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的早上,叶显宁和茱莉没有在酒店吃早餐,她带着茱莉上她小学那块儿去了,学校门外的街口有一早餐摊,算算都开了二十多年了,她上学的时候路过那里总馋得流口水,可家里是绝对不会让她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东西的。有一次司机唐师傅看她那副眼巴巴的样子,可怜又可爱,下车给她买了一个糖油饼,她吃得那叫一个欢,可是乐极生悲,不到中午她就喊肚子痛,老师打电话给她父母,妈妈立时三刻赶来学校接她,问她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叶显宁从后视镜里看着唐师傅的眼睛,很讲义气地摇头不语;反倒是唐师傅心里犯怵,担心孩子真是因为早上那糖油饼吃坏了肚子,坦白了自己早上的所作所为。妈妈听后哈哈大笑,点着她的鼻子说:“你这个小馋猪。”
此后家里的早餐,偶尔会做一两次糖油饼、油条给她解解馋。
茱莉在油锅前闻着炸物的香气,问叶显宁:“这是什么?”
地方食物是最难翻译的,什么是糖油饼?甜的、油炸的、面饼?听起来倒像是甜甜圈。她看着眼前皮脆色黄的油饼,笼统地介绍:“传统的中国点心。”
“那有什么成分呢?”
叶显宁反应过来,茱莉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白人,对什么都过敏,麸质、花生、乳糖,甚至是香蕉。她走到锅前问老板:“请问这个油条含麸质吗?”
早餐摊前人来人往,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都忙不过来。头一回听到有人问这种怪问题,还以为是来找茬的,看在叶显宁和茱莉十分斯文的样子,老板只是睨了她们一眼,挥了挥手让她们走开,又低下头炸油条去了。
茱莉看着叶显宁尴尬的样子,笑着把她拉到路边:“我们去麦当劳吃三明治好了。”
饱餐一顿后,两人动身去故宫,跟在一个旅行团后头听导游的讲解,叶显宁听一段翻译一段给茱莉,她讲得口干舌燥,周围一群外国游客倒是围上来,听她的翻译听得津津有味。
小时候叶显宁就经常听人说,走在故宫里能见到穿旗装的宫女,打着扁纱宫灯,沿着朱墙走过去。她把这奇闻告诉茱莉,本想吓唬她的,不料茱莉非常镇定地说:“完全有可能,红色的墙壁里含有四氧化三铁,如果雷电天气的时候碰巧有宫女经过,那这宫墙就充当了录像带的功能,再次出现闪电的时候,就会像放录影带一样出现当时录下来的那个宫女。”
“诶?”她看着茱莉,难以置信,“你本科主修的是电视编导没错吧?”
茱莉挑起眉毛,得意道:“我辅修了材料科学。”
叶显宁刚要笑,电话振起来,是高力蔡。她走到一边去接。
“嘿,叶显宁,你起床了吗?”他的声线会让人想到阳光照在刚浇过水的草坪上的那副光景,有种明媚的无忧无虑。
她说:“我和茱莉已经逛了一圈故宫了。”
“噢,故宫,”高力蔡出生在多伦多,只在很小的时候跟随父母回过北京,“好吧,我想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餐,你们方便吗?”
“我得问问茱莉。”
茱莉欣然应允。她们在普渡寺等高力蔡过来,站在门洞里,茱莉问叶显宁:“叶,我一直不知道你们当时怎么分手了?总觉得前一天他还来接你下班,第二天你就说你们分开了。”
阳光照在她们前面的空地,叶显宁想起高力蔡,嘴角不自觉地就上扬,他就是一个会让她高兴的人,哪怕提起的是与他的分手,也不让人感伤,只叫人觉得是一场六月里、斜晖下的毕业。
“也没有为什么,相处久了,彼此渐渐就没有激情了,”她笑着说了个经典的比喻,“变得像左手摸右手一样了。”
其实那背后是有一些残酷的现实的,在高力蔡意识到叶显宁的“叶”,背后代表了什么之后……
“叶,你记得吗?我以前在街上遇到你和他一块儿推着你外甥的婴儿车,那种感觉,真让我觉得你们像是结了婚的一家人。”
她点点头:“是啊,虽然我们分开了,但我依然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你们交往了多久?”
叶显宁抬头回忆着:“两年?两年多吧。”
“他是你的初恋吗?”说罢,茱莉自我否定起来,“不,应该不是。”
“他不是。”
初恋……
叶显宁看着北京灰灰的天,身上黏着一层薄汗,夏天真热。
高力蔡请叶显宁和茱莉在他家名下的酒店里吃午餐,叶显宁这才知道他此行是来考察的,只这几天在北京,接下来就要一路南下,武汉、南京、上海、广州一个一个城市过去,最后在香港返程。
他们吃闽菜。
桌上一道一道都是经典的闽南风味,姜母鸭、海蛎煎、莆仙焖豆腐……这让她不禁又想到在普渡寺的门洞里说到的那个词:初恋。
从她脑海深处冒出来的,是一个讲起话来有闽南腔的男孩子,活脱脱像当时热映的台湾偶像剧男主角从电视里走出来了一样。
她和他一起去福州看望他妈妈,在他祖父母家里吃晚餐,那一家人都是很虔诚的基督徒,饭前所有人手拉手做谢饭祷告,她看着觉得稀罕,依样画葫芦地感谢了一通上帝,等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问:“怎么平时吃饭不见你祷告?”
他说:“我有,只是你们都不做祷告,我也不想耽误大家吃饭,就在心里默默祈祷。”
她又问:“为什么吃饭前要祈祷?会让饭变好吃吗?”
他很好脾气地解释:“也不会啦,只是提醒自己:要以感恩的心度日。”
就是这样一个人。
高力蔡在教茱莉用筷子,茱莉学得很诚恳,虽然嘴上在求饶:“叶一直都想教会我怎么用筷子,但真的太难了。”
高力蔡不气馁,还差人去买了一双小朋友用的练习筷过来,对茱莉说:“你要是学会怎么用筷子,这趟来中国就算不虚此行了。”
一人眼前放着一盅金黄的鸡汤汆海蚌,叶显宁看着他俩一个学得认真,一个教得用心,觉得滑稽,咧着嘴角喝汤,汁水沿着她的唇角顺畅地滑到了下巴颏儿。高力蔡笑她们:“你们两个,一个需要儿童筷子,一个需要儿童围兜。”
茱莉没了耐心,叫服务生拿来了一把叉子,终于能对着她面前的那道荔枝肉大快朵颐。
高力蔡看了眼喝汤的叶显宁,眼珠子一转,问茱莉:“你知道吗?茱莉,以前叶在北京住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景点。”
“高力蔡,”叶显宁厉声呵斥他,“你干嘛?”
茱莉疑惑道:“什么?难道以前叶住在故宫吗?”
叶显宁和高力蔡愣了愣,忍俊不禁。她对茱莉说:“不要听他胡说了。”
高力蔡却很有兴致:“是真的,我的父母告诉我,叶以前住的地方是一个很美的私家园林,只是后来她跟随父母移民了,那个园林就变成了一处景点。”
他的修辞,把那段让她抬不起头的过去,说得像一个云淡风轻的故事。但她知道,高力蔡是清楚她家的往事的。
茱莉说:“那我们不如下午去叶的旧居看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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