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书卷里,沈书韫见过对牢房“暗无天日”的描述,可只有当自己身处囹圄,方知这其中的“暗”,还有心中那一抹悲凉底色到底如何。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晚上,来到第二天上午。
对时间的感知,只能通过墙壁上唯一的洞孔窥见与判断。
她抱臂而坐,双脚布鞋蹭上了墨汁,还有牢房铺地上不知何年月的茅草,脸上满是泪痕,她多么希望有人给她捎个信儿。
尤其是他。
他不是都察院的官吗?
明明能闻风奏事,还能监察百官,为何这个时候,不见踪影?
满脑子胡乱回忆与后悔,早知道莫名入狱,倒不如就窝在通县,阿爹给我的书铺,定是能养活自己的。
可如果不来临京,我怎么知道,我还能在如此繁华的大城市里立足,生根?
如果不来临京,大概和他的缘分在通县就结束了,想到这里,沈书韫松开一只手,摸了摸袖口。
一抹通体透亮的翡翠绿,这是一只极其漂亮的玉环,即便在这般黑压的牢房,只要有一点光亮,它便闪耀着光芒,似给人以希望。
“吱嘎”一声,牢房门开了。
沈书韫来不及收,狱卒一把抓过玉环,压低声音,瞪着恶狠狠的眼,“别说话!”
狱卒脸上一条斜长的刀疤,映入沈书韫眸子里,平添了恶感与害怕。
“可那是我的东西。”沈书韫并未完全听话,向眼前这个“强盗”柔声带厉宣示主权。
刀疤狱卒的手早已踹进裤兜,左右看了看,今日上午他和另外一个狱卒巡视牢房,另一个狱卒显然与他反方向巡视。
见没人走过来,刀疤狱卒扬手一巴掌。
“啪!”
“将死之人,还敢和老子顶嘴,找死!”声音相比先前稍重了些许。
沈书韫顿感火辣上脸,眼前似乎飘出火星子,脑袋懵懵,双手和着膝盖抱得更紧了。
“你胡说!我是清白的。”沈书韫不敢再看他,深深地将头埋在双臂之间。
“爷爷我今日拿了你东西,就给你透个底儿,来我们这儿的,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管你清白不清白,真是天真!”
“哼”了一声,转身走去牢房门,重新上了锁。
“姑娘,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一声苍老伴着咳嗽声从沈书韫耳边响了起来。
“姑娘!姑娘.....”
叫了几声,沈书韫才从方才的巴掌里缓过来,将头伸出来,左右寻找声音的来源。
“老伯!是你在叫我吗?”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潦草胡乱散落在肩膀四周,灰蓬蓬的上衣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只见脸上横一条竖一条醒目的血印。
老伯用力点了点头,“是我。”
“我见你昨晚进来都被吓傻了,你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吧?”
“我知道这是牢房。”
“这不是普通的牢房,这等于是阎王殿门口的门房,就差一步就去阎王爷那报到诶。”
老伯有气无力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哂笑。
“他一定会来救我的!”不知为何,沈书韫语气如此坚定,心里那个“他”的形象,也从未如此清晰。
“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会来救你,为你舍命,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你的,别太天真,剩下的时辰里,倒不如想想你这短暂的一生,留下了哪些美好的回忆。”
老伯说这话时,语气里又竟有一丝满足。
沈书韫不能理解老伯的话语,内心一个劲儿不能接受,不愿意相信,反驳道,“他一定会救我的!”
“看你这么坚持,是你的情郎吧?”
“是,也不是。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指尖戳着掌心,沈书韫侧目凝视隔壁正盘腿仰头闭目的老伯。
“为了我那不孝子。”
而后,沈书韫还想同他多交流几句,可隔壁始终未见有回应。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狱卒将老伯带走。
她看着隔壁空荡荡的牢房,发呆,发怵。
不一会儿,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由远及近,直到将新来的投放,关押在曾关押老伯的牢房里。
那一刻沈书韫明白,他已去阎王爷那报到去了……
地上的粗食饭汤依旧摆放着,沈书韫一口未吃,两只老鼠叽叽争抢着将它吃完。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头埋向膝盖里,至少这样,还有一丝体温可以温暖自己。
阮怜意同教坊司的姑娘们,最近都在“梅花苑”同柳摇金、苏二娘一同想办法。
周越已不知所踪。
但众人此时已顾不了她。
周府这一日,与往日不同。
周海源从礼部官衙匆匆回到家里,看样子憋了一股气,正在厅堂内喝着碧螺春。
这是他最爱的一种茶,每一次遇到大事,他都会叫下人给他连泡几壶,似乎只有翠绿晶莹的嫩叶,泡出的水才能压下心中的肝火。
厅堂内,还跪着一个女子。
“你倒是舍得回来?”周海源一向温和,这一声质问得语气紧巴。
“父亲,请你出手相救,你不救她,她必死无疑。”女子语气生冷,却传出一丝仗义。
“我要能救她,还用得着你来替她......”
话音未落,梁知远携带通身桂花香,三两步窜进周府厅堂,打断了方才的对话。
“老爷,孩子回来了就好,你就不要再为难她。”另一边,周夫人和嬷嬷小碎步赶到,语气里充满了嗔怪。
“我的玥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父亲说你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我们不去逼你,让你想回来时再回来。可算是回来了,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周越,真名周玥,礼部侍郎周海源的二女儿,因一心想要考取女官进入仕途,拒绝父母为她安排婚事。
因反抗无效,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阴差阳错留在了“七雅书铺”。
为了不暴露,她少言寡语,冷漠自私,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以为藏得够深,殊不知周海源早在第一时间就摸清了女儿的去向。
也因为自己与沈书韫简单地接触了两次,认可这名女书铺掌柜,适才放心将女儿留在书铺。
想着跟这样的女子学学本事,开开眼界,尝尝生活的苦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种教育。
周玥被周夫人扶了起来,“父亲,求你救救她。”
“只要你愿意救她,我答应你嫁人,我嫁人!不考女官。”
周玥说完这话时,周海源会心笑了笑,示意夫人将她带回后院。
梁知远朝周夫人和周玥点了点头,见他们离开。
“大人,我想请你帮个忙!”
“请讲......”
龚府内,近日十分繁忙,转眼龚顺礼四十大寿就要来临,南朝官僚之间,一般都十分重视寿辰,逐渐兴起寿辰宴席的习俗。
尤其像龚顺礼这般新任阁老,整个临京城的官员,都等着去府上套套近乎,哪怕龚顺礼向来不喜欢高调,可压不住同僚们的热情。
像龚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定要在龚顺礼四十寿辰风光十足,所以,如何筹备才不失阁老风仪,不失她临京内眷贵圈显赫地位,自已足够令她绞尽脑汁。
龚府门前,龚夫人和龚湘晨早早地迎在此处。
“老爷,你总算是回来了,快,老爷回来了!”龚夫人一脸灿笑,见庄华的轿子落地,便迎了上去。
整整两日,龚顺礼因为朝务繁忙,没有回府里,看上去神情严肃,可见自己的夫人这般温情,嘴角努力露了两下微笑。
走在门扉处,忽地转身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帮我买梅菜扣肉饼。”
龚夫人听罢,方才的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菜扣肉饼”似乎成了横在龚顺礼与她之间的一只“猛兽”。
可龚顺礼并不知道,转而,龚夫人担心自己表情不对,被一旁的嬷嬷扶了扶,方才重新定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催促道,“老爷吩咐,还不快去买!”
“是!”
“父亲。”龚湘晨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龚顺礼在外是个温和儒雅之人,在家里亦是,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当他保持沉默,或者脸色微变,便要多加小心。
多年来察言观色的龚夫人,早就教过自己的女儿,何时叫自己的父亲,何时撒娇,何时闭嘴。
龚湘晨一向为母是从,只是,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口中的这位父亲和别人的父亲,似乎不太一样,可到底哪儿不一样,她又无法描述。
穿过廊庑,龚顺礼径直来到祠堂,院子里的松树,有一些已经开始泛黄,露出了秋日的迹象。
抬首望了望天际,又环视了一圈松林蔚然,以及松林临近的桂花树,空气里飘着浓浓的桂花香,龚顺礼不禁感叹了一句,“又一个秋了。”
而后,迈步进祠堂给龚家列祖列宗上香。
前日里,忙着秋祭,家里还顾不上,点香、跪拜,就算是补上了。
龚夫人站在祠堂门外,紧紧地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端容。
祖宗排位往后再挪两步是一个小门,进门是一间相对隐蔽的屋子,那里供奉着一方排位。
上面清晰地写着:贤妻冉门龚氏待赠一品夫人之灵位。
不一会儿,门外便听见里头抽抽噎噎的声音,嘴里熟悉地振振有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终究,龚夫人一年一度“受刑”时刻到了。
明天见[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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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不思量自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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