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常言,人生不如意事常九八。
“抱歉,这位名唤祈清和的姑娘……”
天归五百零三年,中洲鸿京。
雷声隐隐,金阙银銮的百仙庭今日兵丁俱在,一座紫府阆楼内,一位当值道士在林立的书架卷宗中几番寻找后,面露难色。
“四海十洲境内,并无任何有关你的文卷记档。”
站在书案前等待的姑娘听得此言,蹙眉一叹:“那我……到底是谁啊?”
声音清凌,难掩愁绪。
她青衣,乌发,柔软裙衫无炁轻动,一抬眸,却瞧眉眼淡然,像极了古画里写意轻描的笔墨,洇染在惊鸿一瞥的隔世经年里。
云窗外雨声滂沱,扰得祈清和愈发惆怅。
她失忆了。
醒来后,除了名字,没有任何过往记忆,法力枯竭,连兵器都无,幸而一身本事还在,会医会武。
她为打听身份游医四方,一路维持生计一路寻找过去,就这样来到了中洲鸿京,来到仙家势力最盘根错节的百仙庭。
“不过我现在可为姑娘补录十洲户籍,姑娘莫急。”当值道士思量片刻,开始在书案上操纵起一个精妙机关,“咦……?”
“祈姑娘,地产卷宗显示,您有一张未取的房契。”他神色讶异。
祈清和惊诧:“我的?”
当值道士点点头,即刻又转身一头扎进卷宗书库,埋头寻找起来:“是,这房契寄存百仙庭五百余年,也不知是何人存放的……”
祈清和不自觉眉眼一笑。
有了身份线索,自然一切都好说了。
当值道士开始在偌大的楼中四处奔波,一会儿上楼,又下楼,一会儿扎进这个书房,又跑向那个书房,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
他一边找,一边絮絮叨叨:“唉,今日仙庭追捕沈家女,抽调了不少人手,此处也就只有我当差,姑娘你再等等我……”
“沈家女?是中洲沈家?”祈清和完全不急在一时,反倒好奇起话语中另一桩事。
当值道士叹气:“是,沈氏一族沈北歌,先是私窃仙药,后是叛出师门,沈家追捕未果才求助百仙庭。”
百仙庭地处中洲,是一处统筹各方势力的仙家官署,有中洲之主坐镇,负责维护四海表面和平,简而言之——各方势力小打小闹无所谓,万万不准胡闹过分毁了世界!
半晌后,当值道士似乎终于有所收获,于严密封存的卷宗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张薄纸:“姑娘,我找到了……”
“——轰隆!”
二人正说话间,却听得一声巨响,地面震动。
紧接着,只见一道法术当空而来,转瞬间就将阆楼的穹顶砸穿,破了个露天窟窿!
祈清和反应却更快,霎时捻了两张符箓,护住了她与当值道士的平安。
“发生什么了?”当值道士大惊失色,人也被窟窿中漏下的雨淋透了,“世界要毁灭了?”
整个阆楼眼下变得一摊狼藉,一抬头,就能看见断壁残垣间,有一粉衣少女正与诸多追兵刀剑厮杀。
“不。”祈清和凝着穹顶处出现的二三十余人影,答道,“看起来是沈北歌与百仙庭的兵将相斗,打到我们这儿了。”
当值道士更惊恐了,试图寻找躲避之地。
这些兵将绝非等闲,打斗愈发激烈,千般法术相撞的余威使得他无意间一个趔趄,怀中薄如蝉翼的房契竟被急风高高卷起,飞向骤雨中。
他惊慌喊道:“房契——”
祈清和目光一扬,来不及多想,轻功连跃纵身腾云,踏着断壁残垣凌空而上。
交战仍在继续,她闻风而动,避开接二连三的法术余威后,径直于雨中半空抓住了翻飞的房契。
就在指尖碰到房契的那一刹,房契忽得泛起白光。
“祈姑娘!”当值道士看着她扶摇出尘的白青身影,惊呼道。
这一喊,就让在场众人都分了神,纷纷朝着白光亮起的方向看去。
可更震撼的事发生了——只见祈清和手中房契溢散的白光愈发汹涌,竟裹挟着在场每个人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没入困倦。
“快——快遣人知会尊主……”显然有人察觉到了这白光的不对劲,支撑着想派人求援。
可是晚了。
仿佛流云的白光淹没一切,须臾间,在场所有生灵,包括人,包括飞鸟走兽,尽数倒地,陷入无声的沉睡。
除了祈清和。
祈清和也惊住了。
此地高手不在少数,更别提整个百仙庭地界都有仙庭尊主亲设的禁制,到底是谁的能力……能如此不声不响放倒如此多的人?
她攥着房契飞回地面,看着满地沉眠的众人,一只手悄悄负于身后,捻了个不易察觉的护身法术。
方才的白光似乎并无伤她的意思,而是化作雾海,缭绕于四周。
万籁寂静,天地皆白。
隔着茫茫朦胧云雾,祈清和似乎看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谁?”斟酌片刻,她迟疑问道。
站在云雾另一端的人没有说话。
“……”
祈清和几乎能笃定了——刚刚种种变故,皆是此人所为。
他是谁?
静了片刻,她试探着,又向前慢慢走了一步,离那个人更近了一分。
她想看清那个人。
高,瘦。
陌生的身影清晰了几分,似的一滴墨落在水里,眼下溶溶晕开了,勾勒出一道朦胧的轮廓,依着轮廓略略一判断,应是位公子。
祈清和站定了,半是警惕,半是犹疑。
幻境?
不,绝不是。
比幻境更纯粹,更沉浸。
这种飘渺虚无的感觉,反倒像是……
祈清和似乎听见,有声轻笑从云另一边传来。
“别担心。”
那人的声音清冽缥缈,温柔好听。
“这些倒在地上的人,不会有事。”
祈清和哑然抬眸,来不及再说旁的,就瞧见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慢慢地,一步一步穿云而来。
“我乃行走在世人梦中的生灵。”
脚步声停了。
说话的人穿过云雾,惊扰寂静,来到她眼前。
祈清和微微仰头,蹙了蹙眉,抬眸凝着陌生的公子,目光自然相碰。
她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
“你是谁?”
梦里的公子雪衣乌发,眸静,眉如墨,周身云雾涌动,隐现着衣间的蓝黑祥云暗纹,他只是温和地站在这儿,就恰似梦幻泡影,镜花水月。
像极了神仙天人,误落进此世凡尘。
“应知离。”
他安静地看着她,恍然一笑,答了她的问题。
“我对你并无恶意,来此,只为还一场,救命之恩。”
祈清和蹙眉不解:“我救过你?”
“你忘了过往,不记得也罢。”应知离目光平和,温声道,“梦为现实的倒影,可映照出万物生灵的过去,现在,未来。”
祈清和追问:“你有法子恢复我的记忆?”
“我无法直接让你记忆重归。”应知离微微摇头,“但你的前尘往事,如今正藏在他人的梦里。”
祈清和一怔,微微松了一直悄然掐诀的指尖。
“我将引你折返不同梦境成为梦中人。”应知离语调平缓,尽量将一切简单解释,“带你梦回前尘,重历过往。”
祈清和陷入思量斟酌。
听起来很玄,但也别无他法,连百仙庭都找不到她的身份还能去哪儿找?
可眼前公子来路不明,他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似是瞧出她心中戒备,应知离淡然一笑,抬手捻诀,周围云雾倏然翻涌。
须臾云开雾散后,天地变幻,二人已然身处一座华贵庄严的横廊仙苑内。
祈清和左右打量自己,发觉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容貌也没有变化,只是手里不知为何捧着一个精致木盒。
周围来来往往途经了不少道士,三五成群附耳交谈。
“此为虚妄之境,你我眼下皆身处梦中。”应知离在她身旁开口解释,周身白色流光萦绕,轻盈如浪,“这里是沈家之女沈北歌的过往。”
祈清和哑然道:“你带我来到了沈北歌的梦?我以前认识沈北歌?”
不等应知离回答,就听得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医仙您可算来了!”只见一位沈家弟子急匆匆从苑门走出来,看着祈清和激动道,“求您救救沈北歌沈师妹!她中毒数年,毒素一直被压着,近日却不慎毒发性命攸关!”
祈清和愣道:“你识得我……?”
话音未落,这位沈家弟子扑通一声当场跪下,热泪盈眶。
“识得识得。”
“您是东洲春信山闻名遐迩的医仙姑娘,行医四方,上回还诊治救过病重的我。”
来不及反应,就听沈家弟子又冒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荒唐言。
“姑娘此番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他听上去言辞恳切,字字情深意重,“在下甘愿当牛做马以身相许。”
……
不,这就不必了。
然而四周空气霎时一寂,祈清和眨了眨眼,只觉身边有一道复杂微妙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这道目光平静而压抑,看着她,看了很久。
“姑娘。”
她闻声慢慢回眸,抬眼看着应知离似笑非笑的神情,颇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心虚。
他眉梢一挑,噙笑道。
“你欠下的因果情债,有点多呢。”
【同系列下本:别爱师兄了,前夫不好吗】
暮兮晚有一位师兄,听说他清俊堂堂,自非凡尘俗相,短短百年就学有所成离开师门,常年镇守天下山河。
老师说,她师兄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若你以后见了他,别怕,他一定会待你很好。”
彼时暮兮晚尚且年少,不知不觉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悄悄藏了知慕少艾的心思。
可等啊等,等到后来老师亡故,没了亲人的她被师门仙君们所囚禁逼迫,不得不远嫁白洲时,暮兮晚也没等来她真正的师兄。
-
她与白洲之主楚扶昀联姻成婚,天下人都说,楚扶昀纵横捭阖,凉薄冷情,这段仙姻从来无关情爱,他娶她,也不过是为了两洲利益。
她不喜欢这一纸荒唐姻缘。
她不喜欢白洲寂寥悲凉的秋色,也不喜欢他。
但之后一百年,楚扶昀会亲自上手指点她武艺,会在团圆佳节里陪她云游人间,也会在她重病时一直守着她,不眠不休。
哪怕到最后天地风云变幻,在她与敌人的权力斗争中深陷泥泞,在一场大火中死得尸骨无存时——
也是楚扶昀,为她手刃仇敌,为她涉足生死,停留幽冥十二年,只为等她一缕幽魂。
死了变成鬼的暮兮晚终于发觉,这个一直被她所厌的的白洲之主,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比老师夸的“世间最好的师兄”还好。
-
楚扶昀身担责任,镇守着天下所有的杀伐、暴戾、不公。
当这样一位半生涉血,一世枯凉的的人破天荒应下了一桩姻缘时,文武仙官们谁也没法理解他的心思。
“将军为何同意这桩仙姻?若不喜欢她,拒了就是。”
“……
喜欢的。”
“啊?”
楚扶昀闭目一笑,向来冷淡的眉眼终于有了点儿温度。
“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师妹啊,怎么会不喜欢呢。”
起初,他假借婚姻之名将师妹接到身边,是为了履行的老师临终叮嘱,将她当作亲妹妹一般好好照顾。
后来,当他将师妹禁锢在身下,日日夜夜花间**,一次又一次贪汲她的气息时。
楚扶昀才发现——
原来他是这天下最卑劣无耻,自私虚伪的小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因果情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