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给沈毓的第一节课介绍就是人鬼两界最开始的战争,对此沈毓很不理解,明明可以自己去查为什么要听他念经。老头意味深长地解释,因为档案馆里的古史有两套,一套用来真正记录,另一套,用来给人看……
而真正那套以沈毓的权限,连边都摸不着,最重要的是那套古史年代实在是久远,还用晦涩难懂的古语书写,让沈毓去看怕是那上头认识的字占不了一半,串起来的意思理解不了一半的一半。老头让沈毓选,自己去翻书还是听他讲,沈毓认真权衡,决定听他念经。
要说沈毓早先理解的圣战应该是这样,人鬼两界积怨已久,鬼的前身为人,执念过深不愿离去,久留人界又危害人界的平稳,每年七月半是人界阴气最重之时,而每隔四年七月半的阴气可容纳厉鬼在较小实力消弱下与人鬼两界交界处盘桓十四天,两界之门虽不得开,但周围因阴气过重产生的特殊通道可以容纳部分厉鬼进出。于是每四年从七月半开始后的十四天里,人鬼两族的大战便无可避免的开始了,为了抵御鬼界入侵,人界还组织了一个圣战联盟用于战时指挥调度,选出最优秀的驱鬼人担任盟主组织圣战,每四年各地的驱鬼人或自发,或由大小驱鬼势力带领,在七月半到来的前夕共同集合在两界之门守卫人界。
自第一次圣战始,人鬼两界的积怨化为死仇,且因每一次圣战而越结越深。
但圣战联盟是临时性的松散组织,只在圣战起到作用,在其余的日子里绝大多数驱鬼人回到原先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各管各的的一亩三分地,更有甚者部分自己有积怨的驱鬼势力前一天还共同御敌,后一天就拔刀相见,第七军相对于是在这个基础上的继承和发展,或者说是,新的强权的建立。
第七军绝大多数的人都这么认为,因为古史上就是这么记录的,可老头嘴里最初的战争却不是这个样子……
老头先问了沈毓一个问题,第一次七月圣战是什么时候?这个问题沈毓没法回答,因为书里没记载,按她之前的理解,七月圣战应该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许是要到最初有人那开始。可老头清清楚楚告诉她就在一千多年之前,并且战争的开始与积怨已久四个字没有半点关系,战争的开始,很,很莫名其妙……
在一千多年前,人鬼之前是有不少摩擦,可那局限与个人间的恩怨,实在扯不上整个人界,那时候的人把鬼看作延续灵魂一种方式,与鬼相通便是与死前的人相通,鬼的执念虽然给了鬼不同寻常的力量,但人同样有拥有灵力者。更何况有时候活人的执念或许还深过鬼,甚至还有人认为,化鬼,便可长生……
人人畏死,故渴求长生者络绎不绝,希望再会逝者的执念也是大量存在,希望鬼留在人界的可不止是鬼,那时候人鬼两界远不到兵戎相见世代血仇……也不见七月半对鬼有过多影响,那就是个普通节日,用来纪念亡魂、故旧。
但不知为何,战争忽然开始了,还有了七月半的特殊作用,七月圣战在一千多年前的某一个七月半里开始了,开始的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最让人奇怪的,带领人族拥有灵力者打赢第一场圣战的人,同样出现的……莫名其妙,不是说这个人凭空冒出,他是当时极有名的驱鬼人,可他突然挺身而出,突然有详细的应对之法,突然联合众多驱鬼势力共同立下约定,建立圣战联盟,共谋未来每四年的七月圣战,最突然的是这位在驱鬼史上可以算伟人般的人物只经历过一次圣战便英年早逝了……
沈毓听着有些心里发毛,什么叫突然……还莫名其妙的突然了这么多,沈毓一直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头说给她的这段古史,妖的过分了,她也疑惑是不是当初那些人为了可以渲染第一任圣战联盟的盟主而刻意写的神乎其神,搞得后人过分解读?
实际上老头给不出答案,也只淡定地让她不用多想,因为世世代代知道这段历史的人都想知道答案,可想了大半生,进了土也没想出个为什么,他这样严肃地将这段历史讲给沈毓,只是遵循传统,至于讲得有些玄乎,只是不让她瞌睡……
沈毓?!……
感情说这么多让她提心吊胆思虑过去只是为了不瞌睡?!沈毓表示很想砸了老头的办公室,虽然她也记不清是第多少次想砸了老头的办公室。
随后老头提起了鬼界,在第七军被说烂了的地方,最开始老头形容的鬼界和沈毓在各方面灌输下理解的鬼界相同。
那是一片足够荒凉死寂的地方,遍地荒土,永不坠的落日,永不离去的黄昏,还有一条无边际的长河,世人叫它忘川,过了那河便是鬼界,再玄乎的或许有一座半朽的老桥叫做奈何桥,桥上还有一位老妇,勤勤恳恳发着她的孟婆汤。
但真实的鬼界是什么样?无论是给大部分人看的古史还是真正记载的古史都没给出一个靠谱的说法,因为人怎么可能去鬼界,那些去过鬼界的回来也不再是人了……
但无论如何,在忘川河后,在永不消失黄昏里,在没有边际的成片枯土上飘荡着的孤魂野鬼,是真真实实的……
两界之门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也将数千年的血仇暂时隔开。
人的寿命有限,统领人界进行作战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鬼界不同,他们是另类的永生,只要鬼气充足他们便可长久存在,所以基本上这一千多年来统治鬼界指挥七月圣战的是同一批鬼,准确来说是九大厉鬼,它们存在的时间已经太长太长,刻在它们身上的岁月都不知有多少层,可能连它们自己都快忘了当初成为鬼的原因。鬼界众鬼把它们称作九大鬼将,但受到限制每一次的圣战最多只能出现三位鬼将。
之后的内容就与沈毓原先知道的有了不同,记载中九大鬼将最多出现过三位,可每一次圣战基本上只能看见一位,连看见两位的次数都少,最多出现三位的说法也只因为古史上有一次记载,三位鬼将同出,两界之门濒临破碎,那一战,死伤无数,惨烈异常……
实际上这九位鬼将没人打得过,无论是第七军未成立前的历代盟主还是第七军的上将,一千多年以来也没有任何一位鬼将被斩杀,在七月圣战中人界做的只有拖,倾尽全力拖,拖到十四天的七月圣战结束……每一次圣战都是这样,靠着无数人命去堆到、拖到结束……
沈毓见过这样的打法,几个人围住一只厉鬼,拖到厉鬼随着太阳升起而不得已逃离,可若是告诉她每一次圣战是由几位中将加上将拖住一只鬼将,直到十四天结束,她觉得好像没那么容易接受。
没人知道下一次圣战会出几位鬼将,出的又是哪几位鬼将,也没人知道需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拖过下一个十四天……
她从未想过世代面对的是这样的局面,这样被动的局面还被动了一千多年……
她原以为是势均力敌的战争延续了一千多年,没想过是苟延残喘的侥幸过了一千多年……可能以后的某一天她也会这样过,熬着时间,等着撤离的号角响起,庆幸又拖过了一次,狼狈捡回了一条小命。
无力感从心的最深处一点点向上蔓延,似乎吞噬占据她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吸干她的所有力气和思想,莫名有些凉,脚下绵软像是踏在云端,稍有不慎便会狠狠坠落,万劫不复……但或许已经开始下坠了,开始畏惧一千多年来的那片黄土,许是带上了忘川水的痕迹,许是染上永不坠落的夕阳颜色,让人畏惧,畏惧成为它们的一部分,一代代成为他们。
可她还在想,在想会不会改变,会不会有不同,她比很多人出色,她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潜力,或许可以改变什么。
但是老头说他知道沈毓在想什么,因为他几十年前想的和沈毓一样,他也原以为自己可以有不同,但几十年过去了,他走的还是前人的老路,没有什么不同,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代代人过去了,没有什么不同。
在圣战中鬼将很少出手,基本上是鬼界占据了优势之时他们才回出手,关于这种情况最靠谱的说法是,几位鬼将都是很古老的家伙了,老到快忘记了自己的执念,出没的地界又只能是两界夹缝和鬼界,接触不到人,战斗消耗的鬼气难以补充,所以它们轻易不会出手,但按照千年来的记载看,它们的出手通常伴随着人界付出巨大的代价。
沈毓问老头巨大的代价是什么,老头迟疑了,只是告诉她这个答案她会知道,但不应该是今天。
回去后的沈毓什么都没说,关上门看她书房窗外的景,这是老头的习惯,也成了她的习惯。
她倚在窗框上喝着酒,可一罐酒她喝了整整一天,从她的窗口其实望不到什么,只有附近其他尉官结构相似的住所,被楼房遮了大半的训练场,看不见又一次开始畏惧的那片战场。
她想起了很多人,或害怕的,或壮志凌云的,或机械的,或迷茫的……他们的灵魂消散在那个地方,到死都不知道打得是这么一场窝囊但又无可奈何的仗,可这还得继续,下一个千年,下下个,没有尽头,也不知道还能拖上多久。
她闭上眼睛还在想,终有一天要带领着说不出名字也记不得脸的人走这样的路了……想着想着,连握刀都失去兴趣,她发现时间走得额外慢,一天居然可以这么难熬。
林晨没有打扰她,两盏灯从傍晚亮到拂晓,前后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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