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什么梦?”泽田愣了愣。
“梦里有个人告诉我,我应该认清现实。”
回到房间的时候,十一其实就已经醒了,侧过身用双手支撑着起来靠坐在床头,她一直在心里盘算要如何与泽田父子说清一件事。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对你们提起,但如今变成这样,我怕我再不说就会来不及。”解释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和泽田父子相处了这么久,十一觉得他们必须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千织……”而幸村却摇摇头,似乎并不支持她继续说下去,她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艰难的扯出一丝笑意。
“我其实在四月份的时候,已经死过一次了。”
“什么?”
“也是那时候,我知道了这世界上是有神存在的。”
“我不太懂。”泽田已然一头雾水,悠太也跟着两眼茫然。
“那时候因为身兼数职,我的身体其实很早就熬坏了,所以从打工的咖啡厅回来后,心脏很疼,再有意识时,灵魂已经和身体分离开来。作为鬼魂,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倒是个很神奇的体验,我就这么在房间里漂浮了一天,直到一个自称是神的男人出现。”
“这怎么可能……”泽田嗤笑一声,只觉事情过分离谱。
“他说他叫克劳德,他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求得了死而复生的机会,但只在十分有限的时间里,只不过这件事,在回到身体的那一刻我便没有记忆了。”
故事是掺杂着讲的,旨在圆一个较为合理的谎言,十一不可能直言自己不是黑羽的真相,所以也只能假装自己是谋求了最后时光回来与他们告别的,而幸村则是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跟着听。
“可是你这几个月一直很健康。”悠太作为同桌,从来没觉得这是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所以现在,不是全面崩盘了嘛。”耸耸肩,十一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但双腿传来的疼痛感让她没法真的轻松下来,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又被投进了处刑台下烧红的铁水池中。
细密的疼痛将她折磨的脸色苍白,但她并未表露于形,医院诊疗单如果写她下肢瘫痪无知觉,那她就继续做这个无知无觉的人吧,这总比让人知道她其实疼痛非常的好。
“我不信这世界有神鬼。”泽田皱着眉,他觉得这是十一自暴自弃的说法,他心里依旧坚持要送她去医院的想法,但十一明显是料到他不信,她也有应对方式。
就好像现在,泽田看十一对着虚空呼唤着克劳德的名字,一分钟后,他突然发现房间的角落头多了个红头发的男人。
“我又不是你的宠物。”克劳德叉着腰,有些不满于自己又要现身说法。
泽田和悠太这会儿就像幸村初见他时那样,一记拳头便招呼了上来,但好在他没有实体化现身,所以泽田的拳头穿过了他的身体,一下就砸在了墙壁上。
“见鬼了!”没想到真的见鬼了,泽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跳着后退两步和悠太站在一起。
“什么鬼,我不是鬼,她才是鬼。”明明是神,却被称作鬼,这让克劳德更加不爽,他抬手指着十一,即刻纠正泽田错误的叫法。
“她是人!”
“你确定她还能称之为人?”
“千织就是人!”悠太往前一步,虽然也怕这神鬼不知的存在,但此刻他坚决不让自己退缩。
“让她多活这几个月算是够客气的了,一个两个的别来跟我叫板。”
“你……你一定要带走千织?”见了真人,泽田算是信了这世界有鬼神的事,他即便如此他也难以接受好好的一个外甥女马上就要死的事实。“千织还这么年轻,你,我,我可以把我的寿命分给她。”
十一因为没有正面看到泽田说话,所以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听到了的三个人都睁大了眼。
“爸爸?你说什么呢。”
“悠太你闭嘴。”
“要分也是我分啊,我能比你多分几年寿命。”
这倒把克劳德听笑了。“你们当我是什么,好用的寿命分配机器吗?”嘲笑归嘲笑,他还是看了十一一眼,心下感慨她这次居然碰到了很好的家人。“想让她多活几年?可以。”
“可以?”泽田和悠太眼中露出喜色,幸村则觉得这世上没有这么捡便宜的事。
“无非是身体越来越差,无头绪的病症越来越多,不过能活着这些也是无所谓的,对吧。”
幸村不想再听,他只能在十一跟前坐了坐,挡住她看向克劳德的视线,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对此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所以,你们要续几年,说吧。”
“……”无能为力的一拳,重重砸在了墙面上,泽田回看向一直保持安静的十一,心揪了一下。“你滚。”但是克劳德是打不到的,所以他即便再气愤,也只能口头发狠。
“可真是凶。”克劳德耸耸肩,无所谓不被待见。“有这个精力不如想想怎么和她告别,人的一生,可是很短暂的。”
只是一眨眼,克劳德便从原地消失不见,泽田转过身,看见幸村坐在床边,心中有股火气冒了起来。“幸村精市,这个时候你怎么不说话了?”他是和克劳德对峙了几句,但他也发现了幸村未做挣扎的事,这就让他看不懂了,幸村为什么能够保持这样的平静?“千织变成这样,你一点都不在乎吗?为什么不一起争取些什么?”一把抓着领子将他拉起,泽田气的手都在发抖。
“我在乎,但我更心疼。”
“你早就知道这事?”
“没有很早,今天凌晨知道的。”
“你……”那这样,他再对他发火好像也不合适,怪不得旅个游回来幸村会这么急于求成,现在他总算能够理解。“你之前说的事,最好重新考虑一下,千织如果……只剩这么点时间了,不好继续耽误你。”
“我不觉得是耽误。”
“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几十年路要走,何必吊死在这?”
“千织答应求婚时,我这辈子就不会再认别人了,她可以勇敢迈出这一步,我为什么不能呢?”
“学长,我觉得你应该冷静冷静。”虽然悠太是支持这两个人的,但现在的情形显然不是普通情形。“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确实认准了千织,你难道就不用考虑家里人吗?你是家中长子,叔叔阿姨应该也不想看你往后都是一个人吧。”
“悠太,我很冷静的。”深吸一口气,幸村这是第一次直呼悠太的名字,对于他来说,在心中认定了十一是自己的妻子后,悠太和泽田也便成了他的家人。“不管未来长短,我都想要和千织确定这份关系,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的家人支持我随心,而我的心意如今已经向你们表明。”
“千织,你的意思呢?”似乎没法打消幸村的决定,泽田只好再把目光投向十一,他看到她向幸村伸出手,两人的手牵在一起,表明了她的态度。“我知道了。”这两人,在这事上倒是统一了战线,那如果这是她生命最后的期望,他也只能支持了吧。
“舅舅。”在泽田拽着悠太出去的同时,十一开口叫住了他。“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妈妈来接我的时候,我会记得跟她夸夸你的。”
“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宝贝外甥女啊。”泽田吸了吸鼻子,忍着没让自己在她面前哭出来,但房门带上后,两人再也没忍住,直接相拥着哭出了声,所幸,十一不会再听见,而幸村也只是压着情绪,并未去看他们的狼狈模样。
幸村在大阪停留了两天,负责十一的生活起居,泽田则购置了一辆轮椅,给十一出行使用,收拾起部分个人物品后,泽田和悠太在金曜日的午后将两人送进了车站。
出发前往神奈川的前一天晚上,在幸村牵线下,泽田和悠太与幸村的家人们隔着网络见了面,两家人长谈许久,敲定了十一与幸村的结婚登记事宜,就定在她生日那一天。
“千织,和精市好好的。”虽然有很多话想要叮嘱,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候,也只剩下一句祝福,泽田俯身抱着十一,悠太也随后拥抱在一起。
“千织,要记得经常给我们打电话啊。”悠太的眼眶红了红,颇有点可怜小狗的模样。
“舅舅和悠太要照顾好自己。”拍拍两人的肩膀,十一微笑着道别。“不用担心我,也不用牵挂我,只当我是出了趟远门吧。”
“精市,往后多担待。”如今的泽田算是彻底承认了幸村是外甥女婿,于是称呼方式自然而然的也改了,他将行李递了过去,像个父亲一样郑重地拍了拍幸村的肩膀,也把十一完全托付给了他。
“放心吧舅舅。”车辆进站的广播响起,幸村了然的点点头,拎起行李包,推上十一,两人一同向新生活迈出步伐。
这本就是两张十分惹眼的容貌,因此走到哪儿都能吸引他人目光,同站下车的路人自然注意到了他们,欣赏的目光扫过十一姣好的面容后,随即注意到的便是她坐着的电动轮椅。“好可惜。”明明长得这么好,结果却是个没法走的,一时间,感慨心疼的人多了不少。
一只手拎着行李包,一只手扶着轮椅把手,幸村和十一并排走着,现在的天虽不冷,但为了保暖,十一的腿上还是盖着条小毛毯。两人出站后,正在门口等车,一个声音唤回了幸村的注意力。
“幸村?”好巧不巧,送机时正好撞见人出去旅游的仁王,今天送站又正好撞见了回来的人,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但他其实只认出了幸村的背影,走近前打招呼的瞬间,他才看到一旁的十一。
视线下移,仁王看到了十一屁股底下的轮椅,一时愣在原地。什么情况?怎么几天不见成这样了?
“仁王?”幸村也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仁王,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表情。
“黑羽你……腿怎么了?”
“啊,就是残废了。”十一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云淡风轻的回答给了仁王极大的震撼。
“残……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这几天刚刚坏掉的。”
“你……”想说什么,语言却组织不出来,正思索时,他瞥见了她左手戴着的戒指,求证似得看向幸村,发现他手上也有一个,于是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过仁王今天怎么在这儿?挺巧啊。”直接岔开话题,十一微笑着询问。
“我送个朋友。”接收到十一不想细谈的信号,仁王眨巴两下眼,跟着转移了话题。
自那天视讯后,幸村就销声匿迹了,他们本来还在群里吐槽他重色轻友,但现在看来他实在是无心与他们闲谈,要不是今天凑巧碰到,仁王怕是也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说起来,晚上九条和迹部的订婚宴,你们去吗?”再打量了一下这怎么都不该出现的坐轮椅画面,仁王犹豫了一下,问起了幸村晚上的计划。
虽然他觉得,幸村不会想让十一过去被人议论。
“我这次就不去了。”果不其然,幸村不打算去,这倒是和仁王设想的情况一样。
“你应该去。”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十一居然持反对意见。“所有人都到了你却不到,可是很容易被人误解你对迹部还有意见的哦。”
“我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可我在乎。”十一抬着头,语气虽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幸村知道这是不容拒绝的意思。“晚上我在银座等你。”
“千织……”
“精市,如果你默认我是生活不能自理必须时刻依靠你的残疾人的话,我会很伤心的。”低下头,十一不再看他,这让幸村有些泄气。
他其实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当事人的情绪如果在这儿了,他是不能辩解什么的,于是他也只能叹了口气。“仁王先去吧,我回趟家,晚点会过来。”
“啊,行……”
仁王本打算在群里说一下今天这意外的发现,好让大家也有个心理准备,但想了想,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总归以这两人现在的关系,她再走不了的事情大家慢慢都会知道,他没必要提前提这一嘴。
随便插手的话,可是很容易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但即便两人已经上车离开,仁王还是想起了一丝不对劲。
就算是下肢瘫痪无知觉,应该也不至于让这人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仁王觉得十一其实是有哪里很不舒服的,只是一直在默默隐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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