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倾吐许多心事。
直到最后,林姨娘才试探地看向陆今溪:“溪儿,今日是谢将军拦下了你的毒酒。”
陆今溪眼睫轻颤,
林姨娘细眉紧蹙:“溪儿,如今,你可知事了?”
陆今溪伸手轻抚林姨娘皱起的眉毛,姨娘这些年真变了许多,光洁的面庞染上了浸染世事的风霜。
眼眶涌上热意,陆今溪很明白自己是谁,她是前煜王妃,是叛臣的前妻,是陆家庶女。
林姨娘疼惜的目光从陆今溪苍白的脸色,尖细的下巴,再到无血色的双唇,颤着声音:“溪儿,你,可对谢将军再有非分之想?”
陆今溪不想犹豫,轻笑摇头:“姨娘,你这是什么话,谢将军是当朝新帝辅政大臣,而女儿是陆家庶女,如今更是未出阁的女子,你怎可随意向女儿问及外男之事?”
“姨娘糊涂了。”
轻微脚步声响起,是云语端着汤药过来。
陆今溪此时已经重新上床,盖上被褥,饮下温热汤药后,胃里暖了几分,双唇红润了些。
林姨娘听到了刚才那一番话,又看了陆今溪几眼,心下不安。
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因那谢将军的救命之恩又燃起几分希望。
她实在是被吓怕了。
当年陆今溪被煜王抱送回相府,闹得人尽皆知,不得已要嫁与煜王时,
她可怜的女儿因着那谢叙投了湖,她不想再看到她的孩子毫无生息地躺在床榻上的场景。
再往后想,林姨娘转过身拿着帕子掩饰地擦拭眼角。
云语察觉出沉默的气氛,吩咐屋里婢子收起药碗后,便打趣般地开口道:“姨娘,小姐,你们可知,我刚在路上听到了什么?”
陆今溪轻扯嘴角:“就你机灵,卖什么关子?”
而后随手撩起帕子朝着云语玩笑似地扔过去。
云语笑着躲,圆润的小鹿眼俏皮:“三小姐要议亲了,看样子不久咱们府上便会有喜事。”
闻言,陆今溪垂眸沉默会,怪不得她那父亲没有来找她兴师问罪,她进陆府如此顺利,无一人刁难。
原来是喜事将近。
云语显然也是想到这点,笑得灿烂:“这下老爷肯定也心情颇好。”
“嘶……。”桌上的茶壶翻倒,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
云语吓了一跳:“姨娘,您叫我倒便好了,您可别动,我去拿烫伤膏过来。”
林姨娘摇头,瞧了眼些许红的手背:“这碍什么事。你可别忙活了。”
陆今溪眸光微动,确实无大碍,可,姨娘从前不是这样的。
姨娘虽不是世家大族的姑娘,但也出自书香门第,从小娇养着长大。
哪怕嫁进了陆家,由于深受父亲宠爱,在她年幼时,她经常看见姨娘倚在父亲怀里哭诉一些在现在的她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
受了轻伤,也要红着眼眶让人请父亲过来,让他帮她上药。
以前她不懂事,也跟着红了眼圈帮姨娘呼呼伤,每到这时候,父亲总会朗声笑,搂住她们二人,姨娘的脸颊像迎风盛开的娇嫩海棠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失了水分的枯树。
陆今溪别过头,指尖攥得发白,到底一切从她嫁入煜王府的那一刻就变了。
她的磕头,姨娘的哭喊换不来父亲的低头。
她懂了父亲更在意利益。姨娘又怎会还认不清自己丈夫的凉薄。
或许姨娘早在一日日向大夫人跪地奉茶,一次次自己的女儿向嫡女认错,漫漫长夜等着宿在其他女子房中的丈夫时早就明白了。
只是不肯承认。
沉默半晌。
林姨娘挺直脊背,瞧着时机正好,也不再犹豫:“溪儿,姨娘求着你父亲为你选了几个钟意的门生。”
“你定要去见见。”
一旁的云语愣住,反应过来自己没听错,犹豫开口道:“姨娘,你莫不是要给小姐挑新夫婿?”
林姨娘点头。
云语惊得心慌:“姨娘,可这小姐才刚回陆家,这不合适吧?”
林姨娘打定主意,神情不变:“煜王犯了大罪,到现在还未缉拿归来。溪儿毕竟与他是夫妻,一日不彻底断了关系,那就堵不住外人的悠悠之口。”
“如今,若是溪儿嫁了新夫婿,那便与那煜王再无任何瓜葛。如此这般再好不过。”
云语脸色难看地看了眼床榻上一言不发的小姐和那发皱的被角。
纠结开口道:“姨娘,非要如此吗?”
林姨娘不放弃:“迟早都要再选夫婿,只不过是提前了,这是个好时机。。”
语罢,眼神定定看向陆今溪。
云语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小姐竟轻点了头。
声线温吞,如山涧细泉击石:“姨娘,这事,你便做主吧,女儿听你的。”
云语手心冒汗,意料之中的争吵场面并没有出现。
小姐从前也有人提亲上门,每次这时侯小姐便会同林姨娘大吵一番,不欢而散。
如今,云语松口气,林姨娘说得也不无道理,小姐迟早会再嫁。
如果现在既可挑得如意郎君,又可脱离煜王带来的那些糟心事,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等林姨娘出了房间。
云语才面显担忧地立于床榻旁看向小姐。
陆今溪安慰地笑了笑,示意自己现在很累。
云语这才替她掖好被褥,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屋外几声闷雷响起,陆今溪侧过身子面向微敞的窗子。
云语离开前特意拉起来的。
陆今溪闭眸深吸些许清凉的空气,久违的清新气融入肺腑。
***
夜雨阴凉,漆黑如墨的苍穹似被雷电劈开一道裂缝,
气派巍峨的府邸立与雨中,府外端坐两座石狮子,朱红大门,正上方挂着烫金牌匾,正楷“将军府”阴刻于牌匾正中央。
檐上四角高高翘起,如带利爪展翅高飞的雄鹰。
府邸内四处掌灯,穿过院子中央的鲤鱼池,尽头台阶侍卫静立两旁。
景武接过密报,一字一句清晰地向上位之人禀报要事。
话尽,景武面色紧绷。
紫檀案几处传来不紧不慢的翻页声。
宫纱内的烛火随着不时从窗口那儿灌进的冷风摇曳。
晃得人影摆动。
景武盯着地上,心烦不已,继而掀袍跪地:“将军,请允了景武率兵踏平北部蛮夷。”
景文瞥眼底下人青筋暴起的额头,轻摇头,景武总是这么冲动。
随即看向披着暗金蟒袍,右肩上缠绕纱布,下方一道伤疤横亘劲瘦腰身的将军。
线条冷峻的面容隐在烛火中。
指骨一下一下敲击案几声。
景文回神,心猛跳一下,将军,这是不悦了。
景文唯恐景武受责,急忙上前跪地:“将军,景武一时冲动。圣上此番也实在过分,军营多少兄弟白白在战场流了血,这着实令人气愤。”
窸窣几声。
几幅画卷滚落在地。
景文抬头,上座之人骨节分明,苍劲有力的手掌掀下从煜王府搜出的画卷。
右肩肌肉线条流畅,动作刚劲,不似带伤。
景文明白了将军这次真对圣上动怒了。
风骤起,画卷铺散,景文寻望去。
苍劲梅树枝头覆上一层白雪,点点红梅绽放。
视线向下,红蕊飘落,一抹倩影立于花树下,明眸樱唇,纤腰皓腕,白皙纤瘦的颈藏于狐裘中,愈显羸弱。
几缕碎发被风吹起,微遮了那莹目。
是幅美人图。
景文诧异,将军年二十有四,还未娶妻,也未纳妾。
喜嬷嬷这段时日忙着在为将军相看合适的贵女。
未料到去了趟煜王府,便瞧上了人?
景文抬头一眼,正对上隐于昏暗烛火,晦涩不明的双目。
只一眼,景文就回了神。
他也是被喜嬷嬷这几天欢天喜地相看贵女图给弄昏头了。
恢复心神,景文莫名觉得那画中人很眼熟。
还有几幅画。
景文捡起,毫无例外,全是那画中女子。
忽而,手一顿。
笑靥如花,嘴角隐约的梨涡让他想起一个人。
陆家二小姐,陆今溪,前煜王夫人。
这幅画瞧着倒隐约有几分他之前时常见到的陆二小姐的样子。
之前那几幅,他还真是未认出来。
实在清瘦许多。
但,这画放这做什么?认出了人,景文再不会做之前那番无厘头的猜测。
只能是与煜王有关。
“加派人手跟着陆家二小姐。”
冷冽声线划破静默。
景文低头应“是”。
门“咯吱”几声。
景文攥着手中几幅画,想着刚才见到的右下角煜王谢昭离的署名。
轻叹声:“看来煜王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喜煜王妃。”
景武还愤懑不平,脸色难看:“什么意思?”
景文无奈叹气,景武刚猛有余,脑子却时常不够灵光,他只得解释:“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执笔蘸墨,无一处不用心地描摹娇美女子,还将画作精心藏护,你可知为何?”
景武浓眉横竖,没好气道:“英雄气短,贪慕美人香。”
景文摇头,再不理身后连连小声愤懑不平之人。
雨势渐收,淅淅沥沥的雨滴顺着青瓦滴落,形成一滩滩水洼。
屋内罩着烛火的宫纱被揭开,旋即升腾火焰,香料混着锦布的焦气缕缕蔓延。
被蚕食的鸳鸯锦囊下角,隐约二字“赠…离”。
一室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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