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大人一筹莫展,国子监氛围亦是死气沉沉,无声抗议这等临时接来的新事。
“现已完成多少印量了?”祭酒大人硬着头皮,咬牙切齿地低声询问正忙于整理书册的一干人等,可无人应声儿,这就奇了怪了。
国子监典籍厅是一间宽大敞亮的房屋,里面摆满了长条几案,主要负责管理南朝国家藏书以及书册刊印。
按照印刷流程,届时所有书册印出来,都是经剪裁装订成册,所以,典籍厅标配就是长条几案,眼下时间紧,任务重,大伙儿应埋首不是印书就是裁制书册。
可祭酒大人走到进门处,包括掌管人典籍大人,竟没见一人伏案,众人围在一起,似乎在看什么新奇玩意儿。
见状,正要发火的祭酒大人及时将火气按压了下来,语气沉闷问道,“你们在忙些什么?”
听见门外有人吭声,眼尖之人适才推了推典籍大人,大家集体站了起来,“看书!”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看书,火气急速上窜,险些压制不住,“都什么时候了?《子语录》进展如何?”
“回禀大人,正在刊正。”典籍大人举起此书,手指戳了戳,还别说这个动作挺帅。
“这是前朝官家刻制书,难道还有错?”祭酒大人走近,一把接过书册,翻开一一过目。
南朝刻书一般分为官刻和私刻,所谓官刻就是由天子或相应的官家衙门,统一刻板制作而成的书,正因为是官方刻书,通常从内容到制作都不存在较大的纰漏,可以说大部分制作精良,是不可多得的善本。
还有一种便是私刻,所谓私刻便如沈书韫这般个体书商,自行刻板印刷的书册,由于资金、条件、技艺以及刻书人自身学识等因素影响,私刻印书质量参差不齐。
质量如何全看刻主的精力与金钱,以及用心程度,因此,官刻大多数情况定是优于私刻,不言而喻。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也属于私刻但是制作精良,堪称上乘制品,即富户或高官人家,喜爱书册收藏,因此将一些书册进行重新刊正印刷,这一类出现的刻书亦是上品,但并不会在市场上流通,属于私人藏书。
《子语录》属于前朝官刻印刷,按道理讲质量应属上品制作,可为何国子监监生会聚众刊正?祭酒大人一边细细翻阅此书,仔细看来,才得知此书算不得官刻上品。
原是前朝末年,民不聊生,朝廷动荡,无论各类文官,还是武官都沉浸在动乱惊恐中,此书原计划是刊印出来于民众和众官员莫大的信心与力量。
殊不知王朝末年,哪还有这般精雕细琢的心思成全此书,因此,书中虽谈不上错误百出,但遣词造句尚需要进一步刊正。
祭酒大人越往后翻,一个脑袋两个大,几乎每一页都有需要重新刊正的地方,可陛下并不知情,按照陛下理解,这是前朝官刻印书啊,自然品质精良。
国子监只需要拿来将其复制印刷即可,这般工作又能给国子监添加多少工作量呢?于陛下而言,还认为这项临时添加的工作简直可以称得上轻松加愉悦。
殊不知这书带来的麻烦可太多了,接下来,监生们只能抽出时间两到三人来全权处理此项工作,即便如此,已是一人干三五个岗位的活儿了,抽不出多的人参与,那就只能加班加点按要求精益求精。
“大人,能不能照此书直接印?”身着灰袍的监生问了句,毕竟陛下只让印此书,并未说要刊正内容。
祭酒大人听完,心里骂了一百遍,心想你们这些小喽喽也只能在国子监做个监生,陛下让你做东,你就做东,捣西,你就捣西,毫无脑子与主动性?
不知陛下吩咐的工作,要积极地干,奋力去干,你以为我这祭酒位置很轻易就得来了?真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这时还是典籍大人反应过来,迅速应声,“到时陛下要是仔细翻阅,发现此书尚存有纰漏,到时候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还得刊正!”
祭酒大人半眯着眼,心想终于有个有眼力见的了,清了清嗓,语重心长地说道,“就连你们都发现了问题,你觉得陛下发现不了?”
“要做,我们就做到最好,你们先刊正,有什么困难记得讲出来,我给你们担着。”说罢,祭酒大人歪着头,扳手指头细数了一下日子。
“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七天。”灰袍监生一口回应,不带半点犹豫,摸了摸鼻头,“不对,我们方才数了数,需要八天时间,许多地方引文、文献、地名、出处,还有繁体字和异体字的问题需要处理,而追本溯源去查证,您知晓这是最耗费时间的。”
听完祭酒大人天都要塌了!可方才已答应大伙儿有问题,他来承担,眼下亦不可马上回绝,毕竟,他太清楚方才所说的工作量到底有多少。
于是,祭酒大人咬了咬牙勉强挤了一个笑脸,“那就按照你们节奏,尽快刊正,注意我们只有十天时间!”说完转身朝廊庑转去了另一个部蜀。
众人伸长脖颈确认祭酒大人离开了,屋里顿时长吁短叹地抱怨道,“这个老狐狸,没想到我们提了八天,竟然答应了。”
“别高兴太早,虽说有什么他承担后果,到时候真完不成任务,还不是归结到我们头上。”
“年底奖到底还想不想要?”
“我还等着这笔钱娶媳妇儿啊。”
......
苏二娘气喘吁吁地跑到书铺门口,见柳摇金亦从二楼闭关出来了,一脸纳闷,“你这个千年老妖,不是还在闭关修道?咋个舍得出门?”
柳摇金举手想一个巴掌呼过去,沈书韫及时拦住了,“你俩别闹,二娘你完事儿了?”
“我喝口水,阿香给我倒盏茶水。”苏二娘一手硬抵住腰间,看样子是一路狂奔回来的。
“天大的好消息,大妹子,我方才有事耽搁,才回来告诉你,晚膳你同我去龚府吃,龚夫人准我带一名家属吃席。”苏二娘一口气不断地说完。
“今晚?”沈书韫反问道。
苏二娘接过阿香端来的茶水,咕噜咕噜全倒进胃里。
“哟!怎么不带我嚒?高门大户的饭我还没吃过哟。”柳摇金酸溜溜地打颤戏说道。
“还有我呢?二娘姐。”阿香亦舔着脸,笑嘻嘻地看向苏二娘。
“你俩别掺合,让我叫我家属,大妹子就是我家属。”苏二娘得意的表情。
“我们不是,哼!”二人齐声抱怨。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为难二娘了,正好我也没有见识过大户人家的宴席,那我就去瞧瞧?”
“得勒!”
“申时末到龚府,大妹子,我回忙去了。”苏二娘一边说,横了一把袖口擦了擦嘴,又往朱雀街方向跑了。
沈书韫会心笑了笑,为这从天而降的晚膳,柳摇金见她没事,打着哈欠说又得回去闭关,晃晃悠悠、扭扭捏捏地摇去对面“梅花苑”,阿香忙着铺子里账册和书册的整理。
秋意渐浓,吹来的凉风夹杂了寒冷,沈书韫打了两个寒颤,意识到自己穿得单薄了,准备回“梅花苑”去换身衣裳,正好也思量去龚府晚膳的着装。
打开大门,径直踩盘旋楼梯走上二楼,推开卧房,来到衣柜面前,来回在排列的衣衫中游走,竟挑不出一件合适的。
沈书韫答应苏二娘参加这样的宴席,亦是因为自己需要向上结交一些达官贵人,这一日想来周海源大人定会在,很久以前,他就曾提议要将他的老朋友们介绍给自己,可前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正好趁此机会结识结识,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既然衣服暂时选不出来,那就先想想准备什么寿礼或者自己佩戴什么饰品吧,于是,她走向一个紫锦木盒,打开发现一只陌生的簪子,好似在哪儿见过......
皇宫偏殿内,燕贵妃正陪着陛下喝冰糖雪梨汁,陛下几天来咳嗽不已,燕贵妃近来也亲自悉心照料。
殿内还有几位大臣,六部尚书及几位王爷亦都在,此时,监祭酒大人赶时间,匆匆忙忙寻陛下有事要奏。
正侧躺在明黄罗汉床上的陛下,燕贵妃端着雪梨汁,一口一口喂,刚一口下去,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生生不绝于耳,底下的大臣都为之担忧不已。
张公公尖声宣道,“国子监祭酒觐见!”
门外伫立良久的祭酒大人终于候到时间,进了偏殿,刚进门,人尚未站稳,“扑通”一声,把在场的大臣们都吓得不轻。
祭酒大人当场声泪俱下地细数《子语录》这册书十天之内印完分发传达的困难有多大,校勘有多难,国子监哪怕熬更守夜亦未必能完成,但誓死效忠陛下,圆满完成任务的决心绝无二话。
大家亦都听明白了,这是叫苦来了。
国子监祭酒,掌管南朝教育文化体系,理应为人师表,可此人动不动就爱在陛下面前哭诉,常常涕泗横流,声泪俱下,大臣亦都习惯了。
听说他向来推崇刘备三顾茅庐的事迹,亦不知是不是受刘备影响,这爱哭的性子始终伴随其身。
皇帝每次见他哭诉,头愈加疼痛,想赶紧打发掉此人,陛下无奈地看了眼一旁的燕贵妃。
没曾想,此次燕贵妃倒是给陛下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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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祭酒大人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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