐,擦了把额头的汗,又道:“马车已经备好了,姑娘可以随时动身。”
鸯命点头致谢,让竹茹把茶钱递给王管家。王管家本想推拒,看着她脸上的认真,只能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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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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