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睡觉?请问这一条为什么能够胜出?”裴予宁试图搞清楚小怪物脑袋里奇怪的想法。
【怕怕。】
【有鬼……阿宁保护我……】
听到这理由,裴予宁顿了顿,旋即恶劣地笑起来:“你怕鬼啊小蠢蛋,你一只章鱼怎么会怕鬼,你们这个世界有鬼么?”
【阿宁不笑……】
【要躲在阿宁身边。】
“嗯,可以啊,但是你要告诉我,路惊蛰怕不怕鬼?”
【我怕鬼呀。】
【睡不着,怕怕……】
“你看上去就是个胆小鬼呢。”裴予宁说着,将机器人呼唤到床边。他拍拍机器人圆乎乎的脑壳,吩咐道:“去叫路惊蛰过来,就说我房间里有鬼,要他上来抓。”
【哪里?鬼在哪里?阿宁……】一条触手顿时缩进裴予宁手心里。
【一定没有,阿宁是大骗子,骗我们的。】
【阿宁一直都是大坏蛋呀!】
“对的!”裴予宁把小怪物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我一直都是大坏蛋,可你就是不相信。”
他也确实,很喜欢欺负人。
他会让路惊蛰知道的。
-
路惊蛰推开裴予宁的房门时,里面漆黑一团,只有角落的一小点的昏黄暗光在幽幽闪烁,像是有人将一盏即将熄灭的灯搁置在那。
“阿宁……”路惊蛰站在门边不动了,声音是谁都能听出来的胆怯。
但机器人不是人。
于是它用内置的可爱语气提醒道:“路惊蛰先生,主人正在房间里等您抓鬼,请您尽快完成主人的要求。”
“阿宁,你在哪?”路惊蛰握着门把手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路惊蛰先生……”无机质的声音再度响起,以一模一样的语气进行重复。
路惊蛰闭上眼,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踏进房间,摸索着向微弱的光芒走去。
房门“砰”地一声合拢。
他显然吓了一跳,闭着的眼皮都在微微颤抖。
同一时间,原本寂静的空间刮起猎猎风响,诡谲莫名。
“阿宁。”他壮胆般大喊道,“你在哪?我来帮你捉鬼了……”
“我在这里。”裴予宁回答他。
路惊蛰立刻睁眼,却完全无法寻找到裴予宁的踪迹。他像是一只迷失的动物,慌乱而不知所措,只能跌跌撞撞向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那也是光芒所在的方向。
“阿宁……”
他扑了个空。
光芒却跳动起来,如同顽皮的兔子,一跳一跃地靠近路惊蛰。
路惊蛰这才发现,光芒并不是一盏灯,而是凭空悬浮的一团物质。
可什么样的东西既无实体又能自由漂浮?
答案显而易见。
就是小幽灵!
裴予宁坐在桌子上,指挥着他模拟出来的小幽灵靠近路惊蛰,路惊蛰一步步后退,嘴巴里还小声喊着裴予宁的名字。
“阿宁……救救我……”
“救不了。”裴予宁敷衍地害怕着,“我被小幽灵抓走啦!应该是你救救我。”
“小幽灵……是,是这团光吗?”
“是的,就是它!”
出乎裴予宁意料的是,路惊蛰停下了脚步。他脸上的犹豫怯弱在这一刻扩至最大,却向前而去,企图用手捉住那团物质。
裴予宁听到路惊蛰说:“把阿宁还给我。”
那团光猝然炸开,劈里啪啦,响声雷动。
灯光亮起。
路惊蛰仿佛还沉浸在恐惧的余韵中,好半天才发现裴予宁的存在。
裴予宁见他动也不动,怀疑自己的恶作剧有些太过,赶忙叫了声他的名字:“路惊蛰。”
路惊蛰下意识扭头,裴予宁眉眼含笑,紫色的瞳孔流转着水一样的柔光,像是举世无双的美丽宝石。
“阿宁?”路惊蛰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就是我,不是鬼。”裴予宁肯定路惊蛰的怀疑。
路惊蛰得到确信,竟然直接抱住了他,劫后余生一般。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路惊蛰就将脸埋进了他的脖颈,告状般小声说:“我好怕,阿宁……”
声音委屈极了,隐隐还能听出点哭腔。
“真这么怕?”裴予宁有点懊恼,倒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路惊蛰了,“你刚才表现的挺勇敢啊……”
“阿宁说自己被鬼捉走了……我当时就什么也想不到了,只想救出阿宁。”路惊蛰抵着裴予宁颈侧,呼吸渐重,“……阿宁是骗我的么?”
“你发现啦。”裴予宁拍拍路惊蛰的肩膀,“那还不松开我,都知道没有鬼了还抱着我做什么?”
“阿宁故意欺负我。”
“就是故意欺负你呀。”裴予宁满不在乎地踢了踢腿,“我告诉过你的,我每一天都会欺负你。”
“为什么?”
“因为我是坏人。”
路惊蛰很沉地呼吸了一下,裴予宁像因此烫到,没由来缩了缩脖子。
路惊蛰不是要哭了吧?裴予宁怀疑地想。
他十分不想让眼泪弄湿脖子,于是警惕地捏住了路惊蛰的后颈,强迫路惊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路惊蛰垂下眼皮不看他,他就有一点好奇。
就一点点点点的好奇。
“路惊蛰,你为什么难过?”他问。
“我没有难过。”路惊蛰抬眸,黑色的眼珠情绪尽敛,唯有一点收不住的湿润被裴予宁发觉。
“嗯。”裴予宁倒很平静,对路惊蛰的回答并不意外,“你当然不能难过,你是我的仆人,我不会对你很好的,我欺负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的话直白至极,简直是明晃晃扯下路惊蛰对他错误的幻想。
保护者的幻想。
他来此的目的与路惊蛰的期望截然相反,他不是施加庇佑的救赎者而是将路惊蛰推入深渊的加害者。
路惊蛰需要明白。
然而路惊蛰的反应又一次与裴予宁的所想背道而驰。
“我知道的。”路惊蛰这样说。
“但是你可以生气,还可以尽情地讨厌我。”裴予宁将路惊蛰的胸膛向后推,想要与他保持距离。
“我不生气,也不讨厌阿宁。”路惊蛰固执己见,丝毫没领会到裴予宁话中的深意,“阿宁只是在和我玩恶作剧,我很开心。”
“什么呀,你这个蠢蛋。”裴予宁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第一次有人愿意和我玩,我好开心。”路惊蛰低下头,“谢谢阿宁。”
裴予宁想骂路惊蛰笨,连玩和欺负都分不清,可看着路惊蛰不敢看他的眼眸,他忽然间就懂了。
不是分不清。
是自欺欺人。
真是的,就像个没人喜欢的小孩。
明明在系统的口中,你那么强大又那么重要,没有你他们总是大败特败,甚至连失败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他们将你归结为世界毁灭的唯一变数。
你是那么特别。
书外世界有太多的人都喜欢你。
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却踽踽独行。
所以被欺负也不愿意承认,因为不想要再变成无依无靠的一个人。
“路惊蛰。”他下意识开口。
“嗯。”路惊蛰做错事般盯着他的脚背,并没有抬头。
裴予宁刚才那句本就是嘴快,现在见路惊蛰这副样子,倒忍不住直接踩住了路惊蛰的膝盖。
“抬头。”他说。
路惊蛰终于抬起头来。
昏黄的光芒出现在裴予宁指尖,较之在黑暗中的模样,现在的它,更像一捧跳跃的火苗。
“阿宁?”
“伸手。”
路惊蛰伸出手,裴予宁将光芒放在他掌心之上。
“你喜欢什么?”裴予宁问。
“我不知道。”
“好吧。”裴予宁抚摸了下那团光,“对它吹一口气。”
路惊蛰听话地向光芒吹了一口气,光芒轻轻地抖动起来,看上去下一秒就要重现刚才的爆炸。
“阿宁……”路惊蛰似乎有点想丢掉这团光。
“没事,别怕。”裴予宁随意托住了路惊蛰的手背,却像某种坚定的支撑。
光芒之中浮出细碎的彩色,裴予宁看着那团光,路惊蛰也看着那团光。
这一次,一切都有预兆。
在两双眼睛同样专注的凝视下,光芒柔和地绽放,绽出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
路惊蛰眼瞳中映出那转瞬即逝的彩芒,犹如狂风吹散云雾,星辰遍洒天幕。
裴予宁第一次感觉路惊蛰的眼睛蛮漂亮的。
虽然平时看总像深不见底的冰潭,黑得连光都透不进去。
“好啦。”裴予宁大功告成地放开手也放下脚,不再维持这恶霸般的姿态。
“阿宁……”
“嗯嗯嗯嗯,请不要问我这是怎么做到的,因为这是我的独家小戏法,不传外人。”裴予宁跳下桌子向床边走,“我给很多人都变过,现在你也荣幸地成为了其中一员。”
他在被子上趴下,用这个动作掩饰住有点疲惫的神态。
变戏法可不是件轻松活,要知道他只愿意给懂礼貌的小孩展示奇迹。
所幸路惊蛰满懂礼貌的。
就是礼貌得过了头。
他将脸埋在被间,胡乱挥挥手哼唧道:“幽灵已经被你消灭了,你尽到仆人的职责了!快回去睡觉吧,记得帮我关了灯顺便关好门。”
路惊蛰没有回答。
裴予宁不甚在意,独自闭眼昏昏欲睡,直到手心被路惊蛰的脸颊贴住。
他有点烦地拍了拍路惊蛰,路惊蛰反而锲而不舍地又凑了上来。
他睁开一只眼瞅路惊蛰,很不客气地问:“请问你为什么没有听话地滚开呢?”
“我害怕。”路惊蛰这样说,语气却很平静。
裴予宁累意翻涌,并没能听出反派的异样,只嘟囔地反问:“害怕什么?”
“害怕鬼还会再来。”
“这间房子是没有鬼的,我看过了。”
“可我心里总是忍不住去想。”
“那该怎么办?”
“我可以陪阿宁一起睡觉吗?”
“不可以。”裴予宁拒绝,“我的床很小,睡不下两个人。”
“我可以睡在地毯上,好不好?阿宁。”
“好吧。”裴予宁思索两秒,没有多说了,毕竟是他搞出来的这一出,负责解决也是理所应当。
路惊蛰抱着被子重新回到裴予宁房间时,裴予宁已经躲进被子里睡着了。
缩成小小的一团,将单人床都衬得有些宽阔。
半只透明的触手正偎在他手心里一下下吮吸,给裴予宁留下了一排排充血的红印。
路惊蛰将被子丢到地毯上,按照裴予宁说的话关门闭灯。
余亮熄灭,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无声苏醒,绕着墙壁静静游走。
透明的触手抬起脑袋,圆圆的眼珠里尽是裴予宁从未见过的冷漠。
如果现在有光,它的身体或许会成为一面崎岖的镜子,照亮那东西的真容。
——那是无数粗壮骇然的黑色触手,此刻已然用躯体环结成风雨不透的黑色牢笼,将房间当中的所有牢牢困锁。
它们的吸盘无规律地张缩,像是在尽情呼吸什么美妙至极的气味。
纯黑的眼自触手之上悄然裂出,或堆叠或分散,却默契地统一视线,一齐注视着睡梦中的人类。
裴予宁似有所感,皱皱眉头愈发蜷缩起身体。
路惊蛰跪于床边,轻轻捧起裴予宁的手背。
那霸占着掌心的透明触手已经在此之前爬到了裴予宁颈侧,动作姿态皆与往常无异,像是见到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路惊蛰亦是。
“欺负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舔舔裴予宁的指尖,低声说。
今天晚上,就由他亲自来代替阿宁口中的“蠢蛋触手”吧。
说好的,要抱着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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