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阿福每天都要给后院送水。
槐树正值花期,浇水量比平常大很多。抛开术法,孔家大院实际上就是一座已经被荒废的破院子。别说正常的水电气了,这院子就连房屋都已经塌地差不多了。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整个院子杂草丛生,只有后院槐树所在的那个院子被打理的干净整洁。一脚踹开旁边凑上来的一个吊死鬼,阿福眼都不眨,依然稳稳地施法,十几个大木桶里排成一线,里面都是清澈的泉水。为了给槐树浇水,他每日都会不辞辛劳的跑去常山打水。
宿尧他们刚刚走了。
槐天霸正仔细地擦拭着茶具和碗碟。这是他收藏的一套古董,好几百年了,能用到现在不容易,虽然用到的次数也不多就是了。
阿福推门进来,也没拘束,一屁股就坐在了他对面。诡异地黑色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就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受到了伤害。
“要看花出去看。”槐天霸眼都没抬,没好气地建议。
阿福青黑的脸颊肉眼可见的暗淡下来,声音更飘忽了:“没......那棵树苗来,做什么?”
槐天霸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声吩咐他:“你帮我查一个人吧。”
“谁?”
槐天霸把手里已经摩挲许久的一个茶杯放下,脸上都是深思,看不出在想什么,“跟着小树苗来得那个人类,我觉得不对,你去查清楚,看他是不是人类修士派过来的探子!”
阿福阴气森森地鬼瞳眯了起来,就这么看着他,心里觉得十分诧异。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那棵小苗苗在老爷心中的地位。
他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看上去并不上心。青白透明的手指轻轻一点,门外装着泉水的木桶就自动按照一定规律被倾倒在了草地上。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整座木头庭院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舒服地差点儿叹气。
按捺住内心的苏爽,槐天霸抓住他正在施法的手,“这很重要,你认真查!”
“......好.”
留恋的在他掌心停留了一瞬,阿福还是克制的抽出了手。他飘着站起身,敷衍地对着槐天霸作了个揖。
水已经浇透了,他该走了。
槐天霸倚窗而立,看着那个灰白色的鬼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阿福,当人的时候固执保守,没想到成了鬼,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默默享受着本体根部被泉水沁润之后的舒适感,他突然就想起小树苗带过来的那个人类的模样,终于知道为什么先前他明明心里充满怀疑却看他有点儿顺眼了。
那眉眼之间的神韵,倒是和阿福还当人的时候有两分神似。
可惜了......
大院门外,晏夫却正被两只妖逼问。
“说!你刚刚和长老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绝不相信是自己脑子不够用,宿尧双颊鼓起,故作生气的逼问道。桂花酒猜到了两分,但也直盯着他看,想看自己有没有猜错。
晏夫抬头看着这院子破败的牌匾,暗自叹了口气。人和人不同,妖和妖不能比,比如他面前这一只和......院子里那一只!
“走吧,莫家快来人了。”
“啊?”
宿尧听得一头雾水,迷茫的抓了抓脸,又看向桂花酒,发现他也是一副神色了然的样子。
见不得他一直犯蠢,晏夫摇了摇头,干脆走在了前面。这地方灵气虽然比其他地方浓郁,但鬼气太盛,实在不是修炼的好地方,他无心多留。
“我要先回去一趟,莫家若是来人了,你就让阿土给我传个信!”
桂花酒并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走,冲着他打了个招呼就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宿尧虽说还有点儿迷糊,但还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等桂花酒的身影消失,他转头一看,却发现那个男人已经走远了,没柰何连忙追了上去。
走出孔家大院那块区域,人流明显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都是附近几个化工厂的职工。留着一头不合时宜的长发,长相又这么扎眼,晏夫难免被走过身边的职工们指指点点。
炙热的阳光突然而至,浑身的冰凉之感终于被驱散,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寒暑不侵几百年,现在他却连身边这些凡人都不如。就在这时,宿尧终于赶了上来。
“不要乱走!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明明就是个世外之人,又身无分文,万一要是遇到个邪修,怕是性命不保。
晏夫闻言,嘴角微提,都是讽意。就算见他脸上都是关心,还是忍不住嗤笑:“呵。”
迎着男人深邃冷漠的眼睛,宿尧自觉地住了嘴。
沉默了一息,他期期艾艾的伸出手,见人没拒绝,立马就牵住了他的手。这里明显不是说话的地方,宿尧拉着他往先前下车的地方走。
两只手接触地那一刹那,原本旁边路人缠绕在他身上的目光突然就消失了,晏夫脚下步伐不乱,侧头看着这只妖白皙若瓷的脸颊,眸光微闪,心中有了计较。
宿尧并不知晓身边这个人类心中所想,这个时候他还在烦恼先前他自己许下的诺言。那灵力来得猝不及防,现在要还回去,他却暂时还没找到方法。
逢生鞭是他的伴生灵器,只认他一个主人,那些灵气现在全储存在鞭子里,他若是还不回去,这男人怕是要恨上他!
其实无需他担心其他,晏夫早就已经恨上了他。修为无端被夺,哪个修真之人能心若菩提,古井无波?
富含灵气的槐花吃了个饱,晏夫体内的灵气终于有了存留,薄薄的在丹田里铺了一层,可惜这点量离筑基怕是还有千里之远。
这个世界灵气的分布让晏夫始终摸不着头脑。
刚开始,他以为这里灵气枯竭,修行无望,但峰回路转,他偏偏又发现了灵气的踪影,譬如觉明寺思源井里蕴含灵气的水,还有......这两天见过的这几只树妖,身上灵气都不算少!可其他地方,特别是凡人聚居的地方,灵气居然连一丝一毫都没有,这不得不让他深思。
这两天他和这只树妖同进同出,对他的实力心里已经有了底。
这只妖体内的灵气来自于他确实不假,但吸取他人灵力,特别是这还跨了物种,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有如此修为,就算换成孔家大院那只槐树妖也不可能。
虽然槐天霸修为堪比金丹期修士,但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前即将进阶分神期,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谁吸干了灵力?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古怪。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坐上了‘车’。
透过琉璃车窗,晏夫忍不住抬头盯着头上的苍穹看。
宿尧见他抬头看天,忍不住也跟着抬头,可晴空万里,上面连朵云都没有,于是好奇地问他:“你在看什么?”树妖的眼神天真剔透,像是在发光的琉璃盏,清澈极了。
“......看劫数。”
他话中这劫数,说得也不知是谁。
......
莫家来得很快。
一人一妖刚刚进入庙街后巷的范围,就知道来了客人。
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莫朗川耐心地席地盘坐着,小师弟莫朗山就要浮躁很多,正像驴拉磨似得原地踱步打圈,没个消停。嘴里嘟嘟囔囔,一直在嘀咕。
“师兄,这地界好生古怪!你看见没有?刚刚那个清洁工直接就进去了?”
“为什么我们进不去?”
“怕不是里面那只妖不想见我们吧?”
“还有......”
“闭嘴!”
莫朗川扳指转不下去了,起身敲了他一记脑瓜崩,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不是,我是说......”
莫朗山刚想抗议,面前透明的结界突然开始泛起涟漪。一圈一圈的波纹缓缓扩散,在后巷斑驳的阳光下微微发出绿光。
“来了。”莫朗川把小师弟拉到身后,直盯着巷口看。
不过须臾,那儿就走进来两个人影。
晏夫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两个......修真者,内心警惕,这个时间遇见同类,于他而言并不算是好事。胸口的灼濯戒微微晃动,好似在提醒他不可大意。
“来得可是庙街居士?”莫朗川长生玉立,冲着一人一妖朗声问道。
宿尧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个人瞧,发现里面居然有个熟面孔。随意地冲着刚刚问他的男人点点头,他直接走到了莫朗山面前。
“人死了吗?”
“啊?”莫朗山猝不及防,转头看看他师兄,茫然地后退了一步,面对这只树妖清澈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谁。
“哦,你,你说杨成银?”
宿尧点点头,好奇地示意他继续说。那表情,既天真又残酷,好像不是在谈论一条人命,而是在问他,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莫朗川沉下脸,拉住想说什么的小师弟,拱手对他行了个礼,“冤家宜解不宜结,居士何不高抬贵手,放杨成银一马?”
宿尧这才看向他,无辜地眨了眨眼,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说,万一哪天有人把你们莫家最有希望筑基的弟子都杀了,”说到这儿,他脸上的笑意更大,手指指向莫朗山,“比如说这位,再加上你们本家那些弟子,全都杀了!你说你们莫家是不是能看在谁得面下,放人一马呢?”
师兄弟俩一时语噎,沉默了。
“但是这事儿,我不是苦主。你们若要求情,就找桂花酒吧!”说不定那种子在那个人类身上都已经生根发芽了,放不放又有什么区别呢?宿尧无所谓挑起嘴角,笑得十分畅快。
闻言莫朗川眉头紧锁,面对这只油盐不进的树妖,一时束手无策。还是莫朗山初生牛犊不怕虎,眼见着大师兄被怼了回来,他虽然对宿尧神鬼莫测的手段胆寒,但还是直截了当地嚷嚷了起来。
“树怎么能和人相比!”
“那二十八棵桂花树灵识未开,还算不得树妖!”
“居士擅自动用私刑,已经把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树根都要长到脑子了,就不能给人一个痛快?”
正说着突然晃眼看见了宿尧身后的晏夫,见他是个修为低微的普通人,想起刚刚他们前后脚走过来,他眼睛一亮,马上转移了目标。
“这位修士,您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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