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秦富贵还在追问放生阵的奇妙之处。而当下他便已经体会到。

尽管是不怎么好的体验。

黑色的眸子闭上前，他发现院中有金光闪过，正想问陈道长那金光的由来。结果话还未说出口，他就察觉自己眼前的景致发生了变化。

幸好，这次不再是他独身一人，身旁还有一脸惊愕的陈青玄。

目光所及，不再是满院的昙花与杂草。而是规整得整整齐齐的药草，布满整座院子。

连廊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曳，仆从穿梭其间，交谈声不断。

秦富贵与陈青玄对视一眼，率先开口问道：“陈道长，咱们这是在做梦，还是......入了山庄幻境？”

他拿不准。

在这山庄内，他曾经进入过幻境，而后又梦到过山庄。每次经历都如同身临其境。

陈青玄微闭双眼，指尖轻触虚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让他眉头皱起：“非也，并非幻境，乃是山庄昔日过往。”

“昔日过往？”秦富贵喃喃道，这不由得让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的幻境。

陈青玄没再说话，抬脚朝着院中走去。

秦富贵紧跟在他身后，惊觉眼前的一幕竟无比熟悉。他心头猛地一紧，跨步到陈青玄身前，拦住他。

“陈道长，我记得，这地方我曾经梦见过！随后...随后便有小厮前来。”秦富贵说话声微颤。

他话音刚落，二人便真的看到了那名慌张匆忙的小厮。

这次秦富贵不想失去他的踪迹，扯着陈青玄的衣袖便追了上去。

刚见到慕容月昙从房中出来，秦富贵想迎上去，却与陈青玄一起被困在一方狭小的地势中。

“慕容月昙，快跑。慕容月昙，慕容月昙。”秦富贵大声喊道。

“秦公子，看着便好，其他皆无用。”

秦富贵如何不懂，他上次梦中的无力感缠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而今再次遇上，他亦想再做尝试。

只是，依旧无用罢了。

他有些颓废地站在陈青玄身侧，脸色阴沉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屠戮山庄的场面比梦境中更为血腥。

鲜血染红了青石路，哀嚎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愤怒。

秦富贵怒不可遏，吼道：“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慕容山庄何曾有错，竟遭此毒手，连老弱病残都不放过！”

陈青玄立在原地，栗色的眸子染上一层寒霜，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他从未想过，初次下山便见到江湖中如此残忍的一幕。

那些恶徒毫无人性，为了斩草除根，竟无情到取下所有人的首级。还有人企图利用邪术控制山庄亡灵，让极致的怨灵与其相融，为祸人间。

陈青玄怒火中烧，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自幼时起，他心中信念便是人心向善，鬼魅妖魔乃世间大恶之源。可他现在看到了什么？那是活生生的人被另一群称之为“人”的禽兽所灭。

他突然有些相信秦富贵所言，这慕容山庄的鬼魂并非恶鬼。

陈青玄扶起身旁捂着胸口倒地，正大口喘着粗气的秦富贵，沉声道：“若非山庄护灵及时，这些无辜之魂怕是要沦为恶鬼，让整个益州城沦为恶域。”

秦富贵努力平缓自己的心境，借着陈青玄和身旁的廊柱站起身子。他拭去自己额间的汗珠，愤慨道：“竟然还有这等事？”

陈青玄将他扶到旁边坐下，解释道：“非修道之人，难以洞悉这等邪术。”

他望着眼前微弱的道法气息，隐约觉得这邪恶之法与他修习的法术有相似之处。

“陈道长可有看出这邪术的来源？”秦富贵气息逐渐平缓，他心底之前好似压着石块一般，现在终于消失了。

陈青玄摇了摇头，并未将这不确定之事严明，他锐利的眼神一直锁定在眼前的残酷中，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希望从中取得些许线索。

秦富贵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站直身子道：“是谁如此狠毒，连鬼魂都不放过？”

“待我出去，定要差个水落石出，为慕容山庄讨回公道！”他的拳头已经泛红，可紧握的手却并未松开，“陈道长可知晓这邪术之事？”

陈青玄一言不发，再次摇头。

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秦富贵知晓其不是多话之人，也就并未再次追问。他不想再看山庄的惨烈，转而开始寻找解脱之法。

他双手拍打着可触不可见的结界，尝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是徒劳。

秦富贵瞥了眼身侧眉眼微拧的陈青玄，问道：“陈道长可有办法从此处出去？”

陈青玄尝试了一番后，最终无奈叹息：“只能等。”

山庄覆灭的惨剧不断重复，当一切重演至第三遍时，秦富贵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他猛地一脚踹向结界，怒吼道：“谁人在笑？在这人间炼狱中，竟还有人笑得出来，简直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

陈青玄亦有所感，他似乎也捕捉到了一抹微弱的笑声，但在这纷乱的声音中显得那么不真切。

秦富贵眉头紧锁，唇角微抿，透出一股子决绝。他双手撸袖，随后，一只手臂傲然叉腰，而另一只手则直指虚空：“来啊，有种再来一次，我倒要听听是谁如此良心泯灭！”

山庄好像听到了他的要求一般，场景辗转又出现在第一幕。

近了，更近了，就在他即将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刻，一阵昙花香气传来，伴随着额间一阵刺痛，他瞬间从结界中出来。

陈青玄也同时恢复意识。

***

秦富贵眉头紧锁，如同乌云压顶，他猛地睁开双眸，怒气冲冲，却在对上慕容月昙清冷如月的面容时，硬生生地将满腔怨气咽了回去。

环顾四周，依旧在慕容山庄。

他嘴角微抽，最终化为一抹复杂的笑意，好奇中夹杂着几分不解：“慕容姑娘怎会在这儿？此刻，不应该是身处忘川？”

月昙轻旋手腕，银针如同星尘般隐匿于袖间，她退后几步，保持着一个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离的距离。

“阵法未成，特来归还地契。”月昙解释，“适才见你们陷入昏迷，便贸然出手相助，还望二位海涵。”

她指尖轻挥，一道柔和的白芒包裹着地契，缓缓飘向秦富贵。

“秦公子，过往种种，月昙多有冒犯。此地契于山庄困境并无解救之效，故特来归还，望公子能转交于秦大人。”

秦富贵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接过地契后反复查看，不解道：“可是地契有何不妥？”

“地契并无不妥之处，只是山庄之灵另有玄机。”月昙诚恳道。

陈青玄站起身来，神情严肃，问道：“你们方才所施，莫非是传说中的‘万灵放生阵’？这山庄的守护之灵是地缚？”

地缚灵并未一般的守护之灵，唯有千万功德之家才能引来。

地缚灵现身已经足够让人惊叹，更让陈青玄没想到的是，这些被困山庄的鬼魂竟还知晓破解之术。

慕容月昙抬眼望了望陈青玄，“道长所言不假，这的确是放生阵。不过这山庄结界的形成，并不是因为此灵。”

“世间竟有超越地缚之灵的存在？”陈青玄喃喃自语，眉宇间满是疑惑。

月昙不欲多言，转而轻笑道：“天色渐明，二位还是早些离去吧，此地不宜久留，日后也无需再探。”

陈青玄想到此处鬼魂众多，心中不免得有些担心，“你们就这般在山庄游荡终归不是办法。还是需前往地府，跨过忘川才是正道。”

过忘川？！

他们又何曾不想。

慕容月昙不愿告知这个方才还箭弩拔张的道长，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去忘川罢了。

当然，她并非那其中之一，她还要找寻爹娘与二叔的下落，还要找出灭门的仇人。

她道：“陈道长也看到了，并非是我等不想去忘川，而是整个山庄内，无人能踏出半步。”

秦富贵不明原因的望着陈青玄，“他们虽为鬼魂，但从未伤过旁人，为何就一定要非去忘川不可？”

人人都说中洲大陆内各界共存，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陈道长就一定要让慕容月昙去忘川。

他心底泛起一丝不愿。

月昙和陈青玄都没有回答他的话。

气氛有些沉重，山鸡鸣啼，夜色逐渐褪去。

慕容月昙望向天际，再次开口：“秦公子，陈道长。二位还是赶紧离开吧。”

多次催促，这二人也不好再做停留，只能先行离去。

外院内一片清明。院中的草木在一夜间恢复了生机，晨露挂于枝叶间，晶莹剔透。

没有丝毫怨气存在过的痕迹。

“昨日那放灵阵竟如此神奇。”

刚迈出山庄大门，秦富贵忍不住惊叹。他顺便追问道：“陈道长，昨夜的山庄过往是否与那阵法有关？还有那阵法和笑声你可有留意？”

陈青玄站定身子，谨慎的朝着秦富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事回秦府再议，此地不宜细说。”

秦富贵转身望向被藤蔓覆盖之下，显得幽深破败的山庄。抬脚快步离开，等他发现身侧的陈青玄并未跟上时，转头就见一道金光从陈青玄身旁飞过。

他问道：“你这是作甚？”

陈青玄眼神闪躲道：“思及还未告知家师，我已到益州，给他报个平安。”

秦富贵不疑有他，只是在前方等着陈青玄与他一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