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奇急道:“让我和三斤随你们同去吧。三斤略通术法,或许能帮上忙。”
烛明微微颔首,云初奇便与三斤紧随其后。他们带着几个岛民一同朝后山方向行去。东方净因要照料安儿,便留在岛内把守要道。
月光被浓雾绞碎成惨白的斑点,使这座盘踞在岛屿中央的后山在夜色中显露出狰狞的轮廓。腐殖质与河腥味混合的雾气像活物般缠绕着行人的脚踝,每一步都陷在湿滑的苔藓里。密林深处断断续续传来夜鸮的啼叫,那声音仿佛钝刀在刮擦头骨,而灌木丛中窸窣的响动总让人疑心是蝮蛇在落叶间游走。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忽远忽近的兽鸣。有时是野猪獠牙磕碰岩石的脆响,有时又变成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从喉管挤出的呼噜声。岛民们早已被吓得直冒冷汗,每当枯枝突然断裂的脆响炸开,人群就会像受惊的鹌鹑般挤作一团。
带路的烛明举着火把走在最前,摇曳的火光将扭曲的树影投射在雾墙上,那些张牙舞爪的影子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将人撕碎。
“神木还在,我们抓紧点,务必要抢在阿烈前面赶到神女庙。”
烛明掌心的神木残片依旧泛着金光,像被月光惊醒的萤火虫般轻轻震颤。那些细碎的木纹里流淌着只有他能感知的脉动,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正连接着深山某处——神女庙里那截千年神木的方位,此刻正通过木质纤维的共鸣,在他手心里烙下灼热的指引。
他将神木收回木盒之中,望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岛民们,喉头滚动着酸涩的愧疚。他深知夜间入山的凶险,攥紧火把转向神女庙方向。他要先一步抵达神女庙,给阿烈来个守株待兔。
追随在队伍末尾的云初奇和三斤见惯了深山里的凶险,深入后山的反应自然与岛民们截然不同。
云初奇正用木棍挑开一丛垂藤,枯枝在他手下断裂的脆响惊飞了宿鸟。三斤的藤蔓术在泥地上蜿蜒出翡翠色的轨迹,那些蠕动的绿须时而绷直如弓弦,时而蜷曲成护心镜的形状,以防突如其来的危险。
当最后一缕雾气在神女庙金光的照映中消散时,众人才惊觉这一路竟出奇地顺利。烛明手中的火把在金光的相映下显得暗淡了些。他们望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青石砖,连一丝落叶的痕迹都没有,与来时路上那些沾满腐叶与兽粪的泥泞小径判若两个世界。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躲在神女庙中静待半个时辰,丝毫不见阿烈的身影。
按理说,神女庙虽居后山,却与岛民的住处相距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阿烈先于他们逃跑,如今众人赶到神女庙已过半个时辰,无轮从哪条小径出发,也早该到了。
除非,他根本就没想来神女庙,或者……
“哎呀,阿烈该不会真的被野兽吃了吧?”三斤率先叫了起来。
云初奇登时睁大眼睛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不会的。”烛明笃定道。平日里阿烈是个非常上进的孩子,有事没事都会跑来找烛明学习防身技能和术法。后山的普通野兽,根本伤不着他。怕就怕,阿烈发现神女庙里的异常,不敢靠近。
烛明依稀记得,阿烈曾扬言,“将来,我也要像恩人这般,有能力保护大家。”眼下,还没开始保护大家,倒先连累岛民替他担惊受怕了。
烛明眉头一拧,站了起来,“阿奇姑娘,劳烦你和三斤在此守护大家。我出去看看。”
说话间,烛明霍然起身,大步流星朝庙外走去。就在他刚跨过门槛的刹那,山中突然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震颤,地面如同秋千般晃动。岛民们站立不稳,踉跄着相互搀扶。霎时间,林中百鸟惊飞,遮天蔽日;野兽嘶吼此起彼伏,在山谷间回荡。
“地、地动了?”有人惊恐地喊道,声音发颤。
云初奇强自镇定,高声安抚:“诸位莫慌!”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却被神女庙中央的景象牢牢攫住——那株供奉庙中的神木正绽放出耀目金光,树干微微震颤,仿佛下一刻便要划破天际。
烛明猛然转身折返,衣袂翻飞间已掐诀念咒。只见他怀中的神木与庙中供奉的神木骤然共鸣,一道刺目金光如涟漪般炸开,化作巨大的光环向四周扩散。金光所过之处,山石震颤渐止,林间重归寂静。
“有人试图破坏结界。”烛明眉头紧锁,声音低沉。
人群中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莫不是……阿烈那孩子?”
烛明缓缓摇头,眼中寒芒一闪:“他还没这么大的能耐,只怕是影煞来了。”
听到“影煞”两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岛民们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倒吸凉气,有人踉跄后退,更有老者直接瘫坐在地。整个神女庙前瞬间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烛明凝望远方,只见高悬夜空的圆月被一团翻涌的黑影笼罩过半。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火把,正朝着黑影方向疾行。他认出那正是通往岛屿的咽喉要道。显然,山脚下的岛民已经发现异常正在赶往。
“我必须即刻下山。”烛明转向云初奇和三斤,目光扫过身后惊惶的岛民,未尽之言哽在喉间。
云初奇会意,重重拍响胸膛:“放心!有我和三斤在呢,定护他们周全!”
烛明深深颔首,双手虔诚地捧起庙中神木。他闭目凝神,在神女像前默祷片刻,金光流转间将神木郑重托付给云初奇:“拜托了。”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入林海。怀中神木青光乍现,助他在密林间如鬼魅般穿梭,转瞬便消失在山路尽头。
云初奇惊讶地望着烛明远去的背影,暗叹神木的力量竟然这般惊人。
当云初奇接过神木的瞬间,她明显感觉到胸前佩戴的木质无事牌剧烈震颤起来。藏在牌中的七星锁仿佛被唤醒的猛兽,在狭小空间里横冲直撞,震得牌面都微微发烫,似乎下一刻就要冲破桎梏。
“给、给你。”云初奇强压住指尖的颤抖,将神木塞进三斤怀里,“我连法术都使不出来。”
“可我不会……”三斤话未说完,就被云初奇凌厉的眼神截住。他只得把后半句“不会用这等神物”咽回肚里,认命地将神木贴身藏好,转身对惶惑的岛民们扯出个僵硬笑容:“大伙跟紧我,咱们这就……”声音突然卡壳,他偷瞄了眼山路尽头烛明消失的方向,硬生生改口:“这就回家。”
三斤握着火把走在最前头,火光在他紧绷的脸上跳动,取代烛明成为了这支队伍新的引路人。云初奇仍守在队尾,却比来时更加警觉。她的右手始终紧握木质无事牌,掌心强烈感受到无事牌异常的震颤。藏在牌中的七星锁不安分地游走,迫使她不得不时刻紧握无事牌,生怕一个疏忽就会让这七星锁的秘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夜风拂过林梢的沙沙声,此刻在她耳中都像是危险的预兆。
忽然,山体再次剧烈震颤,岛民们站立不稳,接二连三地跌坐在地。其中一位岛民更是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右侧翻滚而去,眼看就要被厚厚的落叶裹挟着滑下山。千钧一发之际,云初奇箭步上前,一把拽住那人飘飞的衣袖,同时借力于身旁的灌木丛,这才堪堪止住了下滑之势。
云初奇嘶声喊道:“三斤!快搭把手!”
“来了!”黑暗中传来三斤急促的回应。
话音未落,两条粗壮的藤蔓如灵蛇般从黑暗中窜出,一条缠住云初奇的手腕,另一条精准地卷住那跌落岛民的腰身。周围岛民见状,立即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拽住藤蔓,拼命将二人往上拉拽。
“啊——!我的腿!”那岛民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借着摇曳的火光,云初奇眯眼细看,只见那岛民的小腿深陷在盘根错节的树藤之中。那些藤蔓仿佛有了生命,在他挣扎时越缠越紧,粗糙的表皮已经磨破了裤腿,在火光下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迹。岛民越是用力抽腿,那些藤蔓就绞得越紧,活像一条条饥饿的蟒蛇,誓要将猎物拖入深渊。
“别乱动。”云初奇低声叮嘱。她从腰间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刀,一手握住藤蔓,一手将刀插进土中,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
她轻盈地落在岛民身旁,只见那人的脚踝被错综复杂的树藤死死缠住。云初奇蹲下身,纤细的手指用力掰扯着坚韧的藤条,却纹丝不动。她眉头微蹙,拔出短刀对准那纠缠的藤蔓,准备将其斩断。
就在此时,云初奇听见枯枝断裂的脆响从一里之外传来。听起来并不是风折的动静,那声响带着某种黏腻的节奏,像巨蹄反复碾碎腐叶,正疾速往这边赶来。
云初奇意识到有危险逼近,急忙攥紧短刀连连砍下,不敢停歇。树藤在她挥动的短刀中被砍断,但尚未来得及将岛民的脚从树藤中抽出,她已远远闻到腐殖质的酸臭,而且变得越来越浓烈。
攥紧短刀的手沁出冷汗,耳畔捕捉到灌木丛里粗重的鼻息:呼哧……呼哧……间隔里夹杂着獠牙剐蹭树皮的咯吱声。
云初奇紧咬嘴唇,奋力砍树藤。无奈,因为手中握的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刀,砍断树藤确实费些力气。
与此同时,她还得分出一半的精力压住紧贴树藤,被掌心死死攥住的木质无事牌。
“该死的破锁,都什么时候了还出来碍事,你是想害死你的主人,我吗?”
云初奇心里暗骂异动的七星锁,手却依旧挥刀猛砍。眼看着最后一根缠住脚的树藤被砍断,黑暗深处突然传来树干震颤的闷响,仿佛有千斤重的肉躯正抵着松木磨蹭背脊,暗叫,“不好。”
她循着闷响望去,只见黑暗中惊现两点幽绿的光,伴随着“呼哧……呼哧……”的粗重声向他们逼近。那忽明忽灭的绿光,像两盏飘摇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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