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行首!”沈书韫朝他鞠了一礼,耳边响起议论谢通明的声音,几经交锋,虽然她亦知晓他的能力,但终究是一行之首,基本的礼节尊重依旧奉上。
谢通明亦做足了派头,强忍内心的怒火,“沈掌柜实乃我书行之幸,巾帼不让须眉,那谢某人就期待沈掌柜的精湛技艺,将《昭文秘典》漂漂亮亮地修复。”
旋即,话音刚落,赵掌柜却生气地大声喊道,“哼!小娘子你别得意,以为揭了这榜你就取胜似的,我劝你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几斤几两,这样的典籍不是你这等小铺子手艺能支撑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赵掌柜一通数落。
张三峰跨两步向前,眼神凌厉地看着赵掌柜,摇了摇头,这是提醒叔伯莫要掺合此事,赵掌柜瞥了他一眼,始终未曾理会,反倒余光时不时瞟向谢通明。
赵掌柜明了,方才他大声说给沈书韫的话,其实就是谢通明想说的,只是碍于行首体面,有些话只能旁人替他说。
沈书韫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到时候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辜负行首对我的期待。”她这话完全忽略赵掌柜的“温馨提示”,像是要继续激起行首的怒意。
沈书韫不想再做无谓的争执,三人揭榜后便来到“德香苑”。
许久未见苏二娘,今日又因她的缘故揽了一桩生意,掌厨的也就放了她三刻钟的假,沈书韫见到二娘便不管不顾地一把将其抱住,“二娘,你都瘦了,实在累你就回来做豆腐吧,不要这般为难自己。”
“大妹子做书铺也不松快,我见你也没停手,别担心我,受得住的!”苏二娘一向爽朗的性格,喉咙咽了一口,大大咧咧地笑了笑。
“我话本子卖得不错,实在混不下去了,来跟我混嚒,我吃肉你喝汤,反正饿不死你!瞧你都瘦得皮包骨了。”柳摇金瞥了一眼苏二娘,明明一句好话又给表达得稀碎。
苏二娘嗔怪一句“不稀罕”简短应付她后,便将大家带到楼上喝茶的厢房。
包厢依如从前简洁雅致,只是墙面上悬挂的花变成了新鲜的梅花枝,头顶的灯笼是月白色缫丝网状的,垂下正好落在围炉之上,四人就这样坐在各自的椅子上,烤着火,围炉煮茶。
窗棂下一条不算热闹的朱雀街支路,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
“德香苑”老板干脆将对着这条巷子的房间大多打造成了清幽茶室,算是朱雀街上一“闹中取静”的宝地。
喝茶品茗之地贵在安静雅致,不过最好的境界依旧是“心远地自偏”,可惜大部分人依旧神往的状态,心境上暂时达不到,那商家只能从现实层面给予其环境上的助力。
炉子四周搁了花生、小柑橘、糕点等小零嘴,眼下距离午膳尚有一段时间。
“大妹子,你又要参赛了,我这段时日给你多做点好吃的。”苏二娘得知沈书韫要参与《昭文秘典》修复。
但没有人告诉她倘若这个修复失败,将会人头落地,毕竟,少一个人知晓便少一份担忧,沈书韫拉着苏二娘的手,“二娘最疼我了!好好好!”
“那可不,我就你一个大妹子。”二娘早膳估计没时间吃,这会儿左手一个糕点,右手一橘子接二连三往嘴里塞。
他们今日来“德香苑”,亦是为了将这个好消息亲自带给苏二娘,二来亦专程看看她,也让这家酒楼的人知道苏二娘背后是有人撑腰的,不敢怠慢。
沈书韫和张三峰就《昭文秘典》探讨一番。
张三峰和柳摇金对坐,沈书韫与苏二娘对坐,他见三个女子已寒暄完毕,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声正道来,“此次要修复的残卷大约有五册,以玄绫布为封,以泥金小楷录尽前朝秘辛,上次修复了《幽名录》五卷,《天矶录》四卷,还有《地脉枢络决》六卷……”
说到这里,似乎只有沈书韫一人能听懂,不过柳摇金和苏二娘听不懂最好,可听不懂的柳摇金却眼也不眨地望着张三峰,五迷三倒的样子,苏二娘亦渐渐觉得她不对劲,但碍于大妹子正有要紧事,亦就没有当场戳穿。
“你说的这几卷,我从前听阿爹说过,修复这本典籍似乎跨越三十多年了,可为何这次陛下还要继续修复?”
沈书韫发出疑问,前面她为自己是否揭榜而忐忑不已,辗转不定,却未来得及思考当今陛下为何要修复这样一本典籍,而且,原本修复跨度就已超了几十年光阴,仔细想想,不是很奇怪吗?
是不是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修复不了,还要杀头,这个告示的内容看出重视程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解圣上之心的确是当务之急,沈书韫脑海里思索到这里,闪现出梁知远身影,他的确是个好的助力,先暂时留着问题。
“此次要修复的是《九螺丹决》。”张三峰说到这里将语声放低了。
“什么叫《九螺丹诀》?我怎么从未听过。我曾听过《九鼎香丹》,还是阿爹无意中提过。”沈书韫眉宇间凝色稍重,努力回忆与申夫子从前那些谈论过此典册的碎片。
“如果我没有猜错,它们就是同一本册子,主要讲述丹药炼制。”张三峰说话的声音几乎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沈书韫心里似乎已感知为何修复不好要掉脑袋,恐惧感日益往上蹭涨,“难不成是因为陛下想要......”
话音未落,有人推门而进打断了沈书韫,“各位我给你们添茶水。”苏二娘朝门口挤眉弄眼,挥手示意不用。
门重新被关上,沈书韫没有将方才的话题继续,反而询问道,“它是怎么被损坏的?”
张三峰面露难色,沈书韫当即也说了句,“如果不方便说,我们就不说这个。”
“不是,娘子,我不知这册是如何损伤的,但我知道其余册,有的是因当年翰林院着火不小心被焚毁,有的却是因为一个装裱工用夹层装裱隐藏一些秘密,进而损伤了原册,还有的却是疑宦官保护不当,生了虫蚁适才被啃食而坏。”
沈书韫知道这几种损坏亦都不可逆,“我听说《九螺丹诀》还是去年去民间搜罗才重新回了皇家藏书阁?”
“这事的确不假,听说当年趁翰林院着火,被当时的一个老宦官怀藏,告老还乡出宫去,将此带着,而后一直流落在外,当时,陛下认为这册已陨灭火海,后来才从通县一游方郎中手里寻回。”张三峰声音逐渐变大了些。
“通县勒?游方郎中的确挺多。”一直不停地在吃东西的苏二娘,嘴里正含着橘子,突然应了句。
“别插嘴!吃你的嚒!”柳摇金回怼,还剜了几眼苏二娘,沈书韫伸手过去摁了摁柳摇金胳膊,示意雷公不打进食之人。
“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能陛下亦知晓修复的难度,时间相对宽裕,但这册原本没有人见过,除了老宦官。”沈书韫垂眸不停地往细处分析。
“可老宦官去年就意外身亡了,适才落入郎中手里。”张三峰补充了句。
陛下宽限时间为明年春闱之前,将此册修复好,由于此次修复和书行行首挂钩,原本每年年初就定行首人选,自然就将行首选举亦放在了春闱前。
张三峰和沈书韫又继续于“鹰爪刻”探讨一番后,苏二娘三刻钟的假很快到了,便去厨房继续忙碌。
沈书韫实在没有时间陪柳摇金,她只好软磨硬泡将张三峰拽了去。
大街上,龚夫人对热闹的场景毫无兴趣,她和嬷嬷带着头围,生怕被旁人认了出来,一旁的嬷嬷边走边说,“夫人那边已有消息了!“
龚夫人眼下最怕的就是诏狱出来刺杀未成而逃走之人出现,一旦被抓住,龚夫人欲杀害沈书韫的证据便铁板钉钉,无从辩驳。
“怎么说?”
“听说那人逃去了通县边境,而且最近一直在那边活络着。”嬷嬷小声回复。
关于这样的事,龚夫人俩人已不能在龚府谈话,哪怕很小声,为万无一失,龚夫人都不允许,她认为现在龚府处处都是老爷的眼线,似乎有一百双眼睛盯着她,所以,她除了日益加剧的头疾,便是疑神疑鬼的心思,适才主仆二人打着外出逛街的由头,谈此事。
“夫人,我们回府吧,你看你脸都冻红了。”嬷嬷看在眼里,常常规劝。
围罩白纱看出去,街上满目商品,一处处热闹堆叠,杂耍、唱戏、骰子、投壶、抽盲盒、糖人制作、石磨豆花......繁华富庶的临京城应有尽有,哪怕这么冷的天儿,白日里依旧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可她却只能躲在这罩子里,不得自由。
不远处张夫人和柳夫人,还有王夫人,一起迎面朝着她走来,可他们并未认出罩子下的她,身边的嬷嬷同样围了罩子,适才真真儿地听到他们的心声。
“听说姓龚的妇人整日不出门,估计是见不得人吧,从前那么爱装,现在好了,让她装!”这是她的死对头王夫人,此人从来喜欢和她唱反调,从前柳夫人和张夫人与她一伙。
可眼下他们三却一起背地里唾弃自己,龚夫人攥紧拳头,怒火窜上来,嬷嬷拼命拉住她,轻声说道,“夫人,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小不忍则乱大谋。”
龚夫人适才慢慢将手舒展开来,三人从她身边恶劣地说着她的坏话,好不容易克制自己,不远处她又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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