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民寺位处C市,始建于南宋,至今已有近八百年历史。
寺内有棵八百多年的银杏树,在整个川省都负有盛名。每年霜降以后,满树金黄,前来观看和拜祭的人络绎不绝。
那树下有口古井,水质清冽甘甜,很多老一辈人都说这银杏树之所以能长得这么茂盛,多亏了地下这井水。
觉民寺住持是个心思活络的人。为了寺里连绵不绝的香火,古井每周会面向市民开放两个小时,很多住在附近的老人会来这里取水。
黄师傅今年五十三,年轻的时候好喝酒,所以胃不太好。前年胃穿孔做了手术,家里那口子信了个偏方,把他喝了半辈子的浓茶断了,天天逼着他喝白开水。
他有心反抗,无奈C市男人天生的耙耳朵,媳妇儿眼睛一瞪,他这嘴里淡出个鸟来也不敢再喝那浓茶。
没想到白开水喝了几个月,去医院复查,医生却连连感叹他恢复得快,胃肠功能比之手术前都要好!这让黄师傅他媳妇儿觉着自己捡了个养生仙方,取水更是周周不落。
黄师傅咂摸着回想那白开水的味道,觉着是有一股甜味儿。回家一问媳妇儿,才知道平常他喝得那白开水,就取自觉民寺银杏树下那口井。
经历了这么一遭,每个周去寺里取水这个活儿,他干脆就自己亲自去。
星期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是觉民寺固定的取水时间。
一大早,吃完早饭,黄师傅就拎着水壶朝寺里走,他家就住在觉民寺两条街外的旗官巷,走着过去也就十分钟。
出门就碰见隔壁家老王,他也要去取水,两人于是结伴而行。
走到路口,路过桂花巷,那里正在进行施工改造。老王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站在巷子口不走了。看着巷子两边光秃秃的木桩子,拍着黄师傅的手臂,作痛心疾首状。
“这两边的桂花树,昨天全被砍了!这些树树龄接近三百年,完全算是自然景观,那施工方也说砍就砍!哪个主管部门批准了?以何种名义同意的砍树?符合《城市绿化条例吗》?”
老王在市林业局上班,对砍伐树木这种事情尤其看不过眼。昨天施工方砍树的时候,他刚好有事去了常山,要不他肯定要上前阻止他们。
早上走这儿过,还郁郁葱葱一片,等傍晚回来,连根枝丫都没见着,到处都是被锯断的木桩子,简直大煞风景!
黄师傅忙把他拽走,好心劝他:“你现在站这儿骂也没有用!砍都砍了,不是说会重新移植一批种上吗?”
“那他们倒是移植啊,砍什么树!三百年的桂花树啊,这些人以为那树长这么多年很容易吗?说砍就砍!”
老王既痛心又愤怒,打定主意明天上班要找相关监管部门问个清楚。
两人拉扯着走远,光秃秃的桂花巷突然卷起一阵尘土,又飘飘扬扬地落下,那二十八棵被锯断主干的桂花树现在只剩下不到一米的树桩,在初夏灿烂的晨光里显得触目惊心。
他们两个去得早,前面排队取水的人并不多,环卫工人徐老二依然排在最前面。
他看上去六十好几,实际上不过五十来岁。附近几条街的环卫工作都是他在负责,就住在黄师傅他们单元楼的负一层。
那个位置原本并不是住房,业主原来也只是堆放了杂物,并没对外出租。主要是也租不出去,那么潮湿,就算当仓库都没人要。还是徐老二一家搬到了这里,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最后图它租金便宜,才租下来一家人住。
直到后来,他们一家人在小区住久了,大家才知道了他们家为什么要不顾自身的经济条件执意跑到C市房价最贵的区域来安家。
都说寒门难出贵子,但徐老二家偏偏就奇了,这贵子一来直接就来俩。一对双胞胎儿子不仅孝顺懂事、长相俊俏,头脑还特别聪明!
要知道位于旗官巷巷尾的七中可是整个C市,不,应该说是整个S省最好得公立高中。而徐老二的两个儿子不仅免学杂费入读,而且从入学开始就包揽了年级前两名,称得上家有麒麟儿。
每次在小区里看到徐家林和徐家森,黄师傅都要回家和媳妇儿感慨,对比起自家那个就知道瞎玩儿,还要吃好穿好的败家孩子,徐家两兄弟简直是在他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别人家儿子。
因此每次看见徐老二,就算他本人木讷不善言辞,他也愿意凑上去说上两句,半点没有因为他是个环卫工人就看不起他。
总觉得能养出这么优秀的两个孩子,作为家长那肯定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
有这种想法的人也并不是只有他,这附近几条巷子羡慕徐老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所以,每次他出现,身边总是三三两两的围着一些人,大多都是附近几条巷子里有儿有女的中年男人女人。
这次也并不例外。
每周觉民寺开放取水,徐老二都会来。因为他从凌晨就开始扫街,每次都能第一个打到水。两个能装十八升水的塑料水壶,是他每次取水的工具。
这水是两个孩子一周的生活用水,每次来取,他心里都满怀感激。巷子里的居民拉着他说话,他也并不推拒,但取水的位置却被他占得牢牢地,寸步不让。
老王家只有一个闺女,已经结婚成家了,对徐家那对双胞胎也很是羡慕。三个人隔得不远,中间虽然夹了个不认识的生面孔,三个男人还是攀谈起来。
“我看你每周都来,老黄也是次次不落,怎么,这井水难不成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好处?”
老王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先看向徐老二,又转过头看黄师傅,老早他就想问他们这个问题了。觉民寺取水他一个月可能就赶得上一次,取回去的水喝个两天就没了,也没觉着有什么效果。但这两个人每周都来取,怕不是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徐老二面有难色,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黄师傅却故作高深地清清嗓子,伸手指着旁边隔着一堵院墙的银杏树,神秘兮兮的说:“我跟你们说,寺里那棵老银杏绝对是神树,那井水喝着我就觉得不一般,比超市里那十块钱一瓶的矿泉水喝着还有滋味!”
这话不仅让老王和徐老二打起了精神,插在他们中间的那个陌生男人也一下抬起头盯着他看。
面生的男人年纪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左右,白衬衣黑西裤,脸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散乱的耷拉着,看上去不是很精神。
因为不认识,当着人面发表这种一听就不太科学的言论,黄师傅多少有点儿顾忌。但他的老胃病确实在短时间就得到了根治,这让他接下来说的话可信度提高了不少。
“哎,你们都别这样看着我,真不开玩笑,这水说不定就是吸收了神树的灵性能够强生健体。你应该知道吧,我有老胃病?”
黄师傅看向老王,得到点头证实后他就更来劲了,“我去年得了胃穿孔,手术台上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多亏了这水,前一段儿我去检查,人家那医生都觉得不敢置信,全好了,那胃肠功能比我年轻那会儿都不差!”
“是不是哦?有那么神奇?”虽然嘴巴上不相信黄师傅说得,但身体却很诚实,看了一眼手里的水桶,老王第一次觉得自己家伙什拿小了。
徐老二也附和着,说寺里这井水喝着带甜味儿,肯定比自来水要好。实际上他和他婆娘很少喝这个水,都是紧着孩子用。
夹在他们三个中间的中年男人眼睛一亮,看上去终于精神起来。
“当~当~当~”
九点,寺里的大钟准时敲响,钟声深沉清远,排队取水的市民都觉得精神一震。
觉民寺的侧门终于开了,负责取水的悟净法师膀大腰圆,生就一副怒目金刚的面容,等闲人不敢不守寺里规矩。
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序的往前移动,却突然感觉地面在震动!
大家一时都有点慌,但那震动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然后就消失了。黄师傅和老黄把着手,刚抬腿跑了两步,又在寺里僧人的安抚下停了下来,俱都满面惊惶地看向悟净法师,阿弥陀佛,大地震过去刚好十年,在场的人大都亲身经历过,这当下,简直都心有余悸。
只有徐老二非常镇定,不管人群多么骚动,他都牢牢地占据着取水队伍的头号位置。对比起后面散乱惊慌的人群,无形中透出一股高人风范。
“各位施主、各位施主,不必惊慌,寺内有工程在建,有些许震动,实属正常!”
悟净法师声如洪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双手平举往下一压,很快就把混乱的场面稳定下来。
吩咐弟子把来取水的市民安抚下来,悟净头痛地瞥了一眼五十米外的那棵老银杏,心里狠狠地又给它记上了一笔,看来是营养过剩了,必须严惩!
托悟净法师那张冷脸的福,没人敢当面质疑他,直到顺利地取到水,走出觉民寺,大家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私底下嘀咕这次地面震动的可疑。
“没听说最近要修缮啊?”
“刚刚那种感觉和地震简直一模一样,根本不可能是施工!”这人也是前些年大地震的亲历者,今天这种震感让人太熟悉了。
“就是、就是,刚刚我都站不稳,差点儿就摔倒了!”
“觉民寺里好多建筑可都是文物,你说这万一要是震坏了,谁能负责啊?依我说......”
众人心里虽有诸多猜测,但苦于没有证据,实在不敢妄下论断。
觉民寺是千年古刹,在本地甚至整个华南地区都赫赫有名,他们平日里没少在这里烧香取水,都不希望往坏处去想。
而觉民寺里,悟净法师怒目圆睁,正狠狠瞪着思源井旁边那棵银杏树。
“去年那份悔过书还贴在方丈房间里,您是不是忘了当初那三千字我帮您查了多久字典?”
历经八百年春秋,这棵银杏树依然枝叶繁盛。
暖风轻拂,四周寂静无声,那树安静若鸡,甚至连一片叶子都没敢动,只有悟净大师急促地呼吸声越加清晰。
忽而树上的枝叶簌簌抖动,整个地面又开始震动,悟净法师手握戒尺,稳稳地扎着马步。不过须臾,那震动蓦然停了。那棵银杏树却像在一瞬间被人抽取了生命力,整个枝头都耷拉下来,透出一股精疲力尽似得颓丧。
原本那树干就有点偏,现在再看,像是更偏了一点,整棵树都往西边倾倒,就像一个人脖子歪了,整个身体也连带着往一边倒,看上去特别不协调。
悟净法师缓过神来,手都在抖,朽木,这就是一块朽木!气得他转身就走,任身后那棵树枝丫都要晃断了,他也没有再做理会。
编号130899觉得它都要窒息了。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受了欺负被抢了地盘,最后受伤的都是它!?
MD,后巷那棵杂苗的根怎么又长粗了,还想不想要树活啊~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