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一任是念着旧情想劝好友后头,没想到被反咬一口。”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坐以待毙,沈少校是不是把人的求生欲看得过低了,你该问问陵山上的埋的骨灰,问他们有哪一个不想活,劝回头?那是劝人去死,你会答应?”徐中校斜眼看她,不屑轻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徐中校知道梁中将对这件事的态度吗?外头都在称赞梁中将大义灭亲,还有你的那些校官级的师兄弟,他们似乎连基本的探望都没有?”沈毓手中的笔转了几圈,隔着灯光的阻碍看那张不屑一顾的脸。
“我知道沈少校能让我坐在这个地方有你的背景,可你也得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份,当然你大可以去申请强制抽取我的记忆,但是常识会告诉你,沈少校你升的太快,太心急。”徐中校冷笑着讽刺,没有一句不是暗讽沈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
得到的答案和沈毓预料的没什么差别,所以她微笑着点点头,收拾东西出去。沈毓本就没指望能从徐中校嘴里套出话来,以徐中校在总部的资历,这点基础的东西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这么问不过是例行公事加做给外人看。
审讯室门外头等着的吴迪和郑轩脸色说不上多好看,好几天时间过去了,审讯的结果并不理想,查出的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小角色,至少到不了比徐中校更高的层次,就连谋害前副局长这件事徐中校都是尽可能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主要责任在那位刚转正不久的刘局长身上。
虽然在他们眼中这件事离不了外头那些蠢蠢欲动的组织,让胆肥的郑轩去想,就连徐中校的老师梁磐中将他也敢怀疑。但事实也确如徐中校嚣张的话一般,没人会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去批对一位中校抽取记忆的申请。明面上是因为不符合审讯的基本要求,案件没有复杂重要到要强行抽取记忆的程度,案犯也没有罪大恶极到接受强制的记忆抽取,也或许有人怕抽出的就是堵住洪水的塞子,一旦开了口,结果不堪设想。
事情只能查到徐中校这里,注定没有结果,和沈毓在军分区处理的最后一件相同,但换了地方沈毓也换了态度,自然平静得很。
沈毓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月彻底扫清了这件案子,该抓的都抓了该审的手底下的人也替她审了,虽然最上头到了徐中校打止,可下面的风暴也算不得小,暗中受贿、行贿、职权滥用、为掩盖罪责而实施谋杀,风暴席卷了四五个重要部门,且都在徐中校这里作为点到为止的节点,而授意的人正是沈毓。
令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明明牵扯到了中将的学生,可对于下面风起云涌,上头坐着的庞然大物们只是默默看着,安静地让人觉得反常。
这件案子一结,沈毓坐稳了她副局长的位置,也够了向上申请中校军衔的资格,她没客气,一个报告直接交了上去。
年假后第二个月的二十一号沈毓来到了周乾的办公室,在门口时她特意用笔划掉了林晨留在门口备忘录上的这一条。来之前沈毓莫名觉得心慌,许是出门时看见空了多日的房间有些恍惚。
中央大楼她来了多次,甚至去老头办公室的路上遇见的很多脸都可以算是熟面孔,可今天她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外头云层很厚,好几天没见着阳光了。
沈毓进门时老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透过透明的玻璃能看见平原的一角,沈毓进门就感觉气氛好似不大对,因为老头穿的太正式,一身标准的上将制服衬得原来随和亲善的他多出几分厚重的威严,连面上常年带着的浅淡笑意都因这份正式减了几分。
这时的他不是一位随和的老人,不会随意捡一处阴凉坐下歇上几个钟头,他是威严的将军,刀锋的指向自有千万人心甘情愿为他拼杀,沈毓暗自惊讶也更带上几分小心。
“你做的很好,比我要求的时间提前了几个月。”老头的声音里是赞许可却带了点疲倦的感觉,他宽大的办公桌上摆着沈毓的新军装、军徽、肩章、领章等物品。
以往这些都是林晨替她领的,没想到今年居然是由周乾交给她,更令沈毓吃惊的是,周乾还走到了自己面前,先是将她肩上的一对旧肩章摘下并排整齐地放在桌上,然后取过一个新肩章戴在沈毓右肩,然后是左肩,紧接着取下了她的领章,每一步都进行的细致且郑重。
上将亲手为人佩戴肩章领章,这应该是何等的荣耀!可沈毓只是安静着站的笔直,她有预感接下来的谈话绝对不简单,从周乾单独跟她上课的第一天就说过,那些关于圣战的内容都是第七军绝对的高级机密,除了上将与四位中将外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包括她老师李昊都只接受了需要被接受的那一套观念,今天周乾一举一动都是这么正式庄严,那该会是怎样更为高级的机密?
最后一步进行完后周乾退了一步,以更好的角度细看沈毓,可他面上见不着那种欣赏自己辛苦创作出的艺术品欣喜,他沉默着,目光里的味道是目送故人出征般不得已的沉重。
“沈毓中校,恭喜。”周乾终于开口,面上裂开少许笑容,简单一个眼神示意她把其他东西收好。
沈毓今年二十二,哪怕军官证上写的是二十五,中校军衔,接近蓝阶的实力,算上多出的三年也足以让人震惊。
“多谢上将大人。”沈毓很平静地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上前将剩余的东西收至自己的储物空间,她显得有些拘谨,因为她的预感并不好。
随着沈毓的动作结束周乾眼皮略微下垂,但很快又一次转向了窗外,冬雪的白早化了,外头应该冒的是初春的鲜嫩青色,可旧时留下青混着土色已经长久驻在那褪不去了,连带着鲜嫩的青都黯淡不少。他缓步走回了窗边,上将制服的军绿比普通军装的颜色还要沉上三分,看着大气肃穆,帽檐袖口的金色纹路更添庄严,珍贵的勋章在胸口挂了一排,这应该就是他作为上将的真正模样了,望而生畏,弹指间是千万人的灵魂归属。
他忽然开口,话题来的突然,但每一句又确是酝酿沉思很久的。
“两界之门并不是由谁攻打才会破碎,而是看哪一方破碎的灵魂更多,真正需要维持的是两种灵魂的稳定,所以我们不会让鬼界占据绝对的上风,也不会赶尽杀绝。七月圣战,是在均匀的葬送灵魂……”
真正的历史如鸟儿梳理羽毛一样开始一点点纹路清晰地展现在沈毓面前,之前被刻意模糊的地方终于在她面前坦诚。沈毓沉默了,她被一种沉重压得动弹不得,原来他们的被动不仅仅是有多少鬼将参战,参战的鬼将是否会动手,还在于这根本就是一场不能赢的战争……
两界之门有生死两气缠绕,而相应两界之门打开之法有两种,一是人界打败鬼界,属于鬼界的灵魂破碎过多代表人界的生气压倒代表鬼界的死气,另一种是鬼界打败人界,代表鬼界的死气压倒人界的生气。说到底鬼界不会放弃攻打人界,但人界也不会争一个赢字。每届的圣战应该叫做陪葬,以一代代的灵魂牺牲维持愚蠢的平衡。
上千年里无数人捍卫的信念是要保家卫土,是要战场上撒的汗流的血能换回背后的一方天地的安宁,安宁是从敌人手中争的抢的,他们接受这样信念的传达,还相信着或许有一天自己或是自己的后代能见到战争结束的一天,他们相信自己是英勇的战士,愿意以这样的名义去流血牺牲。
所以最上面的人不会告诉他们什么叫做祭天的待宰猪羊,让他们至少带着自己的信念光荣地接受牺牲。
可这又是真相,战士的实质是献祭的对象,这是注定无法输也无法赢且永无尽头的战争。
周乾的视线极远,似要望到另一片黄土,“你当初问我难道就没有两界之门差点被攻破的时候吗?有,太多了,多到祠堂越修越大,里面陈列的牌位一眼快要望不到头……”
周乾疲惫地闭上眼,回忆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压得他几乎忘记了喘息,那是最古老的地方死寂而沉闷,点着古老的蜡烛和永不熄灭的长香,陈旧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上百个牌位层层叠叠排列在晃动的烛火背后,阴暗且沉重,暗金色的字迹刻在漆黑如墨的木质牌位上,偶尔摇曳的烛影仿佛是依旧徘徊的灵魂。
“前人留下了一种秘法,当灵力达到紫阶且有足够机缘者便可以使用那种秘法补救即将被打开的两界之门。那种秘法我已经教了你一部分,你清楚它的威力,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灵魂碎屑就足够保下你的命,它相当于一种封印,将两界之门不平衡的鬼气封印,但代价是使用秘法者灰飞烟灭……”
在上千年的战争里陵山上的墓碑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的人名,抹了又刻刻了又抹,只有主动以秘法牺牲的殉道者可以被迎入那古老的祠堂,把名字用于刻在牌位上,受永世的香火,只是一千多年过去了,祠堂里的牌位也积了太多,有时候几十年加上一块,有时候四年便加上一块,没人能下定论,因为决定权在两界大门的另一边……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上将继承者的人选几乎只由上将决定,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需要施展那种秘法,基本没人愿意坐在这个位置上,没人知道下一次两界之门失去平衡是什么时候,四年?四十年?……所以注定了这个位置上的人每天都在等同一件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疲倦的声音里找出了那个字,“死……”
坐在上将这个第七军最高的位置上,等一个不知道多久到来的字……
周乾等了几十年了,他觉得自己快要等到了,应尽的责他快尽完了,他仿佛看到刻有自己性命的牌位无声浮现在昏暗的祠堂中,和过去立在那的上百块一样,只不过他还需要另一个人替他走下去,周而复始,永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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