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踏出青黑斑驳的城门,门楣上“永宁门”三个字在暮风中积着薄尘,簌簌落了几点在肩头。苏野辞脚步轻快,率先迈下青石板台阶,被素色发带松松束着的墨发随步履晃荡,尾端几缕碎发像是活物般,一甩一甩扫过他挺直的脊背,又在转身时掠过高挺的下颌线。
沈知寒落在身后半步,目光却全然没落在前路的暮色里——那撮总不安分的碎发像根极轻的针,次次晃过眼前,时而擦过苏野辞耳尖的红痣,时而被风掀起,露出他后颈一小片瓷白的肌肤。明明风是凉的,沈知寒却觉得那晃荡的发梢带着点烫,一下下“刺”在眼底,连带着呼吸都慢了半拍,连城门洞外渐起的犬吠声都听不真切了。
沈知寒揉了揉眉心,额角青筋几不可察地跳了跳,语气里裹着点无奈的头疼:“别晃了,你头发刺到我了。”
“活该!”苏野辞脚步顿住,转头时束发的带子都晃出个弧度,尾音扬得老高,带着点得理不饶人的雀跃,“谁叫你不肯给我道歉!”话落还特意往他这边偏了偏头,墨发随着动作又甩了下,眼尾挑着点促狭的笑,颇有些“我就是故意的”的
沈知寒停下脚步,抬眸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人——发梢还沾着片细碎的草屑,耳尖红痣被晃悠的碎发遮了又露,明明是副剑眉星目的模样,此刻却像只讨不到糖就撒泼的小兽。他沉默片刻,声音极为冷淡:“苏野辞,你真幼稚。”
“切。”苏野辞轻嗤一声,转身踩着青石板跨下台阶,脚步没停,径直走向城根那棵老杨树——树影里拴着棕色骏马,鬃毛被风拂得顺滑,见人来,立马抬了抬前蹄,喷了个响鼻。
他解下马绳时动作轻缓,指尖还揉了揉马耳,语气软得跟方才的气鼓鼓截然不同:“小优,想我没有?”说着拍了拍马颈,又笑着打趣,“没想到这永宁门的守军还挺贴心,城门外竟配了简易马厩,你倒好,跟着他们过得比我在城里还舒坦。”
小优像是听懂了,脑袋往他掌心拱了拱,温热的鼻息扫过他手腕。苏野辞被它蹭得眉梢都软了,低头摸了摸马额间的白毛,眼底的促狭笑意化成了细碎的温柔,连束发的碎发晃荡着
*
苏野辞翻身上马时动作轻快,足尖一踮便落进鞍鞯,束发的素带被晨风掀得飘了飘,转头时语气里带着点晨起的清亮:“走了,再慢太阳都要爬高了。”
沈知寒默不作声抬腿上马,动作稳得没带起半分动静,刚坐稳,苏野辞便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打了个响鼻,四蹄轻快地往前踏去;他□□的马紧随其后,两道马蹄声清脆,正朝着前方爬得渐高的太阳去——那轮日头刚褪了晨时的淡金,染上点暖融融的亮,把两人一马的影子拉得纤长,随蹄声晃晃悠悠,浸在满目的晨光里
两骑正循着日光往前,忽然有灰影从斜上方掠来——是只衔着信管的飞鸽,盘旋两圈,精准落在苏野辞伸出的小臂上。他腾出一只手解下信管,指尖碰着鸽羽上的晨露,低头展开纸条时,日光恰好落在纸面,映得他眉梢微挑
纸上字迹清隽,是苏穆惯有的笔锋:“大姐,听闻你这次要外出接客,返程路上对人好些。我已从亦城动身返程,盼能与你在路上相见。”苏野辞捏着纸条笑了笑,指尖揉了揉飞鸽的顶羽,抬眼冲身后的沈知寒扬了扬信纸:“红人啊,我姐都认识你啊。”
沈知寒皱了皱眉,似乎不喜欢这个调侃
苏野辞将纸条叠好塞进怀中,指尖轻拢着飞鸽羽翅,屈指在它脚环上碰了碰。那鸽儿似通人意,振翅时抖落翅尖晨露,“扑棱”一声从他掌心跃起,盘旋两圈便朝着来路飞去,灰影渐小,很快融进了天际的晨光里
沈知寒抬指悬在半空,食指轻轻在苏野辞腰上点了点
“你大姐现在?”沈知寒抬眸询问,清冷的眸子里印出苏野辞的身影,语气淡得没什么波澜,却藏着几分留意。
苏野辞指尖还沾着鸽羽的轻绒,闻言漫不经心地往马腹上搭了搭缰绳,唇角弯了弯:“我姐啊?如今是镇守亦城的女将军,手里握着千把骑兵呢。”
风骨卓然的女将军,如果把沈知寒让他当将军,不做塑料这个阵营不过三天就可以,全线崩颓
沈知寒十分敬佩苏将军
两骑循着晨光往前,蹄声踏过沾着露气的官道,行至一处岔路口时,忽闻林深处传来细碎的铜铃声——顺着声响望去,青黛山坳间藏着方小小的庙宇,青灰瓦顶覆着层薄霜,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清越调子漫过树梢,驱散了几分晨寒。
苏野辞先勒住缰绳,小优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轻轻刨着草屑。他抬眼望庙门匾额,“清宁庙”三个字漆皮斑驳,却透着股素净禅意,忍不住笑:“倒巧,正好歇脚,让小优啃两口嫩草,咱们喝碗热茶。”说着翻身下马,束发素带晃了晃,牵马绳往庙前老槐树下绕——树干粗得两人合抱,枝桠斜探过院墙,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晨光。
沈知寒紧随其后落地,动作稳得没带起半分扬尘。他目光扫过庙前石狮子,小巧的石兽沾着霜花,眉眼憨态可掬;又看向阶前扫地的小沙弥,七八岁的年纪,灰布僧衣裹着瘦小身子,冻红的手攥着扫帚,见他们来,睁圆眼睛怯生生地望,像只受惊的小雀。
“小师父,叨扰了,讨碗热水。”苏野辞拾级而上,石阶霜气沾湿鞋底,他屈指轻叩虚掩的木门,语气随和得没了方才拌嘴的促狭,倒添了几分软意。小沙弥放下扫帚,迈着小碎步往里引:“师父说晨起可待客,施主请。”
沈知寒跟在后面,脚步轻缓。院里青石板铺得齐整,角落几盆兰草修剪得利落,叶片露珠晶莹;大殿门帘半垂,香烟混着晨雾飘出,莫名让人心里一静。他没看佛像,反倒留意起廊下挂着的晒干的野菊,黄灿灿一串,风一吹晃悠悠的。
“这庙看着有些年头了,”苏野辞凑到廊下,指尖碰了碰野菊花瓣,转头冲沈知寒笑,“上次来永宁门,听守城老卒说,山后头的野菊泡茶最解乏,等会儿讨两朵带走?”
沈知寒抬眸,目光落在他沾着草屑的发梢——方才牵马时蹭的,还没拍掉。他没说话,只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草屑,动作轻得像怕惊飞什么。苏野辞愣了下,耳尖莫名发烫,咳了声转头跟小沙弥搭话:“小师父,这野菊是庙里采的?”
“是师父上山摘的,”小沙弥脆生生应,“泡着喝甜甜的,施主若喜欢,等会儿让师父给你们装两包。”
两人跟着往里走,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光斑。偏殿里摆着两张旧木桌,小沙弥端来热茶,瓷碗冒着白气,茶香混着淡淡的菊香飘开。苏野辞捧起碗暖手,看着院外晃动的槐树叶,忽然笑:“记得小时候跟人打赌,爬这庙后的老柿树,结果枝桠断了,摔得屁股开花,还是庙师父给涂的药膏。”
沈知寒握着茶碗的手顿了顿,清冷的眸子里添了点浅淡的笑意——他没见过这样的苏野辞,没了针锋相对的幼稚,也没了聊起信笺时的跳脱,只像在说件寻常旧事,语气里裹着晨光的软。他低头吹了吹茶沫,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铜铃声里:“摔疼了?”
“疼啊,”苏野辞啧了声,却笑得眉眼弯弯,“但师父给的糖糕甜,抵消了。”
苏野辞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小沙弥手里磨得发亮的扫帚柄,目光飘向庙后隐在绿荫里的石阶,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确认:“小师父,这山往上,是不是藏着座许安寺?”
小沙弥握着扫帚的手顿了顿,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认真点头:“嗯。”
“我就说没记错,”苏野辞直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草屑,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沈知寒,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件寻常事:“午后反正顺路,上去瞧瞧那寺的模样。”
沈知寒眉梢微压,目光扫过石阶上覆着的薄苔——蜿蜒向上的路隐在林木间,看着就陡得费脚。他清冷的声线没半点起伏:“不必。祈愿之事本就虚浮,山路又陡,纯粹耗时。”话落便侧身要往拴马的老槐树走,拒绝得干脆利落,没留半分余地。
苏野辞步子一跨,精准拦在他身前,束发的素带被风掀得晃了晃,眼底没了对小沙弥的温和,反倒添了点熟稔的痞气。他抬手,屈指在沈知寒小臂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语气带笑却藏着点缠劲:“沈知寒,别这么油盐不进啊。”
见沈知寒皱眉要避开,他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撩拨:“再说了,你陪我上去,回头到温城,我带你去吃西街的酱肘子——那老板炖得软烂脱骨,配着温酒,比你一路闷头骑马有意思多了。”
他说着,还故意挑了挑眉,耳尖的红痣在日光下晃得扎眼,那模样哪里是求着人,倒像是吃定了沈知寒不会真跟他僵着。
沈知寒盯着他这副无赖架势,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丝明显的无奈,唇线抿得更紧。他素来懒得跟人纠缠,可苏野辞这副“你不答应我就耗到底”的模样,偏生让他没了辙。沉默片刻,终是冷着脸移开目光,吐出两个字:“……快点。”
苏野辞瞬间笑开,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转身就往石阶走,脚步轻快得很:“早这样不就完了!磨磨唧唧的,比守城的老卒还刻板!”
沈知寒望着他晃荡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小臂——方才被敲的地方,竟莫名有点发烫。他轻嗤一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语气依旧冷硬:“走慢些,踩滑摔了,我可不会扶你。”
“哎呀,你会不会说点好听的!”苏野辞踩着石阶往上挪,鞋底蹭得阶面青苔簌簌往下掉,碎渣顺着石阶缝滚下去,惊得下方草叶轻晃。他回头冲沈知寒撇撇嘴,眉梢挑得老高,语气里满是不服气——明明是沈知寒自己松了口陪他来,结果一路没句顺耳的,嘴硬得跟山上的石头似的,不过山上的石头没这么硬
“不会。”沈知寒跟在后面,目光像钉在他几乎要打滑的脚后跟,清冷冷的声线没半分起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补了句,“踩稳,摔了没人拉你。”话里带刺,脚步却悄悄往前挪了半步,离苏野辞近了些
“喊什么喊,我没……”苏野辞刚要逞强说“我没那么笨”,脚下猛地一滑,鞋底在青苔上蹭出“吱呀”一声,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栽,手忙脚乱地想抓点什么,却只抓了空。身后突然传来小沙弥气喘吁吁的声音:“施主!等等——!”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小沙弥怀里抱着个靛蓝布包,小短腿在石阶上磕磕绊绊地跑,灰布僧衣的下摆被风吹得掀起来,裤脚还沾了些草屑和泥点。他跑到近前,弯着腰撑着膝盖喘气,把布包往苏野辞手里塞:“师、师父上山前特意叮嘱我,说这石阶青苔滑,让我等你们走了,赶紧把草绳送来!”布包沉甸甸的,里面两截草绳编得厚实,还带着点晒干的草木香。
苏野辞捏着草绳蹲下身,手指笨手笨脚地往鞋上绕,草绳软乎乎的,刚缠两圈就松松垮垮往下掉,指尖还蹭到了鞋边没扫干净的青苔,黏糊糊的不舒服。沈知寒在旁边看得眉梢微蹙,终是忍不住弯腰,没等苏野辞反应,直接伸手拎住他的脚踝,指尖捏住草绳一端,一绕一勒,动作干脆利落得没半点停顿。他侧脸对着苏野辞,下颌线绷得紧,冷得没半点情绪,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哎,你轻点……勒得脚腕疼!”苏野辞下意识挣了挣脚踝,却被沈知寒按得稳稳的,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这人下手没个准头,就不能慢些?
“乱动就滚下去。”沈知寒头都没抬,声线冷得像淬了冰,连眼神都没分给苏野辞半分。指尖却悄悄避开了苏野辞脚踝处泛红的印子——方才爬山时蹭到的,他早就看见了。草绳缠得紧实,却没勒出红痕,边缘还特意压在了鞋帮内侧,避开了皮肤,免得走路时蹭得疼。
小沙弥站在旁边,仰着小脸,晃了晃脑袋补充:“师父还说,许安寺亭子里的案上,给你们留了干净的香烛,不用特意找他,直接拿了用就行~”
“知道了知道了,谢啦小师父!”苏野辞挥挥手,催着小沙弥下山,生怕晚了耽误行程。等人蹦蹦跳跳跑远,他才抬起脚,踹了踹沈知寒的鞋跟,语气里带着点揶揄:“行啊沈知寒,没想到你手倒比嘴利索点,没白让你陪我来。”
沈知寒直起身,抬手拍了拍手上沾着的草屑,拍得仔细,连指缝里的碎渣都没放过。他看都没看苏野辞,只淡淡丢了句:“总比某些人,连根绳都系不明白,浪费时间。”话落转身就往山上走,脚步却刻意慢了些,比刚才苏野辞自己爬时还慢了半拍,走两步还不忘回头扫一眼,丢出一句:“跟上,别一会儿落太远,喊我也听不见。”
苏野辞啧了声,踩着缠得稳稳当当的草绳往上追,鞋底没再打滑,走得稳当多了。他冲沈知寒的背影喊:“谁要喊你!你走快了我还不等你呢!”嘴上硬气,脚步却紧紧跟着,没落下半分——毕竟这草绳系得是真稳,比他自己弄的强多了。
沈知寒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没接话,只率先往上走:“走了,别浪费人家师父的心意。”苏野辞笑着跟上,脚下踩着缠了草绳的鞋,果然稳当多了,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两人循着石阶往上,风里的香烛气息随脚步渐浓——混着山间松针的清冽与晚桂的淡香,丝丝缕缕缠上衣角,连呼吸都染了几分禅意。石阶旁的蕨类植物沾着暮色里的露,叶片上的水珠折射着残阳,像撒了一路碎星。待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许安寺的青瓦飞檐终于在暮色里舒展全貌:小小的庙宇依着山势卧在山巅,青瓦铺得齐整,檐角铜铃挂着细碎铜穗,风一吹便“叮铃”轻响,与山间归鸟的啁啾应和,像在低声诉说岁月悠长。门楣上“许安寺”三字漆皮斑驳,边角浸着风雨侵蚀的浅痕,却透着股安稳的力道,如同两人此刻并肩的身影,不必言说,便觉妥帖。寺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吱呀”一声,似在迎客,殿内的香火气混着暮色漫了满怀,案上并排放着两炷裹着朱红纸的新香,烛台里的残烛燃着豆大的火苗,明灭间将案上木纹拓得愈发清晰,连香灰都堆得齐整,像有人日日打理时,藏在细节里的温柔。
苏野辞先走上前,指尖捏起一炷香,低头凑到烛火旁。他没像往常那样冒冒失失,反倒慢了些——火苗舔上香火时,他指尖轻转香杆,让火星顺着香身慢慢燃透,怕中途断了,误了心意。烟气袅袅绕上指尖,带着点微呛的草木香,呛得他鼻尖微痒,却硬生生憋住喷嚏,怕扰了寺里的静。捧着香走到佛前,他难得敛了平日的痞气,双肩微微绷紧,腰背不自觉挺直,闭眼时睫毛在眼下轻颤,连束发的素带都静了,没再晃荡。殿外的风穿过窗棂,拂动案上烛火,光影在他脸上晃,像在替他描摹心事。心里的愿早想了千百遍,此刻默念得格外认真,字句都浸在暮色里:“愿往后岁岁年年,都能同沈知寒踏遍山河——春到江南看桃花蘸水,夏去溪边听蝉鸣绕林,秋登寒山捡枫红满袖,冬归庭院赏雪落肩头。无灾无难,无病无扰,哪怕天天拌嘴,从晨吵到暮,也能吵到头发都白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我走在前面喊他,他就跟在后面应。”念到最后,耳尖悄悄发烫,连殿外掠过的晚风都似懂了心意,轻轻掀起他的衣摆,像在替他藏住这份直白的温柔。末了,他恭恭敬敬将香插进香炉,动作轻得怕碰倒烛台,火星落在炉灰里,溅起几点细碎光点,转瞬即逝,却像把心愿种进了这方清净地。
沈知寒在旁看得清楚,也取了另一炷香,指尖捏着香尾,弯腰点烛。他动作比苏野辞更沉静,火苗刚要舔上香火,便刻意放轻手腕,指尖拢着香杆慢慢转,直到香火燃得稳妥,烟线笔直向上,才直起身。抬手拢了拢飘向眼睛的烟气,免得熏得眯眼,而后双手举香至额前,手肘绷得直,姿态端正。烛火在他眼底映出浅光,清冷的眸子里没了往日的疏离,只余几分专注,连眉梢都染了暮色的软——他的愿简单,却藏着没说出口的软意,随烟线飘向佛前:“愿苏野辞此生平安顺遂,所求皆能得偿,岁岁无忧,日日开怀。不用再藏着掖着,想笑就笑得张扬,想闹就闹得肆意,不用怕摔,不用怕输,身后有我。也愿我自己,能常伴他左右,护他安稳,陪他走过岁岁年年,看遍他说过的每一处风景。”默念完,又在心里补了句“哪怕他天天吵得我耳根不清净”,才恭恭敬敬将香插进香炉,稳稳立在苏野辞那炷旁,间距不过半寸,像两人此刻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见案上落了点香灰,还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指尖蹭过案面,带着木质的凉意,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心愿。
两炷香在炉里燃得安稳,烟线缠在一起,顺着殿门飘出去,缠上山间的晚风,往许愿树的方向去了。风掠过庭院里的老桂,落了几片花瓣在香案上,像替佛应了这份心意。苏野辞摸了摸怀里,掏出两枚巴掌大的木牌——是方才在清宁庙时,小沙弥塞给他的,红绸绳系得整整齐齐,木牌打磨得光滑,边缘圆润,还带着点晒干的草木香。他捏着自己那枚,凑到烛火旁,就着跳动的光,从怀里摸出块钝了的炭笔,低头写字。炭笔在木牌上划过,留下深浅不一的痕,他写得歪歪扭扭,笔画却用力,“愿与沈知寒,岁岁常伴,无灾无扰”十二个字,占满了木牌正面,末了还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圈,像盖章确认,又像两人相扣的手。炭粉沾了指尖,黑乎乎的,他也不在意,只把木牌翻过来对着烛火瞧,见字迹清晰,才吹了吹牌面,让炭粉落定,指尖的黑痕蹭在衣摆上,也觉得无所谓——和沈知寒有关的事,怎样都好。
沈知寒也取过另一枚木牌,指尖捏着炭笔,手腕微抬,笔锋利落,没几下就写好了——“愿苏野辞,平安顺遂,所求皆得”,字如其人,清隽有力,每个笔画都透着利落。写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野辞低头写字的侧脸上,见他鼻尖沾了点炭粉,眼底不自觉软了,又在木牌末尾添了个小小的“沈”字,才把炭笔丢回苏野辞手里,将木牌揣回怀里,指尖沾着的炭粉黑痕,他低头看了看,没擦——这是和苏野辞有关的痕迹,留着也挺好。
“走,挂许愿树去!”苏野辞把木牌揣进怀里,拉着沈知寒的手腕就往寺外走,语气里的雀跃藏不住,脚步都轻快了些,带起的风拂动檐角铜铃,又是一串“叮铃”响。寺墙东侧的空地上,那棵老许愿树立得笔直,枝桠遒劲地向四周伸展,像撑开的大伞,密密麻麻挂满了红绸木牌,层层叠叠,风一吹,红绸晃得像跳动的火焰,簌簌声响混着远处的铜铃声,倒比寺里更热闹。夕阳渐渐沉了,把天空染成橘红,给每一枚木牌镀上暖黄的光,连红绸都艳得像燃着的心意。树底下落了满地红绸碎角,是往年许愿人留下的痕迹,踩在上面软软的,像走在堆积的心愿里。
苏野辞从怀里摸出自己的木牌,红绸绳在指尖绕了两圈,举到沈知寒面前,挑眉道:“这树顶的枝桠太高,我够不着,你帮我系,老人家都说越高越灵。”说着还故意踮了踮脚,手举得老高,装作真够不着的样子,耳尖却露了馅——红得像染了夕阳。
沈知寒瞥他一眼——这树不算高,苏野辞平日跳起来能摸到更高的枝桠,此刻分明是故意找借口。却没戳破,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接过木牌,抬手便往最高的枝桠探。他身形高,手臂一伸就够到了,红绸在指尖绕两圈,打了个紧实的结。正要松手,就听苏野辞在底下喊:“系紧点!再紧点!别被风吹松了!我这愿金贵着呢!”
毕竟在此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己
“啰嗦。”沈知寒没回头,语气里却没了冷硬,指尖又扯了扯绳结,确认能经住山间的风,才松了手。转身时,正见苏野辞仰头望着那枚木牌,嘴角翘得老高,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连鬓边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都没在意——他哪是真够不着,不过是想让沈知寒亲手把自己的愿系在最高处,让风、让云、让这山这寺,都替他作证,他想和这个人,岁岁常伴。夕阳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笑染得暖融融的,像这山巅最温柔的光。
“该你了!”苏野辞伸手去摸沈知寒怀里的木牌,想帮他挂,却被沈知寒侧身躲开。沈知寒自己从怀里取了木牌,指尖捏着红绸,抬手便往旁侧枝桠系——离苏野辞的木牌不过几寸,风一吹就能挨在一起,像两人此刻的肩膀,只要侧身就能碰到。他系得认真,绳结打得小巧紧实,还特意把木牌摆正,让“苏野辞”三个字朝着苏野辞的方向,仿佛这样,心愿就能被他看见。
苏野辞凑过去,踮着脚想偷看木牌上的字,刚伸头,就被沈知寒抬手挡住额头,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像山间的清泉,却暖得他耳尖发烫。“看什么?”沈知寒语气淡,眼底却藏着点笑意,连指尖都松了力道,没真挡住他。
“瞧瞧你是不是许了‘苏野辞少烦我’这种小气愿!”苏野辞笑着偏头躲开,指尖戳了戳沈知寒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揶揄,脚步却没挪远——他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沈知寒的愿,定是和他有关。转身往寺外走,“走了走了,再晚下山天该黑透了,山路滑,你可别摔了。”
沈知寒跟上,目光下意识扫过那棵许愿树——最高处的木牌是他帮苏野辞系的,红绸在风里飘得显眼,歪扭的字映着夕阳,像在诉说直白的心意;旁侧那枚是自己的,离得不远,两枚木牌在枝桠间隔着几寸,风一吹,红绸便轻轻相碰,簌簌作响,像两人平日里的拌嘴,吵吵闹闹,却满是温柔。暮色渐浓,山风里的凉意重了些,却吹不散两人间的暖意。苏野辞走在前面,脚步比上山时慢了些,偶尔回头喊他“沈知寒,你走快点”,声音被风吹得飘远,却带着笑意。沈知寒应着,脚步没快,却也没落下,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一前一后,在青石板路上挨得近近的,像许愿树上那两枚木牌,像这山巅的风与铃,像案上的香与火,安安稳稳,紧紧挨着,风吹不散,雨打不歪,岁岁年年,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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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转身出了许安寺,山巅的风已染了暮色的凉,檐角铜铃最后“叮铃”响了声,像在送别。石阶上的青苔浸了晚露,比来时更滑,苏野辞踩着缠了草绳的鞋,脚步却比上山时稳当,偶尔还回头拽拽沈知寒的衣袖:“慢着点,别跟上次似的,走那么快。”
沈知寒应了声,脚步刻意放得更缓,目光仍落在他脚下——方才系的草绳没松,却还是怕他踩滑。山间的暮色漫得快,夕阳沉到山尖下,把石阶染成暖橘色,归鸟掠过头顶,翅膀剪着残光,往山下林子里去了。苏野辞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声音被风吹得飘起来,和林间虫鸣混在一起,倒比上山时更热闹。
“你说,下次再来,咱们的木牌还在不在?”苏野辞突然回头,眼底映着暮色,亮闪闪的。
“没人闲得去摘。”沈知寒答得淡,却想起方才系牌时,苏野辞仰头望着枝桠的模样,指尖不自觉蜷了蜷——那枚歪扭的木牌,定能在枝桠上挂很久。
下到半山腰时,清宁庙的青瓦已在暮色里成了模糊的影,小沙弥许是早就回去了,寺门闭着,只留盏灯笼挂在门楣,昏黄的光映着石阶,像铺了条暖光的路。苏野辞摸出怀里的水囊,递给沈知寒:“喝口?下山费嗓子。”沈知寒接过,指尖碰到他沾了炭粉的指尖,黑痕蹭在水囊上,也没在意。
两人转过身,苏野辞攥着刚递完点心的手,指尖还留着油纸的糙意,只冲门口的小沙弥摆了摆手:“走了,谢了。”语气干脆,没多余的话,脚步已经往庙外的石阶挪——暮色漫得快,再磨蹭下山该黑透了。
小沙弥攥着点心站在门槛内,点点头,小声道:“路滑,慢些。”话音刚落,风卷着庙角的落叶,擦过苏野辞的衣角,把话吹得轻了些。
沈知寒跟在苏野辞身后,经过庙门时,抬眼冲小沙弥微微颔首,算作答谢,脚步没停。两人的身影顺着石阶往下走,苏野辞走得快,步子迈得大,发梢在风里晃;沈知寒跟得稳,目光偶尔扫过苏野辞脚下的青苔,怕他踩滑。
小沙弥站在门口没动,手里的点心攥得紧,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沉进山腰的暮色里——苏野辞的衣角被风掀着,沈知寒的素色衣裳跟在后面,两道影子叠在石阶上,一段晃着,一段跟着,直到被树影遮住,才慢慢退回庙里,轻轻合了庙门。风里没了脚步声,只剩庙门“吱呀”一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裹着暮色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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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脚拴马处,两匹马正低头啃着沾了晚露的草,嚼得慢悠悠的,缰绳系得紧实,马背上的包袱还沾着点上山时蹭的草屑。我翻身上马,踩稳马镫的瞬间,下意识抬眼望西天——夕阳沉得只剩最后一抹橘红,像娘腌的蜜饯,暖得晃眼,把沈知寒的影子拉得老长,直直铺到我马前,踩上去像踩了团软乎乎的光。
“走了走了,临溪镇的酱肘子,!”苏野辞侧头喊他,话落就见风卷着夕阳的热意吹过来,掀了掀沈知寒的衣角,他那身素色衣裳,沾了点夕阳的光,竟比平时好看些。他跨上马应了声“嗯”,声音淡淡的,却跟上来了,蹄声哒哒,总跟在我身后半步——就像上山时那样,我走快他也快,苏野辞停沈自寒也停,连影子都跟着苏野辞的晃,苏野辞觉得倒比独自走踏实多了。
两匹马踏着暮色往前,风里有草香,还混着点沈知寒身上的松木香,不浓,却闻着舒服。夕阳的光慢慢淡下去,天边染了层浅紫,苏野辞偶尔抬手拨弄下马鬃,余光总忍不住往旁边飘——沈知寒正望着前路,侧脸在暮色里模模糊糊的,可苏野辞就是觉得,他今天好像比平时温和点,没那么冷了。赶紧转回头盯着远处的路,心里却像被夕阳烘得暖暖的,连风刮在脸上都不觉得凉。
也不是真急着吃酱肘子,就是觉得,跟他这么并排走,看夕阳慢慢沉下去,蹄声敲在地上,静悄悄的,比在寺里对着佛念叨还自在。他没说话,苏野辞也没再多喊,偶尔晃头时,总忍不住想往他那边看一眼,就像看那抹快沉下去的夕阳——明明就是寻常的光景,可因为身边有个人跟着,就觉得这夕阳,比往常见过的都暖些,至于为什么暖,没细想,只觉得这样挺好。
嗯嗯嗯嗯
我还是太宠你们了[害羞]
算了,爱你们!
下一站两个人就可以吃东西了[星星眼]
我去,我写了9000字啊[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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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许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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